樊力站起身,
此時的他,仍然看起來是一臉憨厚。
但眼眸深處,卻多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一如家里孩子,在爹娘不在家時,就覺得自己是家里的老大,終于可以大聲喊叫自由自在去盡情釋放自己的天性而不用擔心來自老爹的鞋底。
人也是一樣,魔王,同樣如此。
在實力不夠時,該低頭時,也得低頭;
而當實力不斷恢復起來后,源自于自身依仗的增強,所謂的“天性”,也將隨之復原。
徐剛覺得眼前的一幕有些不可思議,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先前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壓制了破境,直到現在才解開。
可四品到三品,不僅過的是肉身,還有心境這道門檻,這,又是如何做到的?
“打不打?”
沒讓徐剛有過多思考的時間,樊力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徐剛目光微沉,開始向著樊力走去。
“初入三品,境界還未鞏固,到底是誰,給了你與我這般說話的底氣!”
“嘿嘿。”
樊力笑了兩聲,也主動向徐剛走去,同時回答道:
“你大舅,你二舅,你三舅……”
這些話,
再配合樊力的憨厚表情,
真的是起到了極好的拉仇恨效果,當真是怎么瞅都欠揍。
當雙方的距離拉到十丈之內時,
“砰!”
“砰!”
幾乎同時,雙方原地彈起,宛若兩塊巨石,剎那間就對撞到了一起。
“砰!”
徐剛沒用兵器,樊力也沒撿起自己的斧頭,雙方的第一輪接觸,是拳頭對拳頭的對拼。
一記之下,
雙方腳下的地面都凹陷下去了一大截。
感知著自己拳頭上傳來的對等力道,徐剛有些疑惑,這是初入三品的武夫之力?
想歸想,但如此近的距離之下,雙方下一步的舉動,幾乎就是本能了。
收拳,
抬腿,
踹出!
武夫的對決,有時候往往會顯得很枯燥,尤其是在雙方都很篤定于自己體魄的強悍與氣血的充沛,想要靠堂堂正正力量碾壓的方式去贏得對決時,
往往就會忽略掉大部分的花里胡哨,
演變成像是兩頭公牛頂角的枯燥進程。
類似于當年在郢都大楚宮門前,靖南王刀劈影子的這種武夫巔峰對決,那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徐剛的腳,踹中了樊力,同時,樊力的腳,也踹中了徐剛。
雙方的支撐腿,幾乎同時下壓,強行“吃”死這重心。
徐剛作為門內人,高高在上,那是自然的,再加上先前那般高姿態的回味了一下“燕人”情懷,在那位攝政王面前,把調兒起得那么高,怎可能允許自己露出狼狽?
至于樊力,
身為魔王,
要么不打,
要打就必須得贏,且贏是基礎,更重要的是,得贏得漂亮!
故而,
兩個都很有“包袱”的武夫,在對踹了一腳后,又強行用自己的身軀,消化了對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
再接著,
就是幾乎同時,雙方又一次的拳腳交鋒。
二人位置基本沒變,
誰都不退,
就揍,
就打,
就扛!
轟鳴聲,在山谷間不停地回響,形成了一種有序的節奏。
“初入三品,就能和徐剛打成僵持,什么意思?”
后方,倆女人到底沒有聽瞎子的話去幫忙取瓜子果脯。
“修煉功法原因吧,更像是在強撐。”
“哪個在強撐?”
“總不可能是徐剛。”
老嫗水缸前的光幕,正倒映著山谷前兩位武夫的對決,雖說沒有聲音傳遞僅有畫面,但也能瞧出來雙方肉身每次對碰后所產生的威勢到底有多可怖。
而這時,原本在茗寨內的一些一直在打坐的黑袍人,一部分也湊到高臺下面看水缸衍射出的光幕,一部分,則直接前往陣法入口位置。
楚皇坐在那里,也在看著;
而這時,
早就站起身的黃郎,
雖雙手負于身后,可指尖不斷地互相撥弄,顯露出其內心的某種焦躁情緒,正愈演愈烈。
在夢里,
他身邊應該會有一群幫手,幫他掃平一個又一個對手;
現在,
他的幫手更多,
可他真想大聲喊出來:
一群自大的蠢貨!
各式各樣的目光,通過各自的方式,都在關注著這場此時正在進行的對決。
鄭凡也站在那里,直接無視了不斷被掀起吹到自己身前的塵沙。
在他身后,
瞎子依舊神色平靜,阿銘與薛三,臉上早就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可偏偏又不好意思埋怨什么,一旦埋怨,就等同是在指責主上不該第一個選樊力上去。
漸漸的,
當雙方的交手逐漸白熱化后,
阿銘和薛三才算是長舒一口氣,
終于,
要結束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起初徐剛認為樊力是在硬撐著,斷不可能持久,但一通鏖戰下來,徐剛漸漸發現,竟然是自己的氣血,開始抑制不住地在這種高節奏的對撞之中開始呈現下滑的趨勢;
而自己眼前的這個對手,反倒是真正意義上的越打越勇。
自己的拳頭,一次次地轟在對方身上,反饋回來的硬度,竟然也在隨之增加。
這哪里是在打架,
自己這分明就是在打鐵!
把眼前的這個對手,越打越硬!
猛然間,徐剛醒悟過來,對方莫不是真就是在利用自己,強行淬煉體魄?
這一猜想很是荒誕,一個剛進階三品的存在,怎么敢在自己這三品巔峰武夫面前玩這一出?
然而,
當站在后方觀戰一直在勉力自己多保持一會兒風度的鄭凡,
終于忍不住在嘴里發出一聲略帶不耐煩的……
“嘖。”
剎那間,
樊力馬上發出大吼,
其皮膚上,出現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龜裂,倒不是樊力的體魄被徐剛打碎了,而是一層新的外殼,被硬生生地打了出來。
倏然間,
樊力的力量瞬間得到了爆發,血脈深處沉睡已久的一些存在,終于像是打火石一般經歷一次次摩擦刮碰后,擦出了期待已久的火花。
“嗡!”
徐剛的拳頭,被樊力攥住。
徐剛心下一喜,
破綻!
但當徐剛一腳順勢踹過來時,樊力身上先前“浮”起的皮膚外殼,在頃刻間開始燃燒與融化,且又在轉瞬間,化作一根根倒刺在其肉身上的金色倒刺。
“嘶……”
徐剛只覺得自己踹在樊力身體上的腳掌位置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
這意味著他那渾厚的護體氣血在剛剛那一刻已經失去了防護作用,連自己強悍的肉身也被撕開了口子。
鮮血的飆飛,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
徐剛下意識地想要脫離眼前這個對手,
這一刻,
他已經不再想著去顧及什么格調以及門內其他人對自己甚至是自己身后倆兄弟對自己的看法了。
他感到了恐懼,
一種深刻的恐懼。
這恐懼源自于你小時候第一次劃破了手指,
很疼,
甚至想哭!
這是一種崩塌,源自于信念的顛覆,他沉睡了百年,再算上之前成名江湖闖蕩天下的歲月,他已經在武夫巔峰的位置,待了一百多年。
而幼年時間,才多短?
當一件事,久而久之后,就會想當然地變得理所當然。
可一旦后者被顛覆,對整個人的心神,都是一種巨震!
鮮血的飛濺,倒映在徐剛的眼眸之中。
然而,當他準備拉開距離時,抓著其手腕的樊力,猛地將其向自己身前一拽!
徐剛身體的逃脫,被阻滯住了,不過他好歹是武夫巔峰的存在,也沒立馬失去重心;
不過,這無所謂。
因為樊力已經趁著這個機會,
張開了雙臂,
向他……擁抱了過來!
這已經不再是武夫之間的打法了,
若是說先前樊力主動伸手攥住徐剛手腕,給了徐剛一個借自己力道打自己的機會的話,那么現在樊力所做的,則是完完全全的門戶大開,徐剛完全可以趁勢對著其胸口等要害位置,發動最為迅猛的打擊,就是武夫打架,要害和虛弱處,也是要看護的。
徐剛一咬牙,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可這時候,他也沒有了再思考權衡的機會,只能掄起拳頭,毫無保留的砸向樊力的胸膛!
他要砸開他,他要打退他,因為他的鼻尖,不僅嗅到了自己鮮血的氣息,還有……那似乎距離自己很是遙遠的死亡氣息。
“轟!”
“轟!”
“轟!”
樊力的胸膛,實打實地承受了來自徐剛三拳的重擊,每轟一次,樊力的身軀就隨之震顫一次,甚至,從其后背位置可以看見一些骨骼,都已經被打得變形凸出,幾乎就要突破皮肉的阻隔暴露出來。
可是,
徐剛并未有種自己占得大便宜的感覺,因為他看見自己被血氣包裹的雙拳,在轟打眼前對手胸膛時,也被對方胸口位置上長出的倒刺給劃破;
要知道,拳頭,本就該是一個武夫全身上下最堅硬的位置,可依舊難逃被刺破的下場,其雙拳在連續出拳之后,已然變得血淋淋一片!
更可怕的是,
在承受了這般的傷害后,
樊力到底是完成了,
對徐剛的……擁抱!
雙臂,收攏,樊力將徐剛,將這個三品巔峰武夫,狠狠地摟入懷中!
手臂上的倒刺,胸膛上的倒刺,雙腿上的倒刺,全身上下的倒刺,對徐剛,來了一次全方位地接觸!
一根根尖銳可怕的存在,刺入了徐剛的身體,他感覺自己如同是被陷入了萬箭穿心的狀態。
很久很久了,
他終于再次意識到,
什么叫虛弱,
什么叫不堪,
從而,
抑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極為凄厲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叫,慘絕人寰,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到底是怎樣的酷刑,才能讓一個巔峰武夫,變成這個模樣!
但緊接著,
更為駭人的一幕出現了,
擁抱之后,
樊力開始張開雙臂,
而那一根根刺入身體的倒刺,則像是馬車輪子一般,在徐剛身體血肉之中碾壓了過去。
氣血,在分割;
皮肉,在撕扯;
骨骼,在攪碎;
這是實際意義上,不帶絲毫夸張手法的……骨肉分離!
一切的一切,實在是發生得太快,快到注視著這場對決的人,甚至都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一場本該“曠日持久”的武夫對決,就以這般匪夷所思的方式,強行結束。
先前還站在陣法之中的徐剛兩兄弟,這才明白自己要救大哥,不管不顧得從陣法之中沖出,要幫大哥解圍。
然而,從陣法中出來,就算是自己人,也得需要一點時間,哪怕僅僅是一線之隔,可在過那一條線時,身形就如同進入泥沼,變成了慢動作。
鄭凡在此時喊道:
“不是說好單挑的么?不是說要軍中較技的么?
怎么,
輸不起,要喊人了?”
這時,
瞎子與梁程走到鄭凡身側,同時單膝跪伏下來。
鄭凡先將烏崖刀放在梁程的肩上,再提起。
頃刻間,梁程身上的氣息暴增,晉東王府四品大將軍,進階入三品!
剛完成進階的梁程,沒有絲毫耽擱,單掌拍地,身形徑直向陣法出入口的位置,直接掃了過去。
恰逢這時徐淮與徐海倆人從陣法內出來,正向自家大哥所在的位置沖過去時,猛地一道裹挾著煞氣的罡風,對撞了過來。
“砰!”
“砰!”
徐淮于徐海二人,身形不由自主得后退;
而梁程,則立在原地,巋然不動。
不同于他們大哥徐剛三品巔峰武夫,這倆兄弟,實力并未達到三品巔峰,可盡管如此,二人竟同時被一人撞開,這也足以讓人驚愕了。
梁程的皮膚,開始呈現出暗青色,眼眸之中,宛若有鬼火在閃爍,兩顆獠牙,象征著無上的威嚴裸露在唇齒之外;
四周,那濃郁的煞氣,似乎隨時都可能滴落成雨,可依舊極為溫順的在其身邊不停地環繞周轉。
雙手,
緩緩地提起,
十根黑色的長指甲,帶著可怕的尸毒,連這空氣,仿佛都正在被淬毒;
他曾率領千軍萬馬,
眼下,
他自己,
就是千軍萬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只是這一小會兒的耽擱,
樊力那邊,終于完成了對自己“藝術品”的創作。
他舉起雙手,
被倒刺勾連著的徐剛,也隨之舉起雙手,
他開始扭動,
徐剛的腰,也隨之開始扭動,
他開始搖擺,
徐剛也隨之開始搖擺;
他將自己身上的倒刺作為線繩,將沒有死透還有殘留意識的徐剛作為木偶,在盡情呈現著屬于自己的土味兒審美。
鄭凡記得,相似的一幕曾經在第一次燕楚國戰時發生過。
當時自己下令要將城內的楚軍給逼出來,
結果樊力這憨批,直接把人石遠堂石柱國的遺體從棺材里扒出,套上竹竿綁上繩子,扭起了秧歌。
最終讓城內楚軍將領發瘋,下令出城攻擊。
合著,
出處其實在這里,
這本身就是樊力的一項血統能力之一,只不過以前一是可能暫時施展不出來,二是樊力也很少有捉對廝殺的機會,在戰場上也不大可能對一個普通小兵用這一招,偶爾和劍圣切磋時,也不可能對老虞使它。
可這一招,確實相當恐怖與驚人,那自體內長出的倒刺,可以突破氣血與體魄,再強的武夫又如何,單挑之下,誰敢近這憨貨的身?
樊力扭得不亦樂乎,
可一不小心,力氣用得過大,只聽得一聲類似布帛撕裂的聲響,徐剛的上下半截身軀,竟然被一不小心扯開了。
樊力僵在了那里,皺著眉,看著自己剛剛做好結果很快就被自己玩壞的新玩具,臉上,頗有些意猶未盡之色。
同時,
從徐剛的身軀之間,樊力探出腦袋,打量起了先前被梁程替自己攔截下來的倆兄弟。
隨后,
樊力將徐剛下半截身軀丟在了地上,將徐剛上半截身軀,放在了自己右肩位置,遠看上去,像是徐剛就坐在樊力肩膀上一樣。
鄭凡的烏崖刀,也從瞎子肩上挪開。
“呼……”
瞎子發出了一道極為舒暢的長音,這一刻,他感知到自己的意識,自己的精神,正興奮地顫抖,同時,他也有信心,讓現實,也跟著一起顫抖。
不過,瞎子畢竟是瞎子,他有著極強的克制力,至少,不會像樊力那般,直接嗨起來。
只見瞎子站起身,依舊站在主上身邊。
鄭凡拍了拍胸下位置,道:“煙沒拿來。”
“主上放心。”
瞎子轉身,向后走去。
走著走著,距離站在后方的那兩個黑袍女人就越來越近。
倆黑袍女人看著剛剛步入三品的瞎子,眼里滿是震驚。
“本來很簡單的事兒,非得弄這么麻煩。”
瞎子伸手,
對著她們身后勾了勾,
先前眾人聚餐位置放在馬鞍里的花生、瓜子、水囊外加主上的大鐵盒,全部被瞎子隔空拘了過來;
瞎子伸手指了指中間擋著的兩個女人,東西已經飄到倆女人身后了,
見這倆女人還站著沒動,
瞎子精神力迸發,橫掃而出。
煉氣士的那個女人還好,只是面色一陣泛白,而那走武夫路子的女人,則直接發出一聲悶哼,鼻尖有鮮血溢出。
瞎子在她們倆識海中用精神風暴喊的是:
“注意了喂,腿收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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