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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時衣_17
作者:衛風大小:1417K類型:穿越時間:201111218:13:26
起來。胖得那小胳膊小腿兒都和藕節一樣,打著褶,又嫩又滑。這小子特別愛笑,還特別喜歡玩水。天氣炎熱,每天都得要洗澡。這小子聽見倒水的聲音就開始待不住了,又是掙又是蹬的。不過臨下水前,還是有點謹慎的。先往下探一只腳丫子試試水,然后才放心讓人把他整個兒放水里去。
小冬贊嘆:“他還真不傻呀。”
胡氏白她一眼:“阿大怎么會傻,阿大可是最聰明的孩子了。這么多年我可從來沒見過。”
小冬心說你這么多年就跟我一塊兒,上哪兒去見別的聰明孩子去?
阿大坐在水盆兒里,一邊拍水,一邊樂得咯咯直笑。水珠濺在臉上,小冬也顧不上抹。小孩兒一下了水,本來就又軟又滑,現在更跟個泥鰍一樣抓不住扶不穩。胡氏也不是熟練工——多少年都沒伺候過小孩兒了。她自己也笑:“到底這姑娘和小子不一樣。當年給郡主洗澡的時候,可沒有這么壓手,也沒這么大力氣,一只手就能托得穩穩當當的。”
現在別說一只手了,她們三四個人七八只手,都未必能穩當呢。
等這邊洗好了包裹好,抱到榻上再擦干,撲了粉穿上兜兜。那兜兜上扎著鮮亮的鯉魚戲蓮花,鯉魚長得肥肥的,蓮花也是好大一朵。怕有風,還套了件薄綾的小褂。這邊洗好,外邊人說:“王爺來了。”
小冬往窗外看了一眼,窗上糊著藕色的紗,影影綽綽看見安王已經進了院子了。
小冬迎了上去:“父親怎么這時候來了?天正熱呢。”
剛過了午,大太陽照得樹葉打蔫,連知了都不叫了。樹梢一絲風也沒有。屋里最怕熱的大概就是肥貓梅花了,趴在階下的涼蔭里一動不動的,不知是在犯懶還是在睡覺。
“再來晚一會兒,你們該午睡了。”安王不在意:“我瞧瞧阿大,昨天怎么聽說吐了奶?”
打起簾子,阿大正在炕上捉一只錦竹絲扎的老虎玩兒。那竹老虎扎得又精致,摸起來又涼滑。他玩得正起勁,肥肥圓圓的屁股正沖著屋門口。安王一見就樂了,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阿大手小,還不怎么靈活,把老虎給撲掉到地上了,安王忙揮手讓丫鬟退開,自己親手撿了起來遞回給阿大。
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都是老爺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安王以前疼小冬,可還是堅持原則顧及形象的,現在得了這么個白白胖胖的外孫,那原則和形象就顧不上了。抱了起來舉在懷里,阿大的揪著安王束發玉冠的絳子又拉又扯的,安王笑呵呵的任他拉。
小孩子吐奶不新鮮,急了嗆了倒了都要吐幾口,吐完該干嘛干嘛。安王道理是明白的,不過明白歸明白,還是過來看了才安心。
等阿大都睡熟了,安王才有些戀戀不舍的松開手,讓乳娘抱去安置。小冬送安王出門,頭頂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暈,熱氣迎面撲過來,讓人氣息為之一滯。
送到玉芳閣門口,安王停下來說:“你回屋里去吧。”
他打開扇子,沒遮自己頭上,倒替小冬擋著太陽。
小冬要讓人拿傘來遮陽,安王說:“不過兩步,又有樹蔭。”
俗話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小冬那天抱著阿大出來,也是只求炎炎烈日別曬著了兒子,自己替他遮著。那種心情,就和現在安王替她遮陽一樣。
“父親也歇著吧。這幾天連著熱,我聽小年說父親晚上睡得也不好。”
雖然屋里可以用冰,但是那種暑熱沉悶也實在難捱。
這個時候小冬特別懷念前世,空調,冰箱,冷飲,刨冰……尤其是空調。冰箱她倒不是太想念,雖然沒冰箱,可是井水也是冰涼涼的,湃瓜果鎮涼茶一樣好使。窖里也有冰,只不過阿大還小,屋里不敢多用。
十八日五公主下了貼子,請了小冬還有五公主她們去靈華觀做客。小冬一早就起來了,梳頭更衣。秦烈在一邊瞧著,拿了一旁托盤里的折枝鮮花,選了一朵芙蓉花來,替小冬簪在頭上:“真不要我送你?”
“靈華觀不是旁的地方,你去自然不方便。”小冬蘸了一點胭脂在掌心抹開,對著窗子看了看顏色,又用手勻了勻,才輕拍到臉上:“好長時間沒用這個了,乍一聞不習慣。”
“你原來用的也不多。”秦烈看小冬對鏡勻妝,斜靠在一邊,順口問了句:“五公主怎么想起來這時候請你們過去?”
“前些日子怕是沒安頓好,這會兒收拾停當了,自然要請我們去認認門。”
這也是人之常情,誰搬個新家不請親戚朋友上門坐坐吃一頓的?
若沒有什么意外,五公主下半輩子只怕就要一直住在靈華觀了。按她的年紀,和這個年月人們的平均壽數算,怎么說也還有三四十年呢。
既然要住那么久,可不得好好收拾整治。
小冬也有相當長的日子沒見過五公主了,她生孩子,旁人都來道賀,五公主因為是寡居之人,按俗例并沒有來,只打發了送了東西。
靈華觀離長樂坊也不算遠,小冬到的時候,六公主也正好到了,四公主還沒有來。
“這里倒是很清靜。”六公主挽著小冬的手一起進去:“我前天已經來過一次了,房舍很寬敞,舊是舊了一些,不過五姐姐自己說,不必翻新,就這樣才好。”
小冬抬起頭四下打量。
這里的確另有一股清幽氣象,一點不顯得浮華堆砌。
六公主壓低聲音說:“我以前沒注意過,原來這里住著不少人呢,有兩位我們還得喊姑母。”
“她們都住什么地方?”
六公主朝東北邊一呶嘴:“就那邊。都是整年整年不出門的,要不是那天過來聽人提起,我也不知道還有這幾位哪。有一位是一輩子沒有嫁人的,另一位也是守了寡,才住到這兒來的。”六公主嘆了口氣:“這女人守了寡,漂亮衣裳不能穿,首飾也不能戴,一概喜慶熱鬧也沾不上——活得真沒有意思。世道也不太公平了,怎么不見哪個男人死了老婆之后這么老實安份的?”
小冬尋思著,別說是現在了,就是再過一兩千年,男女間還是不能真正平等的。人人都知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寡婦門前是非多。從沒聽見過有人說回頭金不換,鰥夫門前是非多的。
第166章暑熱
五公主從里面迎出來,她穿著一件淡青的道袍,頭發用根玉簪束起。小冬微微一怔,隨即迎了上去。
五公主微微一笑:“六妹妹,小冬妹妹。”
六公主捏捏她的袖子:“呀,這個衣裳倒顯得你人更好看了。回頭兒我也做一身兒穿穿。”
淡青的衣裳滾著白邊,就象碧水上微漾起的波紋水花。
“你要喜歡,我這還有,沒有穿過的,你換上玩玩吧。”
六公主果然說:“好,那我就去換上。”
六公主剛才說的話,也差不多就是小冬的心聲。
五公主穿著這樣素雅的衣裳,卻讓小冬忽然間想起一句話來。
淡極始知花更艷。
五公主讓侍女領六公主去換衣裳。她身邊的侍女小冬也認識。沒出嫁時就跟在她身邊,等出了嫁,又隨她到了林鄉候家。現在她改了裝束,那侍女也穿了一身道袍,依舊跟在她身邊服侍。
五公主攜了她的手,輕聲說:“小冬妹妹隨我來吧,瞧瞧我收拾的屋子。”
小冬一笑,跟著她一起朝后面去。
“那邊的花是新移來的,”五公主說:“我喜歡這花,可惜以前宮中不能種這個,先前的圣德太后和皇后都不喜歡。后來嫁了人也沒心情弄。要說起來,倒是這些日子過得真正順心。”
那花色做淡紫,小巧而清麗,點綴在滿滿匝匝的綠葉間。
小冬向來沒有什么鮮明的好惡,尤其是對花。
在她看,每種花都有自己的好。卻不知道為什么圣德太后和皇后不喜歡這花。
“這花盛開時,香氣馥郁直可醉人,有人給這花取別名叫貴妃醉酒——”
小冬明白了。
原來是為了這名字。
圣德太后當年有個對頭崔貴妃,而皇后有個對頭是明貴妃。以此想來,這貴妃醉酒在她們那里自然討不了好。
“我小時候曾經在御花園偏僻的地方見過一株這花,很是喜歡,采了想去給母親看,結果先讓圣德太后看見了,罰了半天跪,罰完已經站不起來了……”五公主輕聲說:“所以這花我記得特別清楚。越是知道它犯忌,越是忘不了。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去要。我的性子其實不好,太任性了。”
小冬輕聲說:“五姐姐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懂得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也許吧。”
前面個子小小的穿著道袍的女童推開了房門。
小冬打量這間屋子。
看得出有些年頭了,屋子特別的高,向上看的時候,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似的。一進門就能感覺到一股陰涼,外面的暑熱好象滲不進屋里來。
——好象,好象站在一口深井里。
屋里陳設簡單,空蕩蕩的。若是東西多一些,那種孤清壓抑的感覺也許不會這么強。
“這也太簡素了。”
“還沒怎么收拾。”五公主說:“天氣熱,人懶懶的也不想動。其實,人活著,真正需要的用到的東西并不多,這已經足夠了。”
道理是人人明白的,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以前的五公主也不是這樣的。
她有成箱成箱的美麗衣裳,珍貴的首飾,許多的書籍字畫古董玩器。小冬印象最深的是宜蘭殿五公主那間書房的墻上,掛著一張五公主手繪刺繡的壁畫。上面是江風無限,明月清輝。
那時候小冬對五公主的才氣與性情是極喜歡和佩服的。
六公主快步走了來,人還沒進屋,笑聲已經傳了進來。
“哎呀,你們快瞧瞧,我好看么?”
六公主比五公主豐腴不少,這衣裳穿在五公主身上有一股松散風流之態,穿在六公主身上卻硬生生成了豐潤盈滿。她頭上還滿是珠翠,唇上也是大紅胭脂色,與這身道袍怎么看怎么不搭。
小冬點頭說:“六姐姐穿什么都一樣好看。”
五公主也點頭贊同。六公主笑著轉了個圈:“這衣裳穿著倒是又涼快又自在,不象那些衣裳,衫子裙子帶子一堆,扎著捆著墜著。怪不得我婆婆也有兩件這樣的葛袍,果然舒服。回去我也做兩件穿。”
小冬也說:“我爹也有好幾件家常穿的,和這個差不多。”
六公主一來,小冬暗暗松了口氣。
五公主的脾性作派都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小冬和她單獨在一塊兒,總覺得有點兒不大……不大自在。
這屋子也讓人覺得……
說話間四公主也來了。
她見了六公主的模樣,掩口直笑:“你這是穿的什么……你要同五妹一起在觀里清修啊?”
六公主拉著她說:“你不知道,這衣裳穿著可舒服得緊。那銷金裙又重又緊,勒得我氣都喘不勻,一換上這個立馬就舒服了。”
四公主也有些意動。她也有些發福了,夏天格外怕熱。
五公主準備了一桌素宴招待她們。荷葉羹清香鮮美,四公主很喜歡,還有六公主最喜歡的羅漢齋。小冬對吃的并不太挑剔,也為那好湯嘖嘖稱贊。
四公主去歇中覺,六公主拉了小冬在池邊樹下釣魚,這池子里的魚不知是不是長年累月的餓著,簡直一條接一條不要命似的來咬餌,沒一會兒功夫就釣了好幾條上來。四下里靜得很,五公主忽然一抬手,往池子里扔了塊石子。
咚的一聲響,平靜的池面蕩起一圈一圈的波紋。
“沈靜的妻子是什么樣的人?”
小冬并不意外她會這樣問。
“嗯……”小冬想起沈靜帶著新婚妻子來王府做客時的情形。她落落大方,目光中總是帶著一股天真的好奇,尤其是抱著阿大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
“李家規矩是很嚴的,不過她性子活潑,很討人喜歡。”
“是么?”五公主的聲音里聽不出什么喜怒來。她的神情也很平靜,小冬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五公主讓人取了一個盒子來:“他成親時我沒來及得送上賀禮,這個煩請小冬妹妹替我轉交給他吧。”
五公主出閣時,沈靜也送過一份賀禮。
好象就是昨天的事一樣。
而現在沈靜也成親了。
小冬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盒子接了過來。
不生病的感覺真好……
第167章
回去一路上她都有些意興闌珊。六公主只當她是累了,也難得的體貼起來不擾她。五公主也分別送了她們禮物——小冬這份是小香爐一個,道經一部。不得不說,這禮物真是非常有靈華觀特色,也非常貼合五公主現在這半修行半俗家的身份。六公主對這個禮物是看不上的,香爐她當然不缺,道經這東西她自然是不喜歡的。小冬想,大概各人家里都有個屋子,專用來收存這些人情、面子禮物。這些東西大概一輩子也用不到,在一間被遺忘的屋子里落灰,生霉。
天漸漸陰下來,小冬到王府門前時天已經黑了,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門前的燈籠在雨中微微搖晃著,把斜斜飄落的雨絲都映成了暖柔的昏黃。
秦烈扶她下車,笑著問:“累不累?這會兒還好,白天實在太熱,不是做客的好時候。”
小冬點點頭,沒吱聲。
進了屋換了衣裳,她才和秦烈說了這事兒。那個盒子揣在身上,實在讓她覺得象揣著燙手的山芋,進退兩難。
“我就不該接的。”
秦烈太了解她了:“你什么時候能堅定的跟人說一回不字?總是心太軟了,人家說什么,你總是好好好的。這次接都接了,下次就要心腸硬一點,當時就不要接。”
“可是……”
秦烈笑笑,乳娘把阿大抱了進來,他就沒有再往下說。
阿大今天過得很是充實,上半天安王陪著,下半天秦烈接了手。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很是愜意——這讓胡氏總算松了口氣。平時阿大可沒這么好說話,要是一醒了找不著小冬,那非哭的地動山搖不可。
小冬親親兒子,又陪他玩波浪鼓。等把他喂飽了哄高興了交給乳娘抱走,兩人才繼續剛才的話題。秦烈十分耐心地說:“這世上不會有誰象金元寶一樣人見人愛,和誰都沒仇。你不能討所有人喜歡,想面面俱到的結果是自己累,別人也不見你的情兒。”
小冬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奈何她就是很難板起臉來和人說“不”。
所以小冬雖然也有煩惱,可這些煩惱都是小煩惱,用安王的眼光看,這是小女兒的別扭。用秦烈的目光看,媳婦這些煩惱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兒,再煩惱也傷不了元氣。
“這個你要是覺得難開口,我去給沈靜送去。”
“呃……”小冬想了想:“還是我自己拿過去吧,也算有始有終了——當初五公主出閣時,沈靜也托我送了份兒賀禮。這回五公主又托我給他送……還真是禮尚往來。”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
中間發生了那么多事……
小冬并不了解詳情,再說,情情愛愛的事情,誰對誰錯又怎么說得清呢?
到底誰付出得多,誰虧欠得多,誰不甘心,誰先放開手……
這些事,只有他們兩個自己知道吧?
唔,也許五公主身邊那個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女也知道。她一直跟在五公主身邊,從宮里到宮外,五公主要傳遞消息也好,珠胎暗結也好,能瞞得了誰,也瞞不了她的。
“也不知盒里是什么。”小冬開始糾結起另一個問題來。
“你打開瞧瞧啊。”
“那多不好。”
秦烈換了個說法:“萬一里面是把刀子呢?”
“啊?”小冬一愣,哈哈大笑:“你……你說什么呢。”
秦烈正色說:“我就收過,有人想讓我退出一塊兒地盤不能和他們搶生意時,就送了把刀子來。沈靜一成親,五公主會不會心里難過,所以……”
小冬拉著他手,緊張地問:“你收過刀子?”
秦烈忙安慰她:“不要緊,都是過去的事兒了。那人也就是瞎咋唬一下,根本沒什么真本事。”
“可不要這樣想,狗急還跳墻呢。你以后還是要當心些。”
“我知道。”秦烈尋思著從他捐了官,娶了老婆之后,那些曾經和他不對付的人才需要當心些呢,有好多人臉一轉諂媚地就湊上來了,快得讓他都覺得……真是人生無常啊。
那盒子里當然不會是把刀子的。
五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又不是跑江湖販貨做買賣的,即使要表示敵意,也不至于送把刀子。
最后盒子還是沒打開。
要送出去并不難,沈靜來安王府的頻率很高,晚飯也常在這兒吃。
小冬瞅著個機會,就把盒子遞給他了。
說實在的小冬覺得自己這事兒……
有點不那么靠譜。
可誰讓當初沈靜托她遞東西她答應了呢?
誰讓五公主又讓她遞東西她沒有拒絕呢?
所以說,什么事兒如果你不想做,那就千萬別有第一次。
開了一個頭,后面你就難拒絕。
沈靜倒是從容得很,好象小冬只是象小時候那樣給了他一盒點心似的。
也許這件事到這里,就算完結了。
起碼,是告一段落了。
小冬真的不希望他們以后還有什么瓜葛。
不然的話,算什么呢?
沈靜已經娶親了,他和五公主……
也就這樣了吧。
沈靜如果很拿那盒子當回事,小冬心里會別扭。
怎么說小冬現在和沈靜的媳婦也是親戚,常來常往。他媳婦又是個活潑性子,很討人喜歡。
但是看他云淡風輕,小冬仍然很別扭。
可最別扭的是,她自己說不出這份別扭,為什么別扭。
愛有錯嗎?沒有。
可是,沒有希望的,不合理法的愛呢?
只會害人害己。
更何況中間的情勢那樣復雜,五公主已經為這個差點送了半條命。
而沈靜……
小冬把事情又仔細從頭想了想,這個情字,真說了誰對誰錯。
他們要是沒遇著,沒認識,也許更好吧。
她抬起頭來,沈靜輕聲說:“五公主……她過得很苦。若是你得空,常去看看她吧。”
小冬嗯了一聲。
“你們……”
沈靜指了指前頭:“坐一會兒吧,我也好久沒喝你的好茶了。”
168章
小冬親手斟茶。
新茶的顏色是淡綠的,茶葉緩緩舒展開來,在杯中浮浮沉沉。
“好茶。”沈靜贊了一句。
小冬抬起頭來笑了笑:“不是什么名茶,我和父親喜歡,哥哥還有秦烈卻說喝不慣,總覺得太淡了。”
“她……還好嗎?”
“還是瘦些,不過人看著很精神。屋子園子都重新修整過,在靈華觀比宮里是自由多了,笑容也多。”
沈靜低下頭,指尖在杯緣輕劃:“記得我五歲那年,嬸娘給我一盞茶,我喝了半盞,回去之后母親背著人訓了我一頓,又抱著我哭。從那以后我就不敢吃族里其他人給的東西。我上頭原本有個哥哥,人人都贊他年少有才,可是他十一歲的時候去了。旁人說是生了急病,可是母親總覺得那是有人嫉妒我們嫡支長房。我身上擔著雙份的期冀和重擔,連著哥哥的那一份,從小到大都是,我怕我做得不好,會讓父親母親失望……來京城之前,父親讓我說什么話,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想,想過了之后再做。這樣即使做錯了,將來也不會太后悔。”
小冬一直以為沈靜是獨生子,他有兄長夭折的事情,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一直象父親說的那樣,要說什么話,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想。這個法子很有用,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做的事也不去做。只是……不是所有的時候這個辦法都有用。那年詩會我奪了魁,四公主和五公主她們也在,五公主讓人取了一條錦帶來。其實一開始我并不愿意出那個風頭,可是……我當時象著魔了一樣,滿心不愿意那錦帶被旁人得了去……評完了詩,五公主親手將錦帶給我,那天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宮裝,臉頰上帶著一點杏子似的紅。我當時竟然不知說什么才好,手心里一時全是汗,覺得那條錦帶重得拿不住,當時說的什么也記不得了。”
是的,小冬也記得那時候,因為沈靜奪了詩魁,趙呂他們興高采烈,回來后大家為這事兒還慶賀了一番。
“后來有一回,皇上召了學堂里幾個人去做千秋亭做詩。我也做了一首,恰好五公主從亭子邊走過,皇上喚她過來,從幾首做好的詩里挑一首她覺得最好的,她一下子就挑中了我的。皇上問她原由,她正說中了我所思所想的……”
這事小冬卻不知道,沒人告訴過她。
大概這事,在旁人看來并不重要。
而覺得重要的人,又沒有說出來。
“那之后,我才懂得一件事。你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話,自己的行為,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知道我不能尚公主,否則便是違背了父親母親的期許,違背了我身上擔負的責任,也違背了……我自己從小的志向。我曾經描繪過自己的未來,想做的事情很多,可是絕不包括做一個依附于公主的駙馬,風花雪月閑散一生……”
“那,五姐姐她知道是怎么想的嗎?”
“她知道。”沈靜話里透著微微的苦澀:“她太聰明了,我想什么,她都知道。”
其實這兩個人是彼此彼此。五公主想的什么,沈靜大概也都知道。
所謂的,心有靈犀,大概就是指他們這樣既聰明,又彼此有情的人。
可是擁有智慧,并不代表就能得到幸福。
恰恰相反,聰明,敏感,想法太多的人,過得往往不及庸人快活。
“她出閣的時候,我托你送了一份賀禮給她。那時候我想著,即使不能兩相廝守,只要她過得好,我也……我相信她也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她過得并不好。”
是啊。
五公主實在運氣不好。嫁了一個有文才的,性情溫和的丈夫,本來這一生可以預見見,應該能過得平順恬靜。可是,好景不長,她還沒來及嘗到幸福的滋味,五駙馬就一病不起。
“我輾轉托人請了有名的郎中去了林鄉侯府上,可是都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可是,沈靜還是沒有說出,后來的事情。
五公主怎么會珠胎暗結的?沈靜在這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終究,是我虧欠她。若早知道……一開始我就不該沖動的去爭那條錦帶,也許后來的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小冬想,那可未必。
即使沒有那賽詩,他們兩人終究還會相識的。也許會晚一些……但是緣份這東西誰也說不準。再說,五駙馬的重病早逝,也非人力可以更改的。
他們這一段情,無聲無息地開始,結束。看似才氣縱橫風流倜儻的沈靜,身上的責任卻比旁人都重。五公主一向聰慧,懂得明哲保身,可是卻遭際坎坷。
“那……這件事情,你后悔嗎?”
“后悔嗎?”他輕聲重復又問了自己一句。
“有些事,即使知道將來會后悔,當時卻還是會做的。”
小冬低下頭,說了這么一會兒話,杯中茶水已經冷了,茶葉靜靜的沉在杯底,再也沒有浮上來的力氣。
送走了沈靜,小冬回了玉芳閣。胡氏正抱著阿大在廊下,好幾個人逗著阿大玩,引得他咯咯直笑。
阿大看到小冬,急著探著身子讓她抱。
小冬接過他來,只覺得胸口空洞的地方都被他填得滿滿當當的,再也沒有空余的心緒去黯然神傷。
同沈靜和五公主相比,她和秦烈沒有那么多波折,那么多的無奈與傷懷。
幸福未必是轟轟烈烈的。
安靜而從容的活著,日復一日。
胡氏看著她的臉色:“郡主可是累了?”
“沒有。”小冬剛才替沈靜和五公主難過,心里有話卻說不出來。這會兒抱著阿大,臉頰貼在他身上。阿大身上一股甜甜的奶香,在小冬懷里扭了兩下,小冬忽然覺得身上一熱。
“哎呀,”她低下頭看,前襟上濕了一大塊。
阿大咯咯笑著,揪著她的袖子,仿佛對自己干的事大為得意自豪。
小冬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扭了扭他的肥嘟嘟的小臉兒——到底還是舍不得用勁兒。
“等你爹回來,看不揍你屁股。”
阿大無辜地看著她,仿佛聽懂了,又象是什么也不明白。
嫁時衣番外歲月
若要旁人來說,大概都會覺得圣慈太后王氏,是個命好的女人。
是的,一個女人這輩子最美滿的也就是:有個好爹,嫁個好男人,生個好兒子。
雖然圣慈太后出身低,父親這一條夠不上。可是她從小宮女變成昭儀,生了兩個爭氣又孝順的兒子,后半輩子卻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是世上女人最高的地位,最大的榮耀。
不由得人不羨慕啊。
后宮里多少美女才女貴女……可是最終能修成正果的只有一個,堪稱一將功成萬骨枯。
如果問圣慈太后自己,她快活不快活,她是不是覺得太后,一生于愿已足。
她會怎么說呢?
沒人問過。
倒是有一年,出去避暑,半路上停下來歇息。皇帝要表現仁善親民,并沒讓人把村里人趕走。圣慈太后遠遠看到一個老婦人,頭上包了塊布帕,背著個約摸兩歲大的孩子,不知在田間地頭撿拾些什么。有個老翁背著個柴筐走過來,兩人站在那兒說話,老婦人將背上的孩子放下,從瓦罐里倒水給老翁喝。那個孩子走路還不大穩當,在兩人腳邊打轉。等喝完了水,老翁把孩子背起來,一手去拎柴筐,老婦人忙接了過去,兩個人帶著孩子,相扶著慢慢朝東邊走了。
采姑端茶過來,輕聲說:“娘娘嘗一嘗,這是附近的泉水烹的茶,和宮里的可不是一個味兒。”她抬起頭來,順著圣慈太后的目光往外頭看了看,并沒看見什么。
“娘娘看什么呢?”
圣慈太后說:“那夫妻兩個,都有些年紀了。”
采姑這才注意到遠處的人影:“可不是。這兒離京城不算遠,倒是一向太平。您看那田地,還有遠處的屋子,是不是象那張‘農樂圖’上畫的一樣?”
她雖然平常最貼心,可是這回圣慈太后想的卻不是這情景到底象不象一幅畫。
那老夫妻兩個,想必也是一起風風雨雨幾十年過來的,養兒育女,男耕女織。現在孫子也有了,你扶著我,我依著你……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那時候她年紀還小,一回住到鄉下舅舅家,表姐偷偷帶了她出來,給她糖吃,又許給她兩個好帕子,讓她在村口等著。她自己卻約了一個人,兩個人背在樹后頭嘰嘰咕咕的小聲說話。
那時候她只懵懵懂懂,知道表姐做的這事兒不能讓家里人知道,也不能讓旁人看見。等表姐回過來,她的糖還沒全吃光。表姐臉紅撲撲的,拉著她的手回去。
后來,有人來提親,說的就是那天表姐見的那個人。舅母準備了嫁妝,哭哭泣泣嫁了女兒。表姐卻是高興得很,出門時哭不出來,只是干嚎。
那家雖然不富貴,可是人卻是表姐自己看中的,聽說日子過得很和美。
莊戶人家人口簡單,日子也簡單。就算年景不好了,愁吃愁穿,可是一家人始終在一起……
“娘娘可是累了?”
圣慈太后搖了搖頭,問她:“你家里有姐妹嗎?”
采姑笑著說:“娘娘忘了,我和娘娘說過的,我家里有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弟弟。姐姐早就嫁人了,弟弟也成親了,孩子都兩三個了呢。”
“嗯,你在我身邊這些年,耽誤了……”
采姑忙說:“娘娘快別這樣說,滿宮里論起來,羨慕我的人可多著呢。娘娘素來寬仁,這么些年來娘娘待我的好,再沒誰比得上我這么有福氣的。再說,我現在有品級,有俸祿,還有體面。前陣子捎信回家,姐姐還羨慕我呢,埋怨爹娘當初怎么不將她送進宮里來享福的。”
這話未必是真心話。
圣慈太后也是打宮女一路過來的,怎么不知道宮女的苦處?能熬出來的畢竟是少,大多數在宮里掙扎半生,最后也沒個著落。
采姑若是沒進宮,現在也早該嫁人了,相夫教子。
自己當初若是沒有進宮呢?
或許就象剛才那老倆口一樣,日子平平淡淡的,夫妻倆有商有量,一路相扶持,幾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
她進宮幾年,都不知道皇上長什么樣。本以為再熬幾年會放出宮,忽然間被那時候的皇后陳氏挑中了,送到皇上身邊。
宮人們殷勤地服侍她沐浴,她怔怔地一句話也不會說。女官讓她跪在那兒,她就老實的跪著。跪了好半天,她的腿都酸麻了,身子朝一邊兒歪著歇歇,忽然聽見腳步聲響,急忙端正的跪好,然后叩首行禮。
皇帝在她面前停下,問:“叫什么名字?”
她低聲說了。
皇帝似乎有些漫不經心,說:“抬起頭來。”
她遲疑了一下,慢慢把頭抬起來。
從進宮就聽人說皇上如何,皇上怎樣。
可這還是頭一次見到皇上是什么樣兒。
不是三頭六臂,又有什么真龍之氣護體的樣子。
也不是胡子一把年紀很大的樣。
他站在那兒兩手展開。她慢慢站起身走過去,替皇上寬衣。
但是這活計她以前沒做過。
解旁人的衣帶,和自己平時穿衣脫衣可是完全兩回事。手指好象全然不聽使喚,解了半天居然都沒有解開。皇上微低下頭來,呼吸就吹在她露出來的頸項上。她心一慌,更不知該怎么辦。
“你多大了?”
“十七了……”
“進宮幾年了?”
她終于想起來自己該怎么回話:“回皇上,奴婢進宮有四年了。
腰帶終于是解開了,可是外袍易脫,下面的卻讓她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皇上輕聲笑了笑,捏住了她的手腕。
那時候她心里亂得很,不知怎么,躺在那張錦繡的香榻上,卻想起當年在鄉下,表姐和那個人在樹背后小聲說話的情景……
還有,表姐出嫁時,那大紅的嫁衣,喜氣洋洋的笑容……
她現在,也算是嫁了人吧?
只是,和表姐相比,她沒有紅嫁衣。也沒有人曾經和她躲在樹背后低聲說過話。
身體疼痛,心里空茫。
旁人都說得了皇上的恩寵,那是天大的福氣和喜事。可是她卻覺得自己沒有得到什么,反而失去了許多。
等到她生了孩子,戰戰兢兢的,怕保不住自己與孩子的性命。后來,雖然母子平安,可是卻被迫分離,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旁人說她有福氣。
可是圣慈太后回過頭去想想。
先皇的恩寵,太后的尊榮……
都是那么冷冰冰的,看得見,摸不著……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
夏天來了,大橙子在睡午覺,一會兒睡成個“片”字,一會兒睡成個“太”字……
番外錯落上
有時候他常想不明白,自己的一生,是怎么變成現在這樣的。
幼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他記得家中是富貴的,許多人跟前圍后,乳母,丫鬟,小廝——
然后一夕之間,這些全沒了。
和后來更漫長的苦難相比,曾經的幸福象是一個好夢,夢醒了,我只能去面對冷冰冰的現實。
當時為了保命,他被打扮成了小姑娘,和丫鬟們混在一處,后來輾轉進了教坊,因為有人幫忙掩飾,居然一直沒露破綻。
第一個發現的人是教他曲子的師傅。
他一天天長大,總有一天會原形畢露。梨園行中有許多辦法,可以令他暫時延緩,遮掩發育帶來的變化。
后來……他結識了安王。
那并不是他第一次去安王府,不過卻是頭一次,安王很認真地說,讓他用心唱。
他聽說過,安王膝下有一子一女,小世子他見過一回,郡主卻是剛回京城沒多久。
唱完曲,他換了衣裳去了亭子上。郡主年紀還小,椅子大,她坐在那里只有小小一團,看起來玉雪可愛,無怪安王這樣寵她。
他見過禮,郡主從椅子上跳下地,朝他走了過來。
“我見過你的,在福西樓,不過你沒見過我。”她笑起來一邊臉上有個小小的酒渦,顯得很俏皮。口氣也顯得隨和大方,并不因為身份而驕矜傲慢。
他笑了,輕聲說:“這不就見著了么?
那是他頭一次見到趙冬。
一晃眼,這么些年了。
他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嫁人,生子——
身后的竹林悉簌作響,他回過頭去,阿大扶著一竿竹子,朝他甜甜一笑。
張子千回了一笑,阿大松開竹子,跌跌撞撞朝他跑過來,一頭撞進他懷里。
他生得很象他娘,一邊臉上也有個小酒渦。
張子千忍不住把他抱了起來。阿大指著一邊的梧桐樹,說了聲:“鳥。”
那枝頭上停著一只鳥,正用嘴梳理翅膀。彩色的羽毛在陽光下亮光閃閃,就象寶石雕琢的一樣。
“要要……鳥鳥!”
阿大用力朝那邊掙,張子千笑著把他抱過去。當然,沒等他們到跟前,那鳥嗖一聲直竄起來,沒入茂密的綠葉間不見了蹤影。
阿大愣愣地看著鳥兒消失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哇一聲哭了起來。
張子千頓時手足無措,可他會的事情很多,會琴棋書畫,會劍術懂兵法,可偏偏不會哄孩子。
好在哭聲把阿大的乳娘和丫鬟都引了來,一群人鬧哄哄的,把孩子接過去又哄又勸。
這情景讓他有些恍神——
也許若干年前,他也象阿大一樣,萬千寵愛在一身,被家人捧在手掌心兒里百般寵溺。
眼前的一幕,仿佛和舊時夢中的情景重疊在一起。
阿大年紀不大,脾氣不小,最后還是趙冬來了,哄了一會兒,他才沒有接著大哭,小臉兒已經漲得通紅,鼻頭也紅紅的。
趙冬抬起頭來,額角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珠,大概也是被孩子折騰的。
“擾了你的清靜了——你一個人在兒做什么?”
“看書累了,出來走走。”
趙冬把孩子交給乳娘:“我們先回去了,晚上過來一塊兒用飯吧。”沒等他接話,她笑了,說:“你別推辭,我吩咐廚房今天晚上不給你送飯,你要不來吃,就得餓肚子。”
她已為人母,卻還保留著少女時的嬌憨純真。
張子千還是點了頭。
他還記得很清楚,景王之亂時,危亂之中他受安王的托付去保護趙冬。在地底密室中,小冬睡著了也并不安穩,眉頭微微皺著,他在一旁看著,很想伸出手去,替她把眉頭抹平。
那時候他心里也沒有底。景王蟄伏多年一朝發動,是有備而來。雖然皇帝與安王也有布置,但最后究竟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
也許皇帝一方獲勝。
也許景王會成功。
若是那樣,安王必然無幸,覆巢之下無完卵,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經歷,大概又會在趙冬的身上重演。
在那之前,他沒想過雙方誰勝誰負有多么要緊。真說起來,他的仇已經算是報了,景王反叛也好,皇帝失勢也好,都和他不相關。勉強說有關的,就是二皇子。
不是沒有人對他示好過,可是那么執著的,只有二皇子一個。因為安王說過讓他設法打探二皇子與景王的虛實,所以他才對二皇子虛與委蛇。
這位出身不高的二皇子,并不象他表面上那么與世無爭。他也有不甘,有野心。
其實張子千覺得這很自然,哪個男人不憧憬大權在手的威勢?何況,他也是皇帝的兒子,身上和三皇子流著一樣的血。他未必不知道與景王走一條道是與虎謀皮,就算里應外合的成了事,那椅子只有一把,是歸景王還是歸他?
“與其被皇后這么慢慢用軟刀子磨死,我倒情愿奮起一搏,象個男人一樣……”他緊緊攥了張子千的手,含含糊糊地說:“我……早就知道,我這輩子都生不出兒子來,我早就讓那些人給弄廢了……”
他最后自己用刀抹了脖子。當時他逃進西內苑,皇帝一個人進去,不知道成了仇人的父子都說了什么,皇帝出來,二皇子已經抹了脖子。
景郡王也舉火自殘了。
這一出戲落了幕,不知道填進去多少人命。宮門前的白石地都被染成了血紅。但是第二天太陽升起來,四處又已經恢復了原樣,那些血跡沖得一干二凈,石板地在陽光下耀得人睜不開眼。
他活了下來,經過這一次動亂,皇帝又清洗了一次朝堂,多少人都做了權利二字的祭品。
就象當年他那些被屠戮被流放的家人一樣。
他們未必做錯了什么事,只是……都被這架瘋狂沖撞的權利戰車給碾得粉碎,無聲無息,了無痕跡。
隔得太久,他已經想不起家人的模樣了。依稀記得,母親身上味道總是很香,還有姐姐,似乎還有一個妹妹?記不清了,也可能是一個弟弟。
他們都不在了,他還在。
其實我好喜歡張子千。。嘎嘎,秦女風華絕代啊。
番外錯落下
郡主請客,自然不會弄些中看不中吃的樣子菜來。小冬洗手下廚,菜色別致,器具碗碟也精美不凡。有一碗蒸雞蛋羹格外鮮美嫩滑。秦烈看他吃得適口,笑著說:“這個原是我兒子愛吃的,他那會兒牙才三五顆,別的吃不了,得,沒想到你也愛吃這個。”
張子千才不管他笑話調侃:“你剛才沒吃嗎?”
秦烈笑瞇瞇的說:“我那是替我兒子嘗味的——說實在的,我小時候日子過得窮苦,那會兒過年,娘才替我蒸了一次雞蛋,除了鹽和蔥什么都沒放,可我吃得那個香啊……和這個當然是不能比。”
這自然不能比。這里頭又是干貝,又是海米,還有火腿丁。
“那是你小時候吃過的好吃,還是現在的好吃?”
張子千這問題也很刁,頗有“你母親和你妻子一起掉進河里你救哪個”的意味。
秦烈瞥他一眼:“都好吃。反正我娘也疼我,我媳婦兒也疼我,你今天跑來吃白食,哪來這么多話。”
秦烈的臉皮之厚張子千是領教過的,有跟他斗嘴的功夫,還不如多吃幾口菜。
小冬親手捧了湯上來,她穿著一件窄袖襦裙,系著罩衣。
“湯好了。”
張子千說:“都好了,你也坐下吃吧。阿大呢?”
“他早吃過了,跟胡媽媽去園子里玩了。”小冬解下罩衣,在一旁坐下來:“手藝不好,別見笑。”
“我吃著比廚房的人做的可好吃多了。”
小冬笑著說:“不成不成,胡亂對付還行,也就是自己家里,隨便一些。前些日子美味居來了位新師傅,我和他學的這道湯,到底不如人家做得好,你們倆嘗嘗?”
秦烈先舀了湯遞給張子千,又給小冬盛了一碗:“我說你那天去廚房做什么,原來是去偷師。你要喜歡這湯,咱們把師傅叫家里來好了。”
這湯色是碧綠的,盛在雪白的瓷盞中,映得瓷盞都成了綠瑩瑩的顏色。
“這湯顏色好看得很,”他嘗了一口:“有荷葉清香。”
“就是用荷葉做的湯。”小冬腮上還沾了一點白粉,她自己不知道。張子千手動了動,又放了下去,提醒了她一句:“這兒。”
小冬抬手摸了一下,看到指尖上白白的,笑著說:“好久不下廚,手都生了,弄得這么狼狽也不知道。”
這一頓晚飯吃得賓主盡歡,張子千告辭出門,秦烈送了出來:“一塊兒走走?”
張子千看他一眼,點頭說:“也好。”
兩人出了玉芳閣,秦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其實今天小冬想和你說事兒的,不過她一忙亂,后來岔開了話,就沒顧上。”
張子千只是一笑,沒有接話。
“其實你也猜著了吧?女人家嘛,整天不就操心那點兒事。”秦烈拍拍他:“這也是旁人托她的。你這人生得也太不安份守己了……”
張子千轉頭看他一眼,秦烈笑著換了個詞兒:“好吧,生得太英武不凡了。這府里暗里惦記你的丫頭著實不少,做不成妻,當個妾她們也是愿意的。花神節那天,來了不少賓客,又做詩又劃船的折騰,有人家看上你了,前天就托人遞了話過來。”
“說什么?”
秦烈笑得賊兮兮的:“說你人品好,又有才學。雖然沒什么家底,可人家家里也只有一個女兒,很不舍得她遠離膝下。你只要點個頭,那就是人財兩得了啊……”
張子千挑起眉梢:“這么優厚?就沒什么條件?”
“條件倒是有一個……就是將來第一個男孩兒,要姓他們家的姓,承繼他們家的香火。”
這不就是招婿上門么?除了自己不改姓之外,沒什么分別。
可是改不改姓有什么分別?
秦烈也不玩笑了,正經說:“那家人想得挺美的,現在家業是兩老掌著,將來傳給他們外孫,你從頭到尾就是個外人,既沒臉面,也沒實惠。小冬其實當時就想回絕的,后來想想,這事兒還是告訴你一聲的好。雖然咱不趕著給人當上門女婿去,不過你……也不能總是一個人啊。”
“一個人也挺好的。”
“對,”秦烈點頭說:“我以前也曾經這么想過,一個人無牽無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挺好。可是后來覺得,無牽無掛,根本算不得真正的自在。旁人都有根,我沒有。旁人有親眷,我也沒有。那種感覺不是自在,是迷惘……天下之大,雖然哪里都能去得,可是去哪兒都一樣,沒有分別,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因為你歡喜時無人分享,悲苦時也無人傾訴,不管是你赫赫英雄還是一堆白骨,都沒分別,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再說了,你現在還年輕,等你有了年紀,瀟灑不起來了呢?那時候旁人都有兒孫承歡膝下,有個老伴兒能相依相靠……”
張子千笑了笑。
“你甭笑,我說的可都肺腑之言。”
張子千說:“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不然不用管這閑事。”
秦烈嘆口氣,跟聰明人說話就這點不好。
道理他全明白,比你還明白。可是聰明人也總是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最正確的,想勸服他們,要比勸服一般人多花幾倍力氣。
“我可沒有逼你的意思……咱們脾氣相投,你又那么有才,我巴不得你一輩子不成親,將來我兒子還想要你來教呢。”
張子千笑出來:“看看,沒說兩句,狐貍尾巴就露出來了。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
秦烈揪住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去管他。晚上可惜沒酒,走走走,咱們喝一杯去。”
成親嗎?
以前在困苦中,來不及想這件事。等到仇人死了,自己不必再隱姓埋名男扮女裝——可是他這一生,是不會娶妻的。
前些年他身在宮中,為了掩飾身上的男子特征,他服食了許多藥物抑制發育生長,是藥三分毒,總歸是傷了根元……
既然自己已經毀了大半了,又何苦娶妻,連累旁人陪他一起捱?
秦烈相貌與中原人不盡相同,酒量也不象一般人。等把他送走,張子千也昏昏沉沉的,手腳都不大聽使喚了。
但是他心里卻明白的。
酒只能麻痹他的身體,卻不能讓他心里也糊涂起來。
窗子開了半扇,躺在榻上,正好能看到月亮。他抬起手來擋住眼,月光象水一樣,還從指隙間透過來。
夜下的庭院深幽寂靜,月光穿過斑駁的枝葉,錯落間雜的投在墻上和地上。
第169章品菜
秦烈的人又從南邊過來,運過來許多北方不常見的水果。小冬分作幾份,自家留夠了,就分送給親戚家也嘗個鮮,圣慈太后那里也備了一份送去。
第二天六公主來了,說是道謝,其實是覺得果子好吃,又來蹭吃蹭喝的。
“你家阿大呢?”
“父親帶他出去做客了。”
六公嘖嘖稱奇:“安王叔真有閑情,這就等不及的含飴弄孫了?”
她進了屋剛坐下,又有人回說沈少奶奶來了。
“咦?就是沈大才子娶的新媳婦?”六公主頗為好奇:“我還沒有見過她呢,快請進來瞧瞧吧。”
六公主當年對沈靜也是……唔,不過已經過去這么久的事情了,現在都各自婚嫁了。六公主夫妻和美,還抱上了大胖兒子,當年的那點小事,應該不放在心上了。
說著話,沈靜的妻子李氏已經進來了。
她穿著一件嫩綠衣裳,更顯得一團稚氣,不過態度卻是落落大方,和小冬見禮,又向六公主問好。
六公主顯然是非常意外,沒想到沈靜的妻子是這么個模樣——大概在她的印象中,沈靜這么千挑萬選娶回來的老婆,該是絕代風華的大美人,要么也得是絕俗超群的才女。
可是現在看起來,才固然從臉上看不出來,美……也看不出來。
六公主盯著人猛看,也不說話,李氏微微含笑站著,一點也沒見不自在。
“快坐吧,昨天送的荔果吃了嗎?”
“吃了,昨天剛送去,我們都不認得,還是爺回來了,他說外面那層剝去了,里頭的那層也不能吃,也得揭去。還說用冰水激一下更好吃,果然是長了見識了。”李氏讓丫鬟呈上一只籃子:“我今天來致謝,那么稀罕的東西,千里迢迢的運來,真不容易。這是從老家帶來的一些桃兒和李子,還有一些自家腌的脆菜,還有酥茄子,也送給你們嘗嘗。”
小冬拿起脆菜的小壇子看了,笑著問:“是有名的孫家菜?”
“啊,是。我一位嬸娘就是孫家女兒,她有閑時就帶著身邊的丫鬟,自己動手做一點兒。”
六公主問:“孫家菜是個什么名堂?”
小冬說:“我也是聽表哥說過,還沒吃過。孫家也是金州有名的大族,世代書香,不過曾經出過一位不愛讀書做官,只愛做菜的異類才子,他留下一本雜記,上面記了許多菜式。有人曾在孫家家宴上吃過一次,驚為天人,念念不忘,所以就傳出了孫家的名聲。咱們中午嘗嘗鮮,就吃這風雅妙絕的孫家菜。”
六公主尋思,左右不過是腌菜罷了,還能腌出花兒來?
不過這位沈家的新少奶奶帶著禮來的,不象自己是空口來白吃的。
真是……也看不出她究竟哪兒好。
李氏問小冬:“聽說郡主在家時也會親手做菜烹湯?”
“也不會什么名菜,就是隨便做做,好在吃菜的都是自家人,所以才不笑話我。”
李氏笑著說:“我在家時也能燒兩個菜,不如中午咱們一塊兒做?”
小冬點點頭:“那可倒好了,我也和表嫂學學手藝。”
六公主看她們說得有來有往,冒出一句:“那我也做一個。”
小冬大為意外:“六姐姐你也會?”
她可從來沒聽說六公主如此賢惠能干,平時針都不拿,筆也不動,更不要說下廚了。
“你們別小瞧人。”六公主頭一揚:“回來我露一手,你們就知道了。”
李氏不著痕跡的細細打量了六公主一番,低下頭去喝茶。
中午三個主子一起進了廚房,倒把廚娘擠的沒地方站了。
小冬選了豆腐做白玉圓子,李氏要做蒸魚,六公主要做什么卻不說。
白玉圓子主菜是豆腐,不過這是一道富貴菜,雞茸與豆腐打在一起蒸好,再用火腿雞湯來煨,用了這么些好東西來配它,不好吃才怪。李氏的蒸魚也并不簡單,主要得掌好火候。
等菜都上了桌,小冬和李氏才看見,六公主做的是一道涼拌瓜絲。
六公主得意洋洋:“快快,先嘗嘗我的手藝。”
咳,這讓小冬說什么好呢?
瓜是廚娘洗的,廚娘切的,調汁兒也是廚娘調的,六公主要做的,只是把調汁兒往瓜絲上一澆,于是一道爽脆的涼拌瓜絲兒就成了!
廚娘很會說話:“都是六公主指點,奴婢做了些粗活兒,要緊的還是公主自己動的手。”
這話說的太好了。
小冬今日才發現自家小廚房的廚娘不但會做菜,還很會說話呢。
這話也沒說錯,洗瓜切瓜拌汁兒都算是粗活,六公主做的是關鍵步驟:把汁兒澆到瓜絲兒上。這涼拌涼拌,關鍵在一個拌字。既然是六公主親手拌的……那這菜也可以算是她自己親手做的了。
嘖嘖,小小廚房里都臥虎藏龍,這么會說話,只當個廚娘可惜啊。
小冬嘗了一筷,嗯,自家廚娘這刀功沒得說,汁兒調的也地道。
小冬做的白玉圓子看起來十分清雅,湯是清的,豆腐是白的,圓嫩嫩的一個挨一個盛在深盞中,六公主舀了一個嘗了,吃得急,險些被燙著。
“好好,這個好吃。”她也顧不得燙了,一個吞下去又舀了一個。
李氏有些好奇,有些探究的打量她,這一回她的神態卻被小冬看清楚了。
李氏那目光……有些奇怪啊。
要說,從金州來京城,也算得上鄉下人進城,對人對事總會好奇一些,李氏這頭回見六公主,多看兩眼,也不算什么錯兒。
可是她的目光和神情,并不象是乍見貴人,又好奇,又羨慕的那一種。
倒象是剖析,估量……
她估量六公主做什么?
啊,難道她也聽說了,當年那事兒?
六公主想設計嫁給沈靜,但是事情未成,反而被皇上賜婚給羅渭——這個事兒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多,外面的人雖然有些猜測,可沒人敢議論。廢話,誰會議論這個,又不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
難道李氏從哪兒聽說這事了?
“小冬妹妹,你嘗嘗這魚。”
小冬應了一聲,挾了些魚肉放進嘴里,說了句:“果然鮮香,一點兒都不腥。”
不過這飯桌上的重頭菜還是李氏帶來的那兩樣孫家菜。菜心脆嫩之極,酥茄子甜而不膩,不過小冬心里既然存了事兒,就沒法靜下心來好好品嘗美食了。
第170章
六公主成親之前做的事,頂多算是年少輕狂。哪個女孩兒沒有過夢想呢?更何況遇到的還是沈靜這樣的白馬王子樣板式的人物。
李氏如果吃這個干醋,那就太犯不著了。
“好吃得很。”六公主是只要有好吃的,別的事就全不在乎的人物。當年小冬第一次見她,在圣德太后那里,她就眼饞圣德太后的乳羹:“這個怎么做的?回來把做法給我抄一份帶家去,這個做好了,想吃時打開來就能吃,倒是方便。”
李氏客氣地說:“這個是孫家的秘方,我那位嬸娘雖然會做,可是也沒教我做法。”
六公主有些失望:“這樣啊,要不你下次回去幫我問一問?”
既然是人家家的秘方,那就不會輕易告訴的。
李氏點頭答應:“好,我過年時要回金州的,到時候給您多帶些來。我那位嬸娘還會做豆醬、捆肉,我嘗過的,鮮得讓人能吞下舌頭,豆醬佐飯最好了。”
她這就是沒答應問方子,不過六公主的吸引力已經被豆醬吸引去了。
不過……小冬吃著,雖然好吃,可也不算絕頂美味。上次去美味居里,有位宋師傅做的豆醬味道也極好,是小冬從小到大吃過最好的。
未必就比孫家的秘方豆醬差。
李氏先告辭了,小冬又讓人去窖里取了些水果來給六公主裝上。
六公主笑嘻嘻地靠著小冬:“對了,剛才那個女人老瞅我做什么?”
小冬怔了一下——她還以為六公主沒發現呢。
“我開始以為是鄉下女人沒見過世面,后來覺得不是。”六公主拈著荷包上的穗子,在手里繞圈:“你聽見沒有,人家覺得自己很了不得呢,弄兩壇子腌菜覺得自家天下第一了。把咱們當成了沒見過世面的可憐蟲。”
看著小冬訝異的神情,六公主笑了笑:“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傻。其實咱們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事我也就裝不知道了。可是不代表一個金州來的女人都能把我當傻子蒙。這也就是看你的面子我不和她計較,不然今天我就讓她難看。”
直到六公主走了好半天,小冬都沒回過神來。
呃……看來身邊這些人,一直都小看六公主了。
六公主打小在宮里長大,別的事就算遲鈍一些,可是對人情冷暖絕不麻鈍。她既為自己的公主身份自傲,又因為一直被五公主壓在頭上自卑。有這種矛盾的心理,她就會加倍在意旁人的目光。
李氏今天還真險。
六公主真要給她難看,她有什么法子?
再怎么說六公主都是金枝玉葉,她若說一句李氏不敬……
想想李氏今天那神情,小冬心里也有點不舒服。
李氏言辭間并沒有什么冒犯之處,但是她那副神情……
唔,讓小冬想起有一回看見自家哥哥招待朋友,里面不知哪里來的個酸秀才,一邊艷羨王府繁華,一邊還要標榜自家清高,仿佛席間坐的都是一群祿蠹蠢才,只勝在有個好出身,有幾個糟錢,酸溜溜的,十分敗興。
對,差不多就是那個味兒。
李氏一面對她和六公主十分客氣,一面似乎又在瞧不起她們似的。
當然,她比那酸秀才含蓄多了。
李家也是世代書香的金州大族,李氏據說家教極嚴,本人也是飽讀詩書的才女。
可那又怎么樣?她憑什么看不上小冬和六公主?
難道她們出身富貴,就一定是無知,蠢鈍,可以任她愚弄?
秦烈回來就看見小冬臉色不怎么好,他笑嘻嘻地掏出禮物來討好,小冬笑著收了,可是看得出還是有心事。
秦烈換了衣裳,出門就喚人過來詢問,今天有沒有什么事,或是有沒有什么人來過。
聽說是六公主和李氏來了,秦烈微一思忖:六公主和小冬還是挺投緣的,兩個人脾氣都直,有什么說什么,小冬不會因為她而煩惱吧?
那李氏從成親就隨沈靜到王府來過一次,與小冬并不算熟悉,難道她能惹著自家媳婦兒沉著臉不高興?
晚間好不容易哄睡了阿大,夫妻倆躺了下來,秦烈問小冬:“今天來客人了?”
小冬懶洋洋地說:“六姐姐和沈家表嫂來了。”
“你們都做什么了?”
“也沒做什么,就是留她們用了飯。表嫂還帶了據說是金州極有名的孫家秘方菜來。”
秦烈想了一想:“孫家菜啊,我也聽說過。不過那些菜也是借著孫家的風雅,金州人認那個賬,還是沖著世家的聲名去的,要說有多好吃,還真算不上。”
“說得對!我吃完了之后也是這種感覺。沈家表嫂還覺得自己帶了什么寶貝來,給了我多大面子似的……”
真說好吃,自家腌的菜吃著更對味兒。孫家菜如果不是靠著那個孫家才子的名頭,也叫不響。
再說,孫家又不靠這個賺錢,這方子也只是收集來的,又不是自己研制試練出來的,當成祖傳寶貝似的捂得嚴嚴實實生怕別人偷學了去——就沖這份小家子氣,這什么世家之名也……
這么一通說,小冬終于覺得心里舒服了。
秦烈也看明白了,敢情兒這個惹了自家媳婦不高興的就是沈靜的媳婦。
秦烈只見過一回那個李氏,還沒說過話,印象不深。不過聽說是一直待在金州,且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種大家閨秀——看著倒還好。難道是這人也有那種偏僻地方世家的毛病?井底之蛙自大自傲?
這個可不太好,以沈靜目前的地位,他的妻子不可能不和旁人往來交際,要是這么下去,對沈靜也沒好處。
要不要和他提個醒?
秦烈不無得意地想,沈靜雖然生得俊俏,才學驚人,可是在姻緣這件事上可真夠不順的。前一次訂親退了,這一次總算順利成親,結果媳婦又不那么如意。更不要說他心里真正喜歡的……
這和他一比,自己可算是命好的。
幼時的困苦孤寂,經歷過的艱辛挫折……那些在此時看都不值一提。自己娶了這么好一個媳婦,等于把從前的一切不足全彌補過來了。
還沒等秦烈想好要不要和沈靜說此事,李氏又登了王府的門。
新文已開,丹鳳朝陽求撫摸。
第171章消息
小冬心里明白得很,李氏和她不是一路人,絕對說不到一塊兒去。她上門來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最不可能就是因為喜歡自己才想多些來往。
既然知道對方肯定心口不一言不由衷,小冬當然也熱情不起來了。
上次她來是沒把她當外人,直接就讓她進了玉芳閣,今天小冬卻是按著待客的一慣作法,讓她去西花廳。
小冬也不象上次那么隨便,換了一身衣裳才過去。
不過李氏的神情氣色和上次都不太一樣,上次雖然暗藏鋒銳,面上還是一團和氣,看起來端莊不失風范。可是今天看卻不一樣。臉色陰沉沉的,端著茶杯的手太過用力,指尖都白了。
她這是怎么了?難道在哪兒受了氣?還是夫妻吵了架,跑來討公道?
咳,話說回來,雖然小冬對她感覺不是太好了,可她真要和沈靜吵了架,小冬倒肯定是要勸和的。沈靜少年得志,肯定是有些銳氣的。倘若一時口角小事鬧大了,不但別人看了引人笑話,對沈家和李家的聲譽與兩家關系都不好。俗話說夫妻不合鄰也欺,有什么事盡可以自家關起門來商量。
“表嫂今天怎么有空來瞧我?最近天氣不好,表嫂可要小心著些。”小冬吩咐丫鬟:“快把冰好的果子露端一盞來。”
李氏將茶杯放下,生硬地點了一下頭:“突然上門來,請郡主不要見怪。”
小冬看她神態大異往常,尋思若是夫妻拌嘴,李氏應該不會如此沉不住氣。
李氏挺了挺腰,她本來坐得就直,這么一來更是象根木樁似的:“我給郡主送了些金州的土產來。”
一旁的下人將幾個大盒子送上,小冬微微意外:“表嫂太客氣了。上次吃了你的菜,還沒有還禮呢。”
李氏沒有多坐,放下禮物便匆匆告辭,小冬讓人打開盒子看,倒都是好東西,其中一只長方的錦盒里裝的是一副山水繡畫,工藝精湛,意境深遠。小冬和沈靜多年相處,一眼就認出那畫是沈靜自己的手筆,繡工卻不知道是誰的。
胡氏看過了禮物,笑著說:“這位沈三少奶奶怕是來賠罪的。”
“賠罪?”
“這畫顯然是表少爺的手筆,我聽說,沈三少奶奶和表少爺部里頭的官眷們處的也不是太好呢,很多人背地里都說她鄉巴佬,夜郎自大什么的。表少爺肯定知道沈三少奶奶沒少得罪親友,所以特意備了這么一份兒禮,讓沈三少奶奶過來跟郡主賠罪。不過這位少奶奶實在心氣兒高,讓她說賠禮的話,她肯定說不出口。你瞧瞧剛才的樣子,不是來送禮做客,倒是來受罪的,如坐針氈一樣。”
“媽媽說的是……”小冬想了想剛才李氏的神情,忍不住好笑:“這位表嫂……聽說是世家出來的,怎么看著倒沒點兒城府。”
胡氏點頭說:“世家女也不見得個個都表里如一的。這位少奶奶聽說是父母老來得女,愛若珍寶,大概因為這個原故,性情被寵得有些不太和順。不過人年輕時都這么過來的,過幾年就好了。”
小冬故意撇嘴:“看媽媽這話說的,我也是父親的掌上明珠,性情也給寵得不太和順——這里頭也少不了媽一份兒功勞啊。”
屋里笑成一片,胡氏笑得險些岔氣,小冬忙讓人扶她坐下,又倒了茶來給她雖。胡氏緩過氣兒來,含著笑說:“郡主這性情再不和順,天下就沒有和順的人啦。看沈少奶奶那樣,今天怕是逼的不得不來。我猜,從今往后得有段日子,她不好意思再登王府的門了。”
胡氏這話果然沒錯,李氏從那以后不止沒再登安王府的門,據說旁的地方也沒有去過。不知是她自己羞于見人,還是沈靜勒令她如此。反正沈靜再來時小冬問他,沈靜只是笑而不答,轉而問她那副繡畫喜歡不喜歡。
小冬點頭說:“很喜歡,我讓人做成了屏風,你要不要瞧瞧?”
“你若喜歡,我還有兩張字,也讓人繡出來,你愛做條幅也行,愛做掛屏也行。”
小冬抿嘴一笑:“好,既然你這么說,我就不客氣了。我也不白要你的,我這里有些筆呀,墨呀,白放著我又不用,讓人給你送去。還有些京城里新鮮事兒多得很,李氏的事只被人談論了幾天就淡了下去,漸漸被人忘了。近年關時,李氏重新出來走動,拜親訪友,送節禮,邀客人。這回看上去比從前沉穩多了,也圓滑多了,言行舉止很是謙和。人們也都象遺忘了前頭的事情,沒一個人提起來,大家一團和氣融融。
小冬感嘆著沈靜真是訓妻有術,結果沈芳來做客時把這事兒說穿了:“哪里是三哥自己做的,是伯娘打發了兩個得力的人來辦的這事兒。小冬妹妹你沒吃過婆婆的苦頭,那兩個媽媽向來厲害,我看了都怵,她們舉著伯娘給的家法,三嫂哪敢說個不字?三哥也不能插手這事兒,她也不是傻子,見得多,聽得多了,也知道自己早先的確行止不當,不但自己招人恥笑,還要連累三哥。”
小冬說:“吃一塹長一智,希望從今以后她和表哥和和美美,順順當當的過日子。”
乳娘把阿大抱出來,沈芳有一陣子沒見他,笑著逗他玩笑了一會兒。她的兒子被老家的婆婆帶著,她懇求了幾次,都沒能把兒子接到京城來,這會兒看到阿大,高興了一會兒,又難免有些心酸。小冬看了出來,示意乳娘把阿大抱開,以免讓沈芳再觸景生情。
沈芳定定神,趁著空低聲問小冬:“不知是什么緣故,前幾天她忽然問起五公主的事。”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她怎么說的?”
沈芳沒有多講,只說:“她就問我五公主是怎樣的人。我只和她說,我當初做的是四公主伴讀,與五公主并不熟悉,她就沒有再問。”
難道李氏聽說了什么?
沈靜與五公主的事情是很隱秘的,不過,當初五公主垂危時,沈靜曾經請了沈薔的丈夫馮元悄悄去替她看診,這事兒馮元不會不告訴沈薔,而沈薔和沈芳姐妹關系如此親密,也瞞不過沈芳。
可是參與其中的這幾個人,都不可能把此事泄露給李氏。
但李氏為什么會問起五公主呢?
小冬和沈芳交換了一個眼色。
這件事她們倆是心知肚明的。雖然從未提起半個字,但是彼此都清楚,對方也了解內情,是同一陣線。
第172章打探
沈芳的話給小冬提了個醒。
李氏會向沈芳打探,未必就不會向小冬問起。
若說是這件事是偶然的,那很難解釋為什么李氏會問起五公主。
五公主青年守寡,避世隱居,不在京城貴婦的視線之內。而且李氏現在立足未穩,當務之急可不是打聽那些閑話逸聞。
不會是偶然的,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果然沒過兩天,李氏再上門來時,說過了些客套話,仿佛隨意的說起來:“上次見過了六公主,四公主前陣子也見了一面,聽說還有一位五公主,卻沒有見過呢。”
小冬也隨意地答了句:“五姐姐身子弱,一直靜養著,別說你了,我也好久沒見她了。”
李氏果然接著便問:“聽說五公主生得特別美,還是一位難得才女?”
小冬一笑:“這個我可說不好,宮里美人多了去了,也看不出來誰更美三分。”
胡氏把阿大抱了進來,將他放在地下。阿大喊了一聲娘,搖搖擺擺朝小冬跑了過來。
小冬頓時把煩惱全拋開了,笑著把他抱了個滿懷,還順勢舉了一下。阿大樂得咯咯笑聲來。
這游戲其實是秦烈和他常玩的,小冬沒那么大力氣,頂多舉兩下就舉不動了,不象秦烈,連舉幾十下不帶喘的,舉完了還順便往脖子上一托,阿大就這么騎著他爹的肩膀到處亂竄了。這是他最高興的事,秦烈本來就高,阿大這一下是居高臨下,平時都需要仰視的,現在全都可以俯視了。他兩只腳在秦烈胸前高興的一敲一敲的晃,手里揪著秦烈的頭發,真是指東打東,要往南絕不往西。王府里的人一開始還覺得納罕,后來就見怪不怪了。自家王爺當年也很寵世子和郡主啊?當然王爺自矜身份,沒干過讓世子和郡主騎在他脖子上的事兒,可是除了這個,旁的真是一模一樣。
李氏笑著說:“阿大長得真是壯實,這胳膊腿兒,看著就讓人心里喜歡。”
“嗯,男孩子么。”小冬說:“就是嘴太笨了,到現在還不怎么會喊人。”她逗著阿大喊:“這是表舅母。”
阿大“啊啊”兩聲,誰也不知道他這是要表達什么意思。
真的很奇妙的感覺,從自己身體里誕生出來的,一開始軟軟肉肉的,現在已經會滿地亂跑了。看著梁上的燕子窩時,會露出專注的好奇的神情——他已經會思考了吧?他是不是在想,這是什么東西?給他換上一件新衣裳的時候,他會好奇的低頭看,有時候還會伸手扯一扯。他那時候是不是又在想,這件怎么和從前的不一樣?晚上洗過了澡把他放床上,他會把腳扳起來仔細看,不知是在數腳趾有幾根,還是在比較腳丫長得和手有什么不同。
每天他都變一個樣子,小冬覺得驚喜而貪婪。
沒做母親之前,不會領會到這么多幸福。
見小冬全心全意地逗起孩子,李氏也就識相的告辭了。
胡氏過來把阿大抱過去:“郡主,沈少奶奶今天來做什么呢?”
“沒做什么,就是說幾句閑話。”
不過小冬想,這事兒只怕還沒完。
李氏為什么對五公主的事這么耿耿于懷?
小冬好幾處想不通。
頭一個想不通的就是李氏從哪知道五公主的事情。
再來就是,以李氏的家教來說,對這事尋根究底的,實在有點兒……奇怪。
沈靜和五公主之間不論發生過什么,從沈靜成親那時起,也就算是劃上了休止符。人都有過去,可是大家都在向前走,也要朝前看,總追著過去窮追猛打沒有什么意義啊。
李氏想知道什么?想證明什么?證明了之后,她會快樂嗎?
晚上秦烈回來得晚些,小冬一直等到他回來,兩人一起用飯。
因為天氣冷了屋里又燒了地龍,小冬吩咐廚房多燉些湯水,一來滋補,二來解燥。
她從湯缽里舀了些熱湯遞給秦烈:“今天沈表嫂找我打聽五公主的事。”
秦烈并不怎么吃驚:“那你是怎么說的?”
“我岔開了,不過我看她好象是知道了些什么。”
秦烈不以為然:“她能知道什么?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很有限,就這么幾個人,誰會和她提起?”
“這也難說……”小冬搖搖頭:“你忘了,五公主和六公主出閣前,就有些傳言,那會兒不是說沈靜也可能成為駙馬人選么?還有人言之鑿鑿,說五公主和沈靜是天生一對,金童玉女什么的。五公主后來嫁進林鄉候家,偏又紅顏命薄……沈表嫂在京城沒什么朋友知交,正相反,嫉妒她嫁了英俊才子,想看她笑話讓她倒霉的人可不少。說不定就有人挑撥煽風,一心不想讓她好過。”
秦烈停了筷子,撓了撓頭:“你們女人心里想什么……可真是讓人想不透。”
小冬忍不住笑:“那你下輩子投胎當個姑娘,不就都知道了?”
“可別,我不干。”秦烈握起小冬的手,嘿嘿笑著說:“我下輩子、下下輩子還都要娶你當媳婦呢。”
小冬呸了一聲:“你想得美。為什么不是我當相公你當媳婦?”
秦烈苦思了一會兒,艱難地下定了決心,十分委曲求全地說:“好吧,那我就忍辱負重一回,答應你吧。那相公,你將來可得疼人家護著人家……”
小冬實在憋不住,伏在桌上哈哈大笑。
秦烈也笑了,重新捧起碗筷:“繞遠了,不是在說沈靜兩口子的事情么。她要這么折騰下去,那大家沒臉事小,惹出什么麻煩的話,誰有本事收拾爛攤子?”
小冬也知道秦烈話里指的是什么。
五公主是守寡婦人,卻與人珠胎暗結。
皇家一向標榜道德禮法,這件事真的被外人知道,那整個趙氏的面子都被人狠狠甩地上了。不但甩了,還要再踩上幾腳。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話說回來了,小冬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咳,五公主為啥會懷孕。
這種事絕對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五公主一個人可辦不了,肯定還有一個人。
本來以為是沈靜,結果又不是。。
第173章聽聞
席上有了這么些孩子,注定安生不了。
可是很歡騰很熱鬧。
六公主把席上的菜吃幾口,一臉挑剔:“油得很。”她一低頭,頓時變了臉色:“哎喲,看我這裙子”
小冬也低頭去看:“這什么時候弄上的?”
六公主裙子上兩塊油漬,明晃晃的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小冬替她心疼一下:“可惜這料子了。”這種料子上了油,基本就等于廢了,洗不掉的。
不過也有別的辦法補救一下,小冬記得聽誰說過一次,回頭問:“咱們帶了妝盒來了?”
可兒上前一步:“帶來了。”
“里面有茉莉粉嗎?”
“有一盒。”
還好還好。
小冬扯了六公主一下:“你跟我來,看看能遮掉不。”
兩人交待過乳娘好生照看兒子,一前一后出了正殿,找了間安靜的宮房。小冬讓人把茉莉粉取出來,示意六公主坐下,將裙子攤開,再把細白的粉一點點均勻地撒在沾了油的地方。
六公主不抱什么希望:“有用么?”
“可能有。”小冬也不敢打包票。
六公主怏怏不樂地說:“我有好幾條裙子都是這么廢的,沾了油污,要她們拿去洗呢,嘿,油沒洗掉先把裙子的色洗掉了。這條我今天可是頭回上身。”
等粉把油漬蓋住,過了一會兒,小冬輕抖裙子,讓粉落下來。
六公主大為訝異,看著粉漸漸落完了,還余一些細微末屑——可是裙子上的油漬已經淡了一大半了。
“這個……”
“我聽人說過一回,說用茉莉粉吸掉過油。”小冬笑笑說:“不過得趁剛沾上才有用。”
六公主興高采烈,指揮婢女替她將裙子上剩的浮粉吹去,然后把剛才的步驟再重復一遍。
“要是實在還有印子,讓人在上頭繡點什么蓋一蓋。”
六公主在這兒晾裙子,可兒趁機問小冬:“郡主要不要把頭發攏一攏?”
小冬看一眼鏡子,頭發是有些松。
“嗯,那就攏攏吧。”
妝盒已經打開了,各樣東西都是現成的,可兒替小冬將發鬢重新攏過。六公主在那兒晾裙子窮極無聊,吩咐身邊的婢女:“給我把頭也攏攏。”
小冬把玩著梳子,六公主伸手過來,從妝盒里拿出胭脂匣子,打開看了看顏色,小指輕蘸了一下,正想勻在唇上,忽然兩人一起聽到隔壁傳來的聲音。
小冬玩梳子的手和六公主想涂胭脂的手一起頓住了。
隔壁傳來的是五公主的聲音。
“你怎么來了?”
“怎么,你現在連親娘都不想認了嗎?”
是明貴妃?
這屋子怎么這么不隔音?
六公主動作麻利地跳起來,輕快地象只貓似的,真看不出她現在體態已經如此圓潤,還能這么靈活,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
她在墻邊看看,沖小冬招招手,又指一指墻。
敢情是墻邊掛毯后傳來的聲音。
六公主做個口型“通的”,小冬點頭表示明白。
可是明白歸明白,人家娘倆隔壁說私房話,她們倆在隔壁偷聽……咳,不是那么回事兒啊。
小冬扯扯六公主的袖子,六公主一臉八卦的興奮壓根兒不理。
其實……小冬也很好奇,她們娘倆到底是有什么解不開的隔夜仇啊?
掛毯那邊傳來門響,然后砰一聲響,似乎門被用力的關上。
一陣寂靜。
走了?
然后聽到五公主說:“你還想說什么?”
“你以為你能在靈華觀住一輩子?”
“醒醒吧沈靜已經成親了,難道你還想上趕著給他當外室?”
六公主的眼一下子變得賊亮,小冬則象是當頭挨了一棍,耳朵里嗡嗡直響。
明貴妃知道?而且不但知道,還就這么說出來了
當然明貴妃不知道隔墻有不止兩對耳,可是……
可是……
小冬覺得這幾句,怎么也不象是一個疼愛女兒的親娘該說的話啊。
“你看看你現在什么樣子……”明貴妃不知是不是嗆著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直等她咳嗽聲平息,五公主的聲音才冷冷的說:“我知道我現在什么樣子。可你知道你現在什么樣子嗎?你還做你的皇太后美夢?該早點兒醒的是你不是我。”
又聽到門響,然后是腳步聲。隔壁的兩人一前一后的離開。
這回看來是真走了。
小冬和六公主面面相覷。
屋里頭其他人,頭恨不得低得藏到胸膛里去,把自己當成鴕鳥一樣埋起來。
聽到不該聽的,只怕是禍不是福。
六公主站直身,清清嗓子:“咱們也出來好一會兒了,回去吧。不知道我家那個混世魔王又惹禍了沒有。”
就當沒發生一樣?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還沒回到座位上,六公主就攥著小冬的手,恨不得眼放兇光:“你是不是……早知道點兒什么啊?”
小冬心想知道是知道,可是知道的也并不多啊。那兩人之間到底是怎么樣的。
她誠懇地搖搖頭。
六公主有些狐疑地看她一眼,不過也沒有尋根究底。過了一會兒又低聲說:“想不到,她和明貴妃是那樣的……我母妃以前還抱怨我不象她那么聰明,有出息,會說話會做人呢。可我知道她也是為了我好。大概只有自己也做了爹娘,才能明白父母的心情。哎,你說,她們為什么鬧成這樣?”
“我怎么知道。”不過聽起來,明貴妃肯定是做了什么對不住五公主的事,而且絕不是小事。
六公主神神秘秘地和小冬咬耳朵:“別是那年的事兒吧?聽說她得病的那年,都說她的病過人,臉是一定毀了,命恐怕也保不住——明貴妃怕自己也染病,都不去看她。就算去,也是離著八丈遠,只是做做樣子而已。那會兒據說五姐姐過得可落魄了,屋里就兩個宮女,缺食短藥的……唉,這就是人情冷暖哪,連自己親娘都不顧,還能指望著別人嗎?”
小冬有些意外:“真的?”
“你不住宮里不知道,我母妃說過一次。”
說起來,好象的確是從五公主開始生病,小冬就再沒見過她們母女如以前一般親昵和睦的景象了。而且五公主病剛好,臉上疤痕還很重的時候,小冬就發覺她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但是,小冬直覺,矛盾肯定不止這么簡單。
聽五公主剛才話里的意思,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當年……當年五公主想讓她幫忙找藥的時候,說過什么來著?
第174章落雪
小冬一直有些心神不寧,晚上秦烈回來,興沖沖地說:“我今天跟新來的廚子學了一手兒,晚上我做燒肉給你和兒子吃。”
小冬打起精神:“真的?那我讓人把父親和哥哥也請來。”
秦烈哈哈笑著:“請吧請吧,我去廚房準備準備材料去。”
小冬警告他:“你可別獻寶不成變成現丑啊,上次那個臭豆腐……”那一揭蓋子的瞬間,連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改的安王都變臉了。
秦烈忙揮手:“不會不會,放心吧。”
小冬打發人去請安王和趙呂,安王還沒回來,趙呂倒是很快來了。
“臨近年關戶部事情多,看來今天父親是趕不上了。咱們先吃吧。”趙呂伸手逗逗阿大,阿大奮力揪著趙呂的衣襟往舅舅的腿上爬。趙呂縱容地看著他,并不伸手幫忙。
秦烈親手捧了一個大砂鍋進來了,后頭跟著廚下的仆役端著個小爐子。
“來來來,我給你們燒肉吃。”
趙呂也來了興致,挽起袖子來:“我幫你。”
秦烈會廚藝小冬是知道的,畢竟秦烈以前的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全職全能。但是趙呂……他從小錦衣玉食,喝杯水都不用自己倒,還要給秦烈幫忙?別幫倒忙就好了。
可是小冬料錯了,趙呂不但幫得上忙,還熟練得很。
似乎是猜出了小冬的想法,趙呂抬起頭來說:“在邊關那些日子,我可學會了不少東西呢。”
啊,是。
燒熱的砂鍋里抹了薄薄一層油,秦烈把肉一片片貼在上頭,滋滋的響聲和香氣一起騰起來。
阿大很感興趣,一直想往前湊,胡氏怕他燙著,一直哄著抱著不撒手。
“好香,你們這是弄什么?”
簾子一掀,安王走了進來,帶進一股他北風。他的斗篷上沾了細碎的雪珠,小冬忙迎了上去:“父親回來了?秦烈說新學了一道燒肉。”
安王解了斗篷,也在桌邊坐了下來。
秦烈拿了長筷子,給肉挨個翻面,一股熟香味兒直往鼻子里鉆。
看著火候差不多,秦烈將一邊的湯汁兒倒了下去,又將煎好的干豆腐一一鋪在上頭。
“來來來,都嘗嘗。”
肉切成一口就可以吃掉的方塊兒,鮮美滑嫩,肉汁濃香。連阿大都說好吃,吃完了肉再吃已經被砂鍋里的肉汁燒好的豆腐,感覺仍然象是在吃肉,但是卻多了干豆腐特有的那種耐嚼的口感,回味也是豆子的素香,好吃又不膩。最后他們還在這鍋里就著湯汁兒又燒了白菜,年糕和干豆角,個個兒吃的肚皮溜圓。
“下次我們吃暖鍋吧。”小冬笑著說:“正好天氣冷,吃那個暖和,自己動手吃得也香。正好過年,那么吃也熱鬧。”
他們還喝了酒,趙呂和秦烈算是棋逢對手,安王和小冬都只喝了一杯。桌上其他的菜都沒怎么動過。
安王抱著阿大逗他,問今天進宮的情形。小冬笑著又說又比劃:“三個棉團兒滾作一堆,把旁邊的人嚇壞了,其實他們三個什么事兒都沒有。”
安王顯然是累了,說笑了一會兒就要先走,還囑咐秦烈和趙呂不要喝多了。
小冬想了想,也讓人拿斗篷來:“我陪父親走走,消消食。”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紛紛揚揚,遮天匝地。
小冬從丫鬟手中接過燈籠,安王則把傘接了過來。
“父親,今天我無意中聽到明貴妃和五公主母女口角。”小冬輕聲說:“五公主似乎很敵視明貴妃……而明貴妃也不象是重病纏身的樣子。
“她心很大。”安王替小冬整了一下風帽:“她家鄉在宣州,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有宣州第一美人的名頭了,家里人不肯輕易許人,輾轉送她進了宮。”
雖然不太想承認,可是小冬聽這些陳年八卦聽得津津有味兒。
這個大概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皇宮里的八卦,誰不愛聽啊?
明貴妃的妹妹就是他們府里曾經的那位明夫人,數年前京城動亂時失蹤。
她也是位美人。
小冬還依稀記得她的模樣,和明貴妃有幾分相象,不過明貴妃更顯得溫婉。
當然了,只是看起來溫婉。實際上明貴妃的性格,大概和溫婉半點都沾不上。
“那,五公主和明貴妃,到底是因為什么緣故才變成今天這樣的呢?只是因為五公主染病時明貴妃不去照顧她嗎?”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明貴妃從生了五公主之后再也沒有生育。江山代有才人出,宮中的美人前仆后繼的……”
小冬噗哧笑出聲來。
前仆后繼……安王用這詞兒真是太精辟了。
可不是前仆后繼么,明貴妃前頭有皇后,后頭更是有大批的美女追趕,就說六公主的娘,那就不是盞省油的燈。
紅顏的保質期是很短的,更何況,即使紅顏未老,可是皇帝對她的新鮮感已經沒有了。
“明貴妃要邀寵,單靠自己的美貌、才氣是不成了。所以她在五公主身上下功夫,從她會說話開始悉心教導,五公主也的確爭氣,生得聰慧伶俐,琴棋書畫上頭又下苦功,幾位公主里頭皇上最寵她……”
“那五公主……”
這么想,五公主有些可憐哪。
從會說話開始就學那么些東西。
這么一比,小冬覺得自己簡直幸福得天怒人怨了。安王從沒強迫她學什么,只要她開心,哪怕大字不識安王也不會管她。在集玉堂混了幾年,學那些詩書畫根本是敷衍了事,高興干什么就干什么。
哪怕她和趙芷要好,安王也沒干涉她。
這種包容,體諒和愛護,五公主六公主她們都沒得到過。
在宮中,什么東西都要去爭,去搶。皇帝只有一個,爭寵的人又太多了,根本不夠分的。
“五公主和沈靜的事情,明貴妃好象也知道了。”小冬輕聲說,雪片落在額前,沾在發絲間,她抬手拂去。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而且肯定是阻攔過。就算是親生母親,五公主也不會情愿一輩子當明貴妃手里的提線人偶。她有自己的愛,自己想要生活。”
“是啊。”
可是五公主和明貴妃的話,應該有更多涵義。
五公主說明貴妃想當皇太后——可是明貴妃一不是皇后,二來她也沒有兒子,她怎么能當皇太后呢?
她都做了些什么?
那年景王與二皇子發動宮變,明貴妃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嗎?
第一百七十五章暮春
秦烈這話說的實在刻薄。
本來么,哥倆都是單身,在水里撲騰著誰也別嫌誰身上濕。可是現在他上了岸啦,娶了媳婦成了家有了兒子,立馬搖身一變,擺出一副前輩的譜來對趙呂諄諄教導。
這叫什么?
這叫叛變哪!
好么,你娶了媳婦,一轉臉就把自己當成盤菜了。
趙呂能理他這盤菜嗎?
肯定是不能得。
大過年的兩個人又跑到練武場去打一架,打完了還喝了一場。沒在比武時兩敗俱傷,倒是都倒在酒桌上了,結果把小冬氣的——
“去去,西屋睡去,臭死了!”
連阿大也落井下石,學者小冬的樣沖著他爹直擺手:“去去”。
秦烈嘿嘿笑著:“我知道,我就是過來看你們睡了沒有。”
一手擰擰老婆的臉蛋兒,一手擰擰兒子的屁股,秦烈心滿意足的奔西屋去了。
小冬氣的直瞪眼,氣完又笑了,讓人拿香進來熏一熏,摟著兒子睡了。
迷迷糊糊的,聽著外面轟轟作響,感覺兒子也動了一下,小冬拍了拍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這誰家大半夜的不睡還放炮放花的?擾人清夢。
阿大不安的扭了扭,小冬知道他這是要撒尿,急忙叫人進來。
乳娘和胡氏一個端盆一個端水,伺候完小祖宗,小冬也接過茶喝了兩口。
“郡主也讓打雷聲驚醒了?”
“打雷”?小冬很是奇怪?“不是有人放炮竹?”
胡氏搖搖頭:“不是放炮竹,是打雷。”
“這種時候,不會的吧?”
這可是大冬天哪,這會兒打雷,可以稱得上異象了。
有詩里不說么,什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之類。
胡氏說:“大概是春雷劈早了吧。郡主快睡吧,明兒還要進宮呢。”
不過等服侍小冬躺下,胡氏與乳娘端著燈出來,臉色并不怎么好看。
乳娘是個識趣的,就算心里琢磨什么也不會這時候說出來。
天有異象,多半是兇多吉少。
聽老一輩人說:有一年也是冬天打雷,然后那年死了一位皇太后、一位皇后,民間先是大旱,又是大疫——
誰知道這雷打的,又是什么兆頭呢?
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飛快,冰雪消融百花綻放。春天仿佛一夜之間就來了,可是沒等人細細的體味,就又悄悄地走了。
趙呂的韻事,連小冬都聽說了。
大概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
自己沒成家的時候,也不希望哥哥弟弟那么早成家。
不是說反對,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總覺得那樣的話,本來屬于自己的兄長,就被另一個女人搶走了,從此他們是小兩口,自成一國。他們休戚與共,禍福相依——
而妹妹終究是外人罷了。
但是當成了家,想法就不知不覺的變了。
哥哥總是一個人,沒人知冷知熱,沒人體貼照顧——總不是那么回事兒啊。
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就越發見不得人單身了。
小冬整天琢磨這事兒,一聽說趙呂與殷舜華還在來往,心里頓時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殷姑娘已經在長青書院謀了一個教職——
女才子,女先生聽起來風光,其實生后是孤寂而清苦的。
而且還聽說,殷姑娘和她母親都從殷府搬了出來,不再寄住在伯父家中。
小冬對她不是不佩服的。
趙呂對她應該也是既敬且憐,又愛吧?
可是……
安王的話卻讓小冬大吃了一驚。
“哥哥要定親?”小冬睜大了眼睛:“和誰?”
“淮遠的周家。”安王微笑著說:“是那家的長女,姑娘比你大兩歲,其實我早就有這意思,不過因為他們要守孝,所以才沒有提。”
“我……我怎么不知道?”
安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這個女兒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又已經生了孩子當了娘,可是依舊保留著一份稚氣。
也許她的溫柔和天真能一直這樣直到老。
這也是件好事。
說明有人愛著她,保護著她,讓她一直幸福無憂的生活。
“又不是給你找婆家,干嘛非得你知道?你哥哥知道不就行了?”
“哥哥也知道?”
“他自然知道,周北望可是他在葉安時的兄弟呢。”
那……
小冬覺得想不通。
哥哥不是喜歡殷姑娘的嗎?
以這時候的眼光看,殷姑娘是不合格的。
失去父親孤女,無財無勢,拋頭露面的謀了教職——
誠然,她是有才的。
可是女子無才才是德,越有才,反而越成了缺陷。
“那,殷姑娘……”
安王搖頭一笑:“殷姑娘沒有周樂如合適。那位周姑娘溫婉大方,和你哥哥性格可以相互填補承托,周家家風嚴正,將來……也有好處。”
將來指的是趙呂的下一代吧?
這時候一個家的女主人很重要。
品性、德行、能不能持家、治家、相夫教子,才是這時代衡量一個好妻子的標準。
而不是愛。
是的,安王說的沒錯,不管從哪一點看,那位周姑娘都是合適世子妃的位置。
至于美麗、才氣、愛情……
這些東西都只是風花雪月的點綴,不能成為生活的主流。
“那位殷姑娘……說實話,你哥哥曾經想向殷家提親的。”
“是么?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你在公主府見過殷姑娘之后不久。”
“那后來怎么……”沒提呢?
“殷姑娘自己不肯的。”安王口氣淡然:“不管她是以進為退也好,另有打算也好。她不愿意嫁給你哥哥,說情愿做一個知己。既然做了選擇,就不能夠后悔。你哥哥有他的責任,不可能永遠這么和她耗下去。”
小冬沒有再說什么。
安王對她百般寵溺縱容,因為她是寶貝女兒,掌上明珠。
對殷姑娘,安王就沒有那么多的耐性了。趙呂是安王的世子,是他的繼承人,他需要一位般配的,合格的妻子。
小冬只是在想,趙呂心里還裝著殷姑娘,他娶了周姑娘能幸福嗎?
趙呂的親事還沒有定下來,四月里,暮春,圣德太后薨逝。
這是一個早已經被大多數人遺忘的人。
雖然她現在才死去,可是在更多的人印象里,她早就消失了,有權勢的人物,在失去權勢的那那一刻,已經與死亡無異。也許對他們來說,失去那一切比死亡來的更絕望更痛苦。
小冬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圣德太后時的情形——她意氣風發,雍容華貴,她是鳳儀宮的女主人,是皇帝的嫡母,圣慈太后王氏當時在她的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忍氣吞聲。
可是就在她覺得自己無往不利,權傾朝野的時候,一下就從頂峰重重的栽下來。
也許她瘋了其實是件好事。
瘋了,就不用面對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事實。陳家輝煌早應經成為過去,現在朝堂上數得上的,是三皇子的母族李家,還有他的妻族吳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換舊人。
這種新舊更迭是必然的,也是殘酷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春雨
小冬換了衣裳預備進宮,首飾都摘了下來,鞋子也換了雙素的。
圣德太后固然早就失勢,可至死她都是太后。
所以她還是有一份應該有的體面。
胡氏拿了一備手帕給她:“郡主這個還是備著吧。“
小冬雖然覺得大家可能連做樣子靜懶得花力氣,可是有備無患。
真到時侯旁人都哭出來,就她擠不出來,那可不怎么好看。
她接過帕子來掖好,胡氏撐著傘一路送她到門口上車,小冬囑嘩一句:“可能要晚些回來,媽媽先照看阿大吃飯睡覺都別耽誤,天氣不好就不要出門了,在屋子里待著吧。“
胡氏應著、往后退了兩步有人過來收了腳凳。
馬車剛朝前走了沒兩步又停了下來。
小冬探頭朝外看了一眼安王正齊在馬上頭發和肩膀都己經讓雨水打濕了。馬應該是剛跑得急前蹄不安地創著地,不停的打著響鼻噴出一團一團的白氣。
“父親?”
安王一向從容沉穩、這是怎么了?
“回去再說。“
小冬前后看了一眼,點頭說:“哦,好。“
難道另有變故?
小冬又下了馬車隨安王一同回了府一直進了書房。
安王轉過身來:“三皇子死了。“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
“你現在不要進宮,外頭的事我和你哥哥來料理。“安王臉色鄭重:“這事若是料理不好,京中又是一場大亂、”
“三皇子他……是怎么死的?”
安王并沒瞞她不過說的很是婉轉:“在離宮打獵時,出了意外。”
小冬半晌說不出話來。
三皇子……怎么就死了呢?
明明二月二的時候還見過他一回。
雖然大家年紀都大了各自成家不象小時候一樣見面那么隨意可是那天見面時還是有說有笑的。
自從皇后薨逝后三皇子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幾歲迅速成熟起來還蓄了一點短髭}看起來仿佛已經三十開外了一樣。
當時小冬還和自家男人開玩笑,說男人最怕別人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秦烈還笑著說,自己也考慮留一馳胡子來震懾一下旁人。其實他還不到三十。
還不到三十啊。
在宮廷這種地方,人很容易蒼老。十幾歲的孩子說起來話來也老氣橫秋,仿佛為透了人生的滄桑起落。
府里忙而不亂的準備起來。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只知道圣德太后薨逝這算得國喪。但是圣德太后地位尷尬,其體這個規格該怎么辦還是個疑問。福海過來找小冬請示商議小冬有些心不在焉已經商議過的事情轉眼就忘了。福海看了出來卻沒有多問。
屋里頭很安靜,進出的人腳步都不自覺的放輕了。只有阿大一個懵然不覺捧著一個纏彩繩的藤球玩得開心從屋子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趕到這頭,連滾帶爬跌跌撞撞。
幸好秦烈很快回來了他還沒進屋阿大已經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嗷嗷叫著朝門口撲過去:“爹參!”
秦烈笑呵呵的把他一把舉了起來:“哎喲你個胖小子,又偷吃什么了越來越沉了你。“
阿大傻乎乎地重復著:“偷吃偷吃。“
小冬迎了上去把阿大從他懷里接過來:“今天回來得倒平一一先換衣裳吧。“
秦烈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先去更衣洗臉,而是把小冬和阿大娘倆個一起抱住了。
他什么也沒說,可是他的胸膛堅實有力小冬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很有規律。
她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慢慢的沉靜下來。
小冬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秦烈應了一聲:“嗯。不用擔心。“
阿大樂呵呵的一邊是爹一邊是娘他左邊蹭蹭右邊摸摸不亦樂乎。
秦烈把阿大放在炕上看他抓著球亂爬低聲說“打獵的時候三皇子墜馬還被驚馬踐踏。從獵場送回離宮的時挨路上就斷了氣。”
小冬默然。
她初來乍到時候什么都不懂、聽到一些“意外“,還以為是真的意外。可是這世上的意外哪有那么多呢?
尤其是三皇子這一樁。
此人武藝不錯,弓馬精湛怎么就“墜馬“了好好的馬怎么會驚了?從獵場送回離宮的路上,又發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不能問,什么都不能說。
關鍵要看皇帝的表態。
三皇子文武全才,沉穩端方、頗有人望。可以說,是個幾近完美的儲君。
皇帝這幾年也已經逐步放手讓他做事只要不是傻子前看得出來皇帝在培養接班人。
上頭沒有兄長三皇子既是長又是嫡自己又優秀知道上進。再過個數年皇帝上了年紀,他的性情也更穩定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是遇到了“意外”。
晚飯端上來,不過差不多每個人都食不甘味小冬差人到前頭去,只要看到安王回來就立刻來回稟半個時辰已經去為了三四,看到第四四的時侯終于回報說、安王回來了。
但是趙呂還是沒消息。
按說,趙呂現在在兵部做事、并不在軍中,也和離宮沒任何關系,這種事情不會牽累到他。
可是這種時候,什么都說不堆。
當年京城那場動亂,小冬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三皇子的死讓小冬陡然間聞到了危險逼近的味道。
仿佛一場大亂在暗中已經醞釀了很久三皇子的死就是點燃藥包的那根引線。
京城……難道又要亂了嗎?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呢?
安王不會和她商議這樣的事小冬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她等著安王回來只是確定父親平安。
秦烈倒是喚人進來更衣一邊伸袖子一邊說“我去王爺那里一趟要是回來晚,你和兒子就先睡不用等我。“
小冬應了一聲。
本來……本來今天她還想和秦烈說開了春天氣暖和了,他們搬回自己家中去住。房子不住沒有人氣朽壞得特別快。也許住過整個夏天、等秋諒時再搬回王府來在這里過冬——冬天總讓人覺得凄涼她也希望能陪陪父親。
可是現在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生活
小冬不知道那天晚上秦烈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她起先一直驚惶,還要安撫兒子,后來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這一睡竟然睡得很沉,夜里一次也沒有醒——
要知道平時她夜里總會醒一兩次的。
小冬是自己照料阿大的,并沒有把他交給乳娘。
這不是說她不信任安王給找的乳娘,她自己就非常的信任胡氏,差不多把她當成母親一樣看待。但是她不照看兒子,還做什么呢?
用現代的說法,她算是全職主婦了。
料理家務,相夫教子。
既然不用象職業女性那樣家外忙,家里累,只耕種這一畝三分地兒,還要把孩子交給乳娘來帶,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再說,小冬也不舍得。
她自己由胡氏照料長的——但這是有原因的。
親娘早早的去世了。
阿大也很黏她,餓了也是喊娘,困了也是喊娘,從夢中醒過來要撒尿還是喊娘。
自從有了孩子,小冬想起前一世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一是因為忙,沒養過孩子的人真想像不到養一個孩子會多出那么多的事情。
二是因為……心里某一個角落,也終于認命了。
向命運,向這個時代,向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舉手投降。
她終于死心踏地的把自己當成了這個時代的人。
她是一個女兒,一個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母親。
她不再是這個時代的客人,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其實早已經不是了。
但是心中一直不能真正接受這一點。
畢竟她來自一個更先進,更發達,更文明,更自由的地方。
而這里……雖然生活優越,既富且貴。
可是這里沒有她曾經習慣的,熱愛的一切。
在夢里頭她經常回到過去。
夢到現在的時候,常常是茫然,有時候甚至是恐懼。
這種情形斷斷續續,一來的時候嚴重,后來漸漸少多了。生了兒子之后,就慢慢絕跡了。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前世才是一場夢。
小冬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胡氏過來服侍她梳洗。
一夜之間,天氣好象重新回到了隆冬,雖然小冬沒有出門,可是聽府中其他人說,街上已經一片肅殺,有許多店鋪都沒開門,攤販也不做生意,路上象被大風掃過一樣干凈,行人車馬都不知去哪兒了。
住在京城的人,哪怕只是市井小民,政治嗅覺也遠比別處的人靈敏,三皇子的死訊未必他們都知道,但他們起碼知道出了事,懂得躲在家中。誰知道出門會撞上什么事呢?
這種時候,沈芳居然上門來了。
小冬十分意外。
這種時候還有客人?
不過這種時候會來,必定是有要事。
沈芳眼睛通紅,未施脂粉,看起來象是通宵未睡的樣子。
“芳姐?你這是怎么了?”
人大凡有委屈有壓力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可能還能忍得住,可是別人倘若來關心詢問一下,情緒通常會決堤。
“我……”沈芳還沒說出話,眼淚就流了下來:“寶兒他爹……昨天夜里沒有回來……”
小冬心一沉:“姐夫他……不是去衙門么?”
“沒有,前幾日他們都給補了假,因為過年時忙碌都沒得休一日……有朋友說隨三皇子去打獵,力邀他也去,他卻不過面子,就跟著去散心。本來說昨日就該回來的,可是卻沒回來,我讓人去他朋友那里打聽,沒有消息不說,情形還很不對頭。今天……今天看著京里這樣子,我實在在家里坐不住。”
一旁寶兒已經是個半懂事的小姑娘了,扯著沈芳的袖子說:“娘,不哭。”
小冬理解沈芳的心情。
孟輝盡管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不算是個頂好的丈夫,也不算是個頂好的父親,但是這個時代大多數男人都是這樣的,他還是很顧家的,薪俸和其他的收入也都交給妻子支管,雖然也有姨娘,通房,可是也不會讓他們越過妻子去。他不會哄女兒高興,給她買這買那……但是差不多的人家都是這樣的。
這人不算很優秀,可是也不糟。
他是沈芳的主心骨,也是這小家庭的頂梁柱。
他若是倒了,沈芳……下半輩子基本也沒什么幸福可言了。
怎么偏偏就是去了……
小冬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消息即使她不說,晚些時候必然也會盡人皆知。
而且,沈芳在宮中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給公主做侍讀,她了解宮廷,見識過權利斗爭的殘酷,和其他婦人不同,她能懂。
“三皇子在獵場意外身亡了。”
小冬只說了這一句。
沈芳臉色煞白,愣了半晌,才低聲問:“那……”
“沒有其他消息了,現在只能等。”
小冬沒有猜錯,沈芳聽到了確切消息之后,反而鎮定了下來,擦干凈臉,又抱起女兒喂了她喝茶,問她餓不餓。
“早上小娟姐給我芝麻糕。”
這孩子在懷里摸摸,居然摸出半塊已經壓扁的糕來。
“娘,吃……”
沈芳摸摸女兒的頭:“娘不餓。”
小冬知道她肯定沒吃過東西,起碼沒心思好好吃。自己早上也等于沒吃,吩咐人整治了幾樣簡單的吃食。阿大被胡氏從后面抱過來,這孩子向來不怕生,好奇的打量了寶兒幾眼,上去拉她的手。
小冬柔聲說:“這個是寶兒姐姐,你不記得啦?”
阿大干干脆脆的喊:“姐姐。”
寶兒心事重重,不過還是朝他笑笑,顯得很靦腆。
阿大很是豪爽的把自己新近鐘愛的彩珠拿出來和寶兒分享。等吃食擺上來,小冬和沈芳都沒什么胃口,卻都很積極的吃東西。
這種時候不能自亂陣腳。要積蓄力量,以應對——接下來的一切。
沈芳用過飯就帶著寶兒告辭了,小冬答應她,若有了孟輝的消息一定會盡快的通知她。
阿大對寶兒有點依依不舍,以至于沈芳母女兩人走了半晌,他還是悶悶不樂的打不起精神來。
他玩伴很少。
小冬想,過了這件事,也許該給他找幾個伴。
嗯,就這么定了。
也許每天都是我們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天,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事。
就算明天,天要塌下來,我們今天還是要好好的度過。
這次,真的是完結倒計時了。。真的
再食言就讓我變成一百八十斤重。。。。.。
第一百七十七章斗篷
“世子爺回來了。”
小冬抬起頭來:“真的?”
“剛回來。”可兒頓了一下,小聲說:“小宋說,看見世子爺還帶了一個人一同回來的。”
“什么人?”
“看不清,離得挺遠的,那人從頭到腳都包著……小宋覺得……”可兒聲音更小了:“象個女子。”
“女子?”
這種時候,趙呂帶了一個什么女子回來?
“小宋說,世子爺和那人,看著形跡親密……”
小冬本來是要去問趙呂有沒有辦法打聽到孟輝現在的下落。按說孟輝是文官,不過是跟著湊熱鬧的……可是出了這樣的事,誰也說不準。
這種時候怎么會帶女人回來?肯定看錯了。
小冬更加坐不住:“我到哥哥那兒去看看。”
趙呂原來住的院子和玉芳閣很近,但是他年紀漸長,從西北回來之后,就遷到靠近前院的一間院子去住了。
可兒撐著傘,其他人在后頭跟著,小冬步履匆匆,一路上安王府的下人無不躬身行禮,小冬也顧不上理會。到了院門口,護衛看到她怔了一下:“郡主來了。”
“哥哥回來了吧?”
“是,世子爺在屋里,不過……”
小冬看他一眼,抬腳就往里走,那護衛一臉為難,忙過來攔阻:“世子爺十分疲憊,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
小冬沉默地看著他。
護衛有些慌:“請郡主見諒,世子就是這么吩咐的。”
“那你進去稟報,就說我想見哥哥,有事情要和他說。”
護衛應了一聲進去了,另幾個還是沒有要讓路的意思。
看來……趙呂屋里就算沒有女人,也肯定有什么不能讓人知道的——
那個護衛又匆匆從屋里出來,恭敬而惶恐地說:“世子爺請郡主進去,不過這幾位姑娘就……”
其實他不用這樣怕,小冬沒心思和這些人為難,他們也是忠于職守。安王身邊的護衛更是如此,小冬的面子在那里也不是全都好使。
她轉頭吩咐可兒她們幾個人:“你們在這兒等我。”
小冬接過傘來自己撐著,走到屋門前將傘放下。
“哥哥。”
趙呂朝她伸出手來:“瞧瞧你急的,下著雨還過來,裙子都濕了。”
不但裙子,鞋面也濕了。
不過這會兒管鞋濕不濕呢。
小冬看了一眼,屋里只有趙呂。
并沒有小宋說的她看到的人。
小冬的目光在通往內室的門邊微微停留了一下。
“哥哥昨天晚上沒回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且,為什么現在又突然回來了?
趙呂只說:“昨天有件緊急的事情絆住了,我這回來收拾點東西,等下還要出去。對了,父親說了什么沒有?”
“沒有。”小冬搖搖頭:“那件事……哥哥知道了吧?”
趙呂怔了下:“是圣德太后……哦,你說三皇子那件事。”
趙呂今天怎么有點兒不太對勁。
三皇子之死牽涉太廣,相比之下誰還顧得了圣德太后的死呢?
這種山雨欲來的要緊關頭,趙呂竟然好象有點兒——不在狀態啊。
對,就是不在狀態。
相比于安王的鄭重,秦烈的忙碌,趙呂的行徑實在有點不尋常。
外頭又有人稟報:“世子,飯菜備妥了,端進來用還是擺在西邊?”
“哥哥還沒用飯嗎?”
趙呂看了小冬一眼,說:“端進來吧。”
這一端進來,小冬就看出來了——
托盤上兩副碗筷啊。
只有趙呂一個人的話,干嘛要備兩副?
趙呂倒是挺坦然的,看人擺好了桌子退了出去,自己走過去掩上了門。
“妹妹……”
“哥,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方便知道,那我就先回去吧。我來其實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現在看見你沒受傷沒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哥哥等下出門還有要事,那我就先回去。”
趙呂臉上微微露出歉意:“妹妹放心,不是什么……等這事兒過了我就都和你說清楚。”
冬說:“還有一件事,今天一早沈芳來了,她說孟輝也隨同僚去獵場湊熱鬧了,一直沒有回來,她很放心不下。”
趙呂點頭說:“我知道了,放心吧,我會派人去尋他的。”
“哥哥你自己……要當心。”
趙呂點了點頭:“知道。”
從屋里出來,外面的雨依舊綿綿密密的下著,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
可兒隨著小冬走了一段,小冬都不說話。
可兒雖然心里好奇,可是切記著紅荊姐姐吩咐的,主子不想說的事,伺候的人就不能胡亂探問。
很多人別的都好,手藝也有,人也機靈,可就是管不住耳朵管不住嘴,有時候犯了忌諱受了罰,自己還不知道錯在哪兒呢。
小冬也知道,內室是有人的。
但是趙呂既然現在不能讓她知道,肯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只要他平安就好,小冬也就可以放心了。
趙呂沒待多久,又匆匆的出去了。據小宋這個小耳報神得的消息,那人也是和世子爺一起出去的,仍然從頭到腳都裹著一件厚斗篷,什么都看不出來。
小冬可不信趙呂在這個時候還有什么風花雪月的心思。
不過他的反應的確有點不太對。
難道……那個斗篷神秘人是殷姑娘?
安王替趙呂定親的事情,趙呂并沒有表示過反對。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趙呂是不是也意難平呢?
就算這樣,趙呂也不是那么不分主次的人。
現在最重要的可不是兒女情長。
小冬看了菜單,劃了一個菜,又添了一個熱湯。
不過中午沒人回來用飯,只有她自己帶著阿大吃飯。她一走神,阿大的手里就攥了一團米飯,傻笑著往嘴里填。那動作倒不象是吃東西,倒很象是在涂墻,米粒糊了一臉都是。
小冬讓人拿了濕布巾來給他擦手擦臉,吃完飯哄他上床睡覺,阿大睡得很香,一翻身,一條腿就搭在小冬身上。小冬給他把腿拿下去,沒一會兒又搭了上來。
小冬也就任他這么搭著,她睡不著。
不過這和兒子的腿是不是搭在她身上沒有關系。
斗篷人是誰捏?來猜猜看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死人
不管怎么樣,再拖延,圣德太后的喪事也開始預備了,小心還是得進宮。
可是,三皇子的死訊卻遲遲沒有公布。
拖的時間越久,越讓人心里沒底。
小冬換了衣裳,天不亮就進了宮。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以往熟悉的宮門,在依稀的晨光中,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也是,短短兩天功夫,圣德太后和三皇子相繼死去。
一個是皇帝名義上的嫡母皇太后,一個是皇帝倚重的繼承人。
小冬收回目光。
車子進了宮,盤查也比平時嚴密了很多,禁軍與侍衛一臉肅然,門旁倒還有個熟人。皇帝身邊的李公公,收了徒弟,就是眼前這人,姓鄭,他倒是正要出宮去,禁衛正在查看他的腰牌和手令。
“鄭公公,這么早是去哪兒?”
鄭宦官抬起頭來,匆匆向小冬行個禮:“見過郡主,小的要出去傳旨。”
那呆是正事,不能耽誤他。
不過傳旨只帶三兩個人?
不是往常傳旨的作派啊?
小冬沒有多問,先到長春宮見圣慈太后。
滿宮里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圣慈太后最疼的就是這個孫女兒。她沒有女兒,同皇家的公主們也不是很親近,卻對安王家的女兒特別偏疼。
當然,圣慈太后不是那種抓權太后,喜歡把后宮女眷、宗室們和官眷們在手心兒里捏著,享受那種高高在上的,母儀天下的快感。
皇帝當然是君臨天下的,但那是男人的世界。
在女人的世界中,太后——可以說是最有地位權勢的人了。
圣慈太后只喜歡清靜的生活,從不對皇帝或是后宮的什么事情指手劃腳。
但是皇帝是十分孝順的,安王也是一樣。
所以……
你不能因為人家不說話,就把人當啞巴。人家一出聲,那就有一句是一句,那是頂用的。
對慈太后的神情依然平靜,她早已經起身了,穿著一身素服,神情平靜恬然。
“快進來,外頭可冷吧?”
“也不算多冷。”
小冬行過禮,才在一邊坐下來。
圣慈太后讓人端了一碗燕窩來:“多少喝一點兒。”
小冬道了謝,接過來嘗了一口。
“阿大呢?”
“在家里頭,奶娘看著他的。”
圣慈太后點點頭:“嗯,不帶來好。今天這里肯定人又多又吵鬧,別把孩子嚇著。”
說嚇著,大概有點冤枉阿大了。這孩子挺人來瘋的,上次進宮時,就跟六公主家那個,還有三皇子的兒子阿覺打成一片——
想到三皇子,小冬頓時覺得嘴里的燕窩全沒了味道。
圣慈太后勸她:“再吃一點。”
小冬又勉強吃了幾口,還剩小半碗,實在吃不下。
“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去吧。”
小冬應了一聲。
圣德太后的靈堂設在慈慶宮。
這里原該是太后的居所,只是圣德太后失勢前一直占著鳳儀宮不肯遷宮,后來得了瘋癥就挪到了南景殿。名為養病,實為幽禁。
在她死了以后,卻還是停棺在慈慶宮。
小冬輕聲問:“圣德太后……當年為什么一直不肯遷到慈慶宮呢?”
小冬以前沒有進過這所宮殿,只聽說年久失修,很破敗。
但是現在看來,舊是舊了一點,但是整齊完整,十分寬敞氣派,并不墮太后的身階。
圣慈太后也輕聲說:“大概……因為當年誠敬太后死在這里,她心中總是不安吧……再說,她喜歡鳳儀宮,兩次修繕花了不少錢,后一次她自己掏了私房。她不止一次說過,鳳儀二字合她心意。”
誠敬太后,這個小冬知道,就是自己的曾祖母了,圣德太后的婆婆。
婆婆死在這兒,她不安什么?
看來……是另一段久遠的公案了。
看來圣慈太后不想說,小冬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追問。
太后的奠儀是有規矩的,全按禮官的指揮來就好了,哭靈分批分段分次,小冬的身份算是第二批里。
透過層層的帳幔,和屋里彌漫著的青煙,小冬的目光投向后殿。
圣德太后……就躺在那后頭。
從今以后她再享不了人世的榮華富貴,也不用再和人勾心斗角,不用承受痛病疾苦。
明貴妃算是第一批人里最哭作俱佳的——這是六公主的形容。
“不知道還以為是她親娘死了呢。”六公主對圣德太后和明貴妃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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