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振羽要比倉子堅憤怒一萬倍,但她身前的倉子堅,脊背筆直而又僵硬,手臂卻是顫抖不停,像極了當年她第一次記救下來的模樣——那個明明怕的要死,卻又倔強的少年。
爹已經撐不住了,大師兄要再有個什么,日子就沒法過了!傅振羽收回心神,飛快閃身,站到倉子堅的身前,把暴怒的倉子堅護在身后。
努力了三次,傅振羽終于平靜開口,她說:“七師兄便是離開南湖,也不要這么天真才好。事實上,探花郎和曾經的師妹私相授受,被拒絕后才離開的中天書院。在南湖書院這三年,因為我數次猜中考題,他才和我親近的。他不好承認這些,少不得拿些捕風捉影的事說了。哎,哪知七師兄便這么信了。”
關于袁自舟和君清箬的戀情,傅振羽雖是信口胡扯,卻也是袁自舟回來那日,她便推測出來的。只不過,她自己對于男女感情沒啥興趣,便是推測出來,也不曾宣揚。
不說傅振羽和倉子堅兩個到底有沒有什么不當,但傅振羽的這個推測,是以袁自舟回來就求娶師妹這一事實為結果,導出的原因。在事實面前,她的胡扯,比袁自舟的空穴來風更為可信。因而,她的話音方落,別說另外三位師兄了,便是周啟,也又有些猶豫了。
傅振羽瞧得分明,臉上的笑意隨之擴大,更是理所當然地說道:“再說了,我和大師兄這般親近,倘若真有什么,哪會遮遮掩掩,直接稟明父母就好了嘛!”
一語驚醒眾學子。
是啊,就自家小師妹那性子,哪會有什么暗戳戳地私相授受,真喜歡,大抵能把人綁回來直接洞房吧?
旁人都在心底附和著傅振羽,只有被傅振羽護在身后的倉子堅。在聽了這樣的話,只想罰師妹抄回去抄女戒。可想到是自己沒控制住情緒在先,逼得小師妹如此放言,他最終無力地垂下眼眸。
因自己不夠強而無力。
他身前的傅振羽,卻忽然轉身,望著自己的目光滿是光亮,比夜晚的星星還要閃耀,只聽她問:“大師兄,既然韓師兄和周師兄都要走,表哥又要回去成親,那什么,你給四師兄講課的時候,我也聽一耳,湊個人氣,可好?”
倉子堅眼皮直跳。
他敢保證,小師妹絕不會安安分分聽課。若是猜錯,他便立即不管不顧表白心意!而且,師妹偏在眼下雞飛狗跳的時候提及此事,倉子堅一消方才的無力,迅速拒絕:“胡鬧!”
又轉身看著韓末并周啟,想著傅振羽的稱呼,倉子堅猶豫片刻,做了決定,因道:“方才是我失態,誤會周師弟了。既然兩位師弟決定離開,總要和師父拜個別才是。”
喚你一聲師弟,承認你曾經的身份,卻不允你還留在這里,這就是倉子堅的決定。
周啟驚訝地張了張嘴,他說自己沒說要走啊。才要分辨,他看到了倉子堅那副“我是老大我說了算”的傲然樣子,目中無人極了。到嘴邊的話,便又收了回來。
走就走,我又不是沒去處!
倉子堅在那二人收拾的功夫,先去見了傅山長。待周啟和韓末去找傅山長辭行,傅山長面上毫無不愉,不僅允了二人離開,還讓倉子堅準備禮物,代表他這個做師父的心意。
韓末又羞又愧,行了個跪拜大禮,帶著濃重的鼻音,致歉:“弟子給師父丟臉了。”
傅山長立即讓倉子堅扶人,一陣急劇的咳嗽后,傅山長順了順氣,指了指筆墨。倉子堅會意,取來紙筆,傅山長提筆寫了兩行字,送給韓末。
不懼少年弱,不欺少年窮。
韓末看罷,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改口:“弟子定不會給師父丟臉!”
周啟自打被傅振羽懟完后,一直尷尬得不行。韓末墨墨跡跡得耽誤時間,他雖不耐,卻想著袁自舟的做派,便一直掛著尷尬又不是禮貌的微笑。
沒那氣質還做那表情,別提多討厭了。
倉子堅又是極厭惡袁自舟的,便在傅山長之后,又以大師兄的身份,勉勵了韓末一番,直把周啟憋了個半死。倉子堅說了許久,終于想起來自家師妹還在外頭等著,這才放過了周啟。
待眾人送走了韓周二位,林儉先對著面色突然凝重起來的傅振羽道:“表妹,我餓了,想吃你做的魚丸。”
“沒有魚,沒有魚丸。”傅振羽心不在焉地回答。
“小師妹在想什么?”
倉子堅突然出聲,驚醒了傅振羽。在想什么自然不能說,借著林儉方才的問題,她立即丟下倉子堅,改望林儉,含笑自我吹捧:“我最會看眼色了,想支開我,給個眼神就好,不用說這么多話的。午飯的肉菜,我做回鍋肉、香辣豬蹄這兩個可好?”
這兩樣都是林儉喜歡吃的,實在沒什么好不滿意的他,頂著滿是欠揍的臉地表示:“都聽表妹的。”
傅振羽便頷首,乖巧走人。
轉身剎那,她臉上的笑容,瞬間被頭頂的烈日蒸了個一干二凈。
倉子堅直覺有古怪,想追上去詢問一二,卻被林儉叫住,只聽林儉問:“大師兄,那袁自舟的話,至少說對了一半吧?”
哪一半是個問題,但不管哪一半,都很要命。倉子堅放棄追傅振羽,回身,不疾不徐地來回掃視這二人,讓兩位師弟壓力倍增的同時,心底一直在嘆息。不過是一時的情緒失控,帶來了這么多的問題。小師妹對自己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他該避著些師妹的。但眼下書院、師父、師妹,每一處能讓他丟下。
林儉見倉子堅不吱聲,把問題固定到下半段,追問道:“還是說,我表妹對大師兄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便是袁自舟在的三年,發現心意的倉子堅,都不曾否認過自己對傅振羽的感情。
師妹是我心口抹了蜜、加了醋的一顆蓮心,是伴我同行的螢,怎會對我無意義呢?今天的林儉,太討厭了!倉子堅心中如是作想,冷冷地看著林儉,決定還以顏色,不答反問:“三師弟,師妹是你嫡親姑姑之女,你怎能置她閨譽于不顧?”
林儉沒那意思,因而坦坦蕩蕩坦道:“正因她是我的妹妹,我才要問清楚。大師兄平常總往外跑,可能不了解我家妹子。她呢,只是個心思單一的姑娘。下廚時眼中口內只有食材,讀書時心中口中只有學問。這樣的人,做什么都能成功,但也容易受傷。比如八師弟一事,便是她對八師弟無情,定也受了很重的心傷。”
誰說我不了解她的!倉子堅才想反駁,便被林儉接下來的話給堵住了心,堵住了口。不管有沒有情,師妹都會傷心?不,師妹對袁自舟是有情的,她自己也承認——
等等。
師妹那日,并不算承認對袁自舟有意,頂多承認了她傷心和難過,并讓自己助她。好個小妮子,竟敢騙他!這個發現,卻讓倉子堅氣惱之余,更多的是歡喜,師妹并不喜歡袁自舟帶來的歡喜。
這份歡喜持續非常短的一瞬,林儉接下來的話,把倉子堅再次打入塵埃。林儉說的是:“我與大師兄相識比別個久一些,也知道一些事。恕師弟直言,眼下的大師兄,會害了小師妹。”
傅山長中舉之后,林父便做主退了林儉的私塾,把兒子送到妹夫家中。是以,林儉雖行三,卻比二師兄更早入住書院。只不過,他住進來的時候,南湖書院還不存在。那兩年,他同倉子堅都是住在傅家的外姓人,但每次跑腿的都是他這個親外甥。
彼時,還是少年的林儉不服,明著找姑姑抱怨,卻是說給好性子的姑父聽的。果然,傅山長果然不僅不惱,含糊其辭地表明倉子堅的身份:“儉哥兒多擔待一二,子堅,是被朝廷通緝之人。”
便是近幾年倉子堅已如同普通人一樣過活,但林儉已不是當年的林儉。只憑倉子堅明明有學問,卻不和他們一起參加縣試這一件,林儉便知道,他家大師兄的身份戶籍,定然還在朝廷的通緝令上。
把表妹嫁給一個不能科舉,還被朝廷通緝的人,還不如嫁給凡夫俗子安穩!這是林儉的觀點,也是他從自家三姑父,有意隔開表妹和大師兄的舉動中,解讀出來的意思。
林儉明明白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你不適合我妹妹。
倉子堅臉色只變了一瞬,旋即恢復正常。便是林儉說的是事實,那又怎樣?家族蒙難至今,他一日都不曾荒廢,便是眼下不能,但總有一日,他定會重獲榮耀。
至于如同林儉這般,只因眼下些許困難就否定一個人的未來,只因眼下富貴就贊揚這個人的一生,世間有很多很多。倉子堅不會與這些人計較,也不回這些人放在心上。換一個人,倉子堅定然虛以蛇尾。但林儉是師妹的表哥,他不能這么對待。
“以眼下境遇定將來,三師弟,這不妥當。好比三年前的袁自舟,哪個知道他會是探花?”
背信棄義的袁自舟,憑實力現身說法,林儉啞然,敗下陣來。
老四喬增枝立即挺身而出,把話題扯了回去,因道:“我懂大師兄的意思了,你將來不會害了師妹。大師兄這話還有個意思,你對咱們師妹,果真有意思嘍?”
倉子堅發現自己錯了。
今天討厭的,不止是林儉,是每一個師弟才對。且眼前這個,就這么直接把問題拍他面上,不僅討厭,還難纏,叫他如何回答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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