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從前,倉子堅一定會和傅振羽仔細掰扯“滿足才能知足,知足必然滿足”,但現在,他長吁一口氣。告訴自己,做不到附和師妹,但可以當沒聽見這話。
于是,倉子堅生硬地拉回正題:“平民認為讀書真正無用,并不止是銀錢的問題。花上三五十兩,或是一百兩,并不等于就能獲得功名。科考入仕,十萬男丁的一縣,三年一期兩次童生三試,頂多出五十人,秀才堪稱千里挑一。鄉試和會試,約莫都是十進一。通算下來,進士十萬進一,一縣出一人,是以——”
投資大,但沒收益,錢文舉立即懂了,接話:“讀書無用。”
倉子堅頷首,道:“是。他們認為自家祖墳不會冒煙,直接選擇放棄。民眾過度自知,便是狹隘。”
傅振羽則有不同的看法,她說:“不,深層次的問題的在于,讀書只能出仕這一點太糟糕。讓讀書人努力十年,花一百兩銀子后,獲得收益不低于這個數,才是最關鍵的地方。比如說,把里長最低要求定為秀才,讀書的人定然多了起來。”
百戶設一里長,里長一年一輪換。雖說可以連任,但起碼要求不止一個秀才。這倒是個主意,只是,倉子堅揭露事實:“里長年俸只有五兩,秀才每年領的貼補都不止這些。努力讀書只為做里長,怕是沒人愿意。”
“反過來想,努力讀書,最差也能做個里長,這樣不好么?”懟完倉子堅,傅振羽隨即大膽假設,“再有,若能進行全民教化,則需要大量夫子,做夫子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倉子堅從她的口吻里,聽出了理所當然。當然,這話也在理,他就是覺得說這話的傅振羽,有點奇怪。不過,連被傅振羽懟了兩次,倉子堅總算學乖了,不再加自己的臆測,實事求是地說:“全民教化是基礎,若無這個基礎,一切都是空談。”
對此,傅振羽道:“那就盡我們所能去教育子弟,讓子弟走向朝堂,從國之變革開始。為人師表的意義,不在于送子弟入朝堂,而是讓子弟成為于國、于家有用之人。”
倉子堅驟然亮起,壓抑著激動,啞聲道:“所以,你才制作了那樣的課程?”
柳擎和錢文舉不知傅振羽制定的課程,異口同聲地問:“什么樣的課程?”
傅振羽答道:“以科舉為主、民生次之、六藝隨之的課程。從科舉中取得成績才能入朝,那就主攻科舉。六藝大抵分兩類,陶冶情操和健體。我認為健體更重要,便著重了這方面。除此,我認為所有向學的目的,都是民生。而現在的官員大多不在意民生,比如咱們汝寧的知府大人。”
聽到這,倉子堅不得不開口提醒:“師妹,慎言。”
知府那是隨便能議論的么?便是議論,說好的才行。傅振羽哪會不知道?她抿嘴一笑,道:“知府大人雖不懂民生歸不懂,他重教育,便比懂民生的人還難得。”
不得不說,這般先抑后揚的諂媚之言,聽在耳內,竟比直接夸贊還受用,比隱瞞不足的“夸夸其詞”,還要讓人信服。
柳擎對傅振羽滿意得不能再滿意,朗聲笑過后,對倉子堅道:“子堅,今后多和丫頭學學怎么說話吧。”
“就是。”被夸贊的傅振羽笑著附和過后,提醒柳擎,“柳老,未來幾年,請稱呼小子林不全。”
“這么難聽的名字,誰取的?師妹,打個商量,換個名字如何?依著大師兄取名倉子某,怎樣?你要是不喜歡大師兄,那照著我的名字取也是可以的。”錢文舉吐槽著林不全這個名字。
師妹哪有不喜歡我?她還說曾經想讓我做夫婿呢!可惜,當著外人面,倉子堅不好明言此事,他不悅地斥責錢文舉:“勿要胡言,師母姓林。”
“按三師弟的名字取,換個字也可以啊,林不凡什么的,也比不全好聽不是?”
傅振羽“呵呵”一笑,道:“我爹取的,二師兄還有意見?”
錢文舉笑不可遏,邊笑邊道:“好個五音不全,沒想到師父還有這么促狹的時候!”
從前倉子堅沒注意,經錢文舉這么一說,他便道:“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師父沒反對,可是?”
那么聰明干嘛,很討厭啊,傅振羽嫌棄地看著倉子堅,胡謅:“我爹不說,人生不全是常態,讓我不必因為是女子,就委屈自己。”
這倒是傅山長做得出來的。
名字,尤其是個假名字,沒什么好在乎的。說到傅山長,倉子堅想起個事,對傅振羽道:“對了,童掌柜回來了,師父的情況我已問明。”
錢文舉著急過來,把傅山長安排在蘇州,又把邱太醫請進門,一聽邱太醫說能治,他就溜了。因而不著急具體的情況,聽了倉子堅這話,和傅振羽一眼,凝神仔細聆聽。
“邱太醫得知師公早逝之后,又重新號了脈,癥狀重新應對后,他說師父是娘胎里帶的弱,后天調養的路子不對,只養了表面,沒養到根底里頭,才會一氣之下病得如此嚴重。從現在開始調養,師父的身體雖依舊不如常人康健,但至少能與壽命無礙了。若是再晚幾年過來,便是他,也回天乏術。”
老太醫還有一句話,晚幾年,他不一定在了。
柳擎一直覺得倉子堅起的三個孩子,都對袁自舟過為在意,聽了這話便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袁自舟那里,你們勿要那么在意了。”
不要總惦記袁自舟這一點,倉子堅無比認可,因道:“老先生說的是。”
說完,又對傅振羽道:“童掌柜說,師父只怕要常住蘇州了。師妹若是不放心,我這便送你南下。”
傅振羽擔心歸擔心,但她又不是醫者,去了也是白去。再者,父親不在,等于母親不在,從管理書院角度,沒有比這再好的事了。因此,她道:“不著急,先讓我爹養上半年,待年底,我們三個一起南下。二師兄家去,我們倆去蘇州和爹娘弟弟,一家人一起過年,不是更好么?”
從前因為近,傅山長要回鄉過年,倉子堅從未跟著,因而,自家破人亡后,倉子堅已經獨自過了七個年頭了。
現在,一家人,一起過年?倉子堅想到了別的上頭,心情略激動。
這時,已在南湖書院過了月余幸福美滿生活的柳擎不滿了:“你們都走了,老夫怎么辦?”
傅振羽靈機一動,道:“讓二師兄送老先生去天一閣,如何?”
柳擎渾濁的雙眸,立即添了幾道光亮,老人家矜持道:“雖辛苦些,既然是你們這些孩子要求的,老夫少不得遵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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