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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車簾微動,倉子堅轉向顧詠言,低聲道:“再等一會兒,我會直接在姚家門前考校姚小安,讓大家知道南湖書院。”
“是。”
表面上配合著倉子堅的顧詠言,心中起疑——大師伯為何這么保護自己師父?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馬車周圍了四五十人,越來越亂的時候,倉子堅跳下馬車,走到錢文舉那里,道:“把你錢袋子打開,給大家看看。”
十五歲時離家出走的錢文舉,不知人間疾苦,因為沒帶銀子,在遇到傅振羽前的遭遇,畢生難忘。再后來,他每每出門都帶足了銀子,仿佛那樣,才有安全感。對銀子,他在乎的不是一點半點,便是面對大師兄的請求,他都敢直接拒絕。
“不行,財不外露!”
倉子堅強令他打開,并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姚樓的人淳樸厚道,怎會搶你那幾個錢?”
就是!
誰會搶你的錢啊,村民心底咆哮著。然而,當錢文舉真打開臉大的錢袋子時,所有人眼前一花,心底咆哮蓋過剛才那一輪!
全是銀子!
隨身攜帶那么多銀子,不嫌沉么?
大家的視線都被銀子吸引之際,倉子堅用事實說話:“我們不缺錢,缺人。按知府大人要求,南湖書院需要擴招學子。招了學子,做雜事的人手便要添一二。”
這么有錢的書院招工,價錢一定不低!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有人問倉子堅:“你們書院,叫啥來著?對,南湖,南湖書院還缺人手么?”
倉子堅一句話粉碎他們美好的幻想:“自然是缺的。只是,我們優先把活計交給汝陽城附近的百姓,或是書院學子的家人。”
以金錢開道,倉子堅一步步步入正題。
姚樓離汝陽城百里,顯然不符合第一種情況,只能第二種,那人繼續問倉子堅:“你們書院收多大的孩子?”
“不論年紀,要求通背四書。”
“也就是說不要沒上過私塾的唄?那只有小安和榆錢倆孩子能去你們這書院了唄?這過分了吧?”
倉子堅耐心地回答:“所有書院都是這樣的規定。因為書院的學子,皆以過童生三試、中秀才,中舉人為目標。而四書沒學完之人,無法參加縣試。”
問話那人聽了這樣的回答,腦子里一片漿糊。只能隱約明白,書院和私塾不是一回事。再問下去一定會顯得自己蠢了,一想到這種可能,那人明智地合上了嘴巴,退出了討論圈。
倉子堅眼睛未動,眼神卻已將周邊掃視一圈,見無人說話了,他上前對姚里長見禮,又對姚小安道:“你母親為你四處奔波,恰書院正好招人。現在,我們隨意出題考校一下,你若過關,我們再去談束脩;若不過關,安心奉養母親妹妹。你,可做的到?”
也就是說,自己真的有機會繼續讀書了?姚子安心動不已。可他聽了倉子堅先前的話,這會兒也知書院和私塾不同,便有些緊張。舔了舔嘴唇,喉嚨動了三次,姚小安方道:“嗯,請先生出題。”
倉子堅頷首,轉頭對顧詠言道:“你來出第一題,四書里隨便問他一段。”
顧詠言想了想,開口:“舜之不臣堯,則吾既得聞命矣。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
變聲期少年的聲音不怎么好聽,吐出來的話,也沒幾個人聽得懂。但他話音響起的那一刻,有一半人在嘀咕:“真是個小子呢。”
緊張的姚小安,腦子里沒有旁的聲音,只剩這熟悉的內容,完全是下意識地,他非常自然地接道:“這一段出自《孟子.萬章》,乃咸丘蒙問亞圣之言。亞圣對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于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
第一句還有些緊張,說到后頭,姚小安已徹底鎮定下來,一口氣多接了好幾節而不自知。他的對答如流,讓村民更加沉默。
待倉子堅聽夠了,方打斷姚小安:“可以停了。”
“嘎?”被打斷的姚小安愣了一下,方反應過來,道,“好。”
倉子堅又對錢文舉道:“你來考他試貼詩。”
不等錢文舉想好題目,怔了一瞬的姚小安飛快說道:“這個我不大擅長。”
倉子堅想到某種可能,問他:“可是未曾學?”
“是,謝夫子只教了兩次的試貼詩,我便開始守孝了。”
“試貼詩都不會,經文與姘文兩樣,自然也不會了?”這么問話的倉子堅,格外嚴肅。
雖只接觸了不多久,姚二娘子也知倉子堅的重要性。見他不滿意,姚二娘子急得瞬間出了一腦門汗,催促兒子道:“小安,快說你會。”
姚小安為難地搖了搖頭,對倉子堅道:“那兩樣,我不會。”
面對誠實的孩子,倉子堅沒有多余夸獎,“嗯”了聲后,用略帶失望的口吻,道:“底子有點弱。”
倉子堅的失望,是按照傅振羽的期望來定的。傅振羽的目標,是第一批學生,不論貧窮富貴,都能快速出成績。作為科舉過來人,深知姚小安現在的能力,便是擁有比自己還要好的天賦,兩年之內,也完不成縣試之前的學業,因而失望。
倉子堅的失望,到姚小安這里,就成了失落。但他不會就是不會,這個騙不了人,他不悔。想到這,少年直起了身子,看向倉子堅,等著最后的宣判。
結果,倉子堅沒說要還是不要,而是問他:“可有紙筆?”
“沒有。”
倉子堅非常自然地吩咐他:“取一些水、再搬個椅子過來。”
姚小安忐忑不安地執行著他的囑咐,姚里長踱著外八字的步伐,走上前來,殷勤地問:“可是要寫字?是的話,還是我找人搬張八仙桌過來吧。”
觀察了這許久,姚里長有了自己的判斷。被指點的倉子堅是冷靜的,拿銀子破村民雜言的倉子堅是淡然的,考核姚小安的他則又很嫻熟。從始至終,不管什么情況,都是勝券在握的從容,姚里長終于確定了南湖書院這個大先生,確實不差。他要給孫子,結個善緣。
適當地時候,適當地麻煩別人,就是給那人面子。倉子堅執晚輩禮道謝,沒和姚里長客氣:“那就麻煩里長了。”
姚里長笑呵呵地說著“不麻煩”,自去安排人不提。倉子堅這里對著車內的傅振羽道:“師弟,帶上硯臺下來磨墨。”
憋了這許久的傅振羽,歡快應聲下車。
她一露臉,就有人開始嘀指指點點:“哎呀,這個書院的人,年紀都不大啊,不會是騙人的吧?”
大家伙隨意地猜測著,揣摩著,就是無人懷疑傅振羽的性別。取得了該有的效果,倉子堅很滿意,面色柔和了不少。
傅振羽卻一無所覺,歡快地和姚小安打招呼,接過他手里的清水,蹲在門檻上磨墨。
八仙桌抬過來的時候,墨也磨得差不多了。在倉子堅的分派下,書院除他以外的三人,再加上姚小安一共四人,分列四邊站好,每人跟前都擺了幾張紙,一只筆。一切準備就緒,倉子堅開口:“默《公輸般為楚設機》全篇。”
才做好準備的四人,除了顧詠言伏案疾書,其他三位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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