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回家后,和陳大太太說了傅振羽的打算:“師父讓帶著母親去汝寧,一面協助師公打理書院,一面讀書,還能賺點小養活母親。”
能離開這一方囚籠一樣的地方,陳大太太自是樂意的。可是,庶子翻過年不過十六歲,能賺什么銀錢?她是覺得,傅振羽又出手幫他們了,便有些猶豫:“你師父,又照顧咱們了吧?”
過去一年,在傅振羽的教導、在顧詠言的引導下,陳峰已不單單是再聽母親話的少年。聞言笑道:“平日里我的嚼頭筆墨紙硯,哪樣不是師父出的?這恩情早就在了,我用一輩子慢慢還就是了。再者,便是頭一年做不好,兒子以后還做不好么?又有母親在跟前瞧著,若是兒子做不好,母親便不讓我拿月俸就是。汝寧各項開銷都不多,母親存在董媽媽那里的家私,盡夠我們兩個使用到兒子能賺銀子了。”
一席話說的頭頭是道,色色齊全,陳大太太感嘆著庶子卻是成長了,又叫他的話說動,含淚應了下來。母子兩個卻不著急走,總要先過了年,再有傅振羽要教陳峰夫子的課程,總要幾個月的。
新年過后,李子堅開始忙碌。
春季里一場大雨,東平伯負責的那一倉庫的兵器,全部生銹。近萬件兵器毀于一旦,鎮遠候借機梳理了京衛所有兵器庫,查出了兵器丟失、以舊代新種種問題。從東平伯府起,圣上人未上朝,發落了十幾家。
其中,對朝廷毫無貢獻的東平伯,除爵,闔家遷原籍良鄉縣。
這一切,同陳峰母子兩個,都已沒了關系,他們兩個,已提前在三月底,去了汝寧府。
傅振羽前腳送走了陳峰,后腳迎了林太太和牟信兩口子進府。
這一胎,傅振羽原不打算讓林太太過來的。結果,二月里日常問診的時候,大夫說她腹中怕是雙胎。李子堅不放心,不僅請了御醫確認,又找了個平安生下雙胞胎的婦人在家伺候,又給林太太和李蘊去了信。
給李蘊的信說:“母親不在了,岳母有小舅子的時候,還是師妹照料的,實在幫不上,只好求姐姐照料。不過一個周靖,無甚好怕的!”
整一個不懂事的弟弟。
拿著信,李蘊曉得自家弟弟這是怕了。若是弟弟生死攸關,她又能幫的上,她必定入京。可眼下,雙生子的事,她真幫不上什么。撫摸著尚未隆起的腹部,李蘊輕笑:“你來的真是時候。”
知道李蘊又有了后,傅振羽失去顏色的臉,展露一抹笑,列著單子,讓蘇媽媽去準備禮物。
林太太見她精神不濟,安撫:“看你臉色,這胎必有兒子的,且放寬心。”
“舅母誤會了,我們家星卓那么可愛,生女兒我也喜歡的。說來也是郁悶呢,不都說帶孩子的反應差不多么?我上一胎頂多有些反胃,都沒怎么吐,這一次吐的那叫一個慘……哎,五個多月了,還是吃什么吐什么。”
傅振羽嬌嬌弱弱地大吐苦水,委屈的小模樣,同被人捏了臉蛋的李星卓,一模一樣。
“我只生了你哥哥一個,那會兒也是吐得厲害,后來吃了道小菜好了的。要不,我給你做試試?”傅振羽不缺吃的不說,她吃的那個,實在是很普通,林太太有些底氣不足。
這幾個月傅振羽不知試了多少吃的,酸的辣的,小菜也試過的,就沒有一個好使的,聞言便問林太太:“是什么?做起來麻煩嗎?”
不僅不麻煩,還便宜得緊。蘇媽媽帶著林太太出門半個時辰,花了兩文錢,買了一個腌好的大頭菜回來后,林太太親自切成粗細不算均勻的絲,擺在一兩銀子一個的景德瓷盤里。那黑紅的菜絲,是那樣的扎眼。
林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咱們汝南莊戶人家的小菜……”
便是傅山長沒中舉那會兒,傅家的咸菜也不是這么吃的。傅振羽的記憶中,似乎吃過幾次。除了咸,沒有別的味道,還特別咸,是對味蕾的侮辱。
能行嗎?
傅振羽猶豫得緊,手中的筷子久久不層落下,直到視線落到林太太身上,望著她那局促不安的手,不再猶豫,夾起一根入口——
“給我來塊饅頭或餅。”傅振羽飛快地說道。
蘇媽媽卻端來了一盤子比窩頭顏色淺了許多的窩頭,林太太拿了一小個給傅振羽,道:“這是三合面窩頭,試試?”
傅振羽嘴里因為咸菜,急等著東西入口,便也沒多說,輕輕咬了一口,有點粗,剌嗓子。在林太太期待的目光中,到底咽了下去,不太想吃第二口,于是道:“吃這個,嗓子不太舒服。”
蘇媽媽卻是一臉激動,道:“太太再吃一口。”
傅振羽眨眨眼,依言咬了一口,沒事。
所以,這玩意雖然不好吃,咸菜雖然很咸,但她吃了不吐!她肚子里的這倆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竟然這么“吃苦耐勞”!
回到家的李子堅,望著委屈的傅振羽,不解道:“不是說舅母來了嗎?人呢?你怎這個表情?”
傅振羽郁悶地把事情說了,最后癟著嘴道:“舅母說我吃的太精細了,讓蘇媽媽帶著她,去采買我能吃的東西。”
李子堅認識傅振羽十二年了,就沒見過她吃過這么“簡樸”的食物,實在是……好想笑,卻顧忌傅振羽的感受,生生地忍住了,趴在傅振羽的肚子上,對里頭的兩個小東西說:“真是兩個壞孩子,這么折騰你們的娘。”
不大會兒,林太太回來,先同李子堅說了李蘊的情況。同樣的話她上午到的時候和傅振羽已經說過了,這會兒李子堅問,少不得再次細細答了。
次日,吃糠咽菜的傅振羽順利吃過早飯后,林太太又出門了,回來高興地和傅振羽說著自己的見聞:“京城就是不一樣!集市天天有不說,還分這個市那個市的,真真精細。”
傅振羽忽然不動了。
她這才想起來,林太太去年在京城待了四個月,自己愣是沒帶她出門玩過。首先,當時李子堅不讓她出門,其次,她自己是個不喜歡出門的,便一直沒注意這方面。
愧疚過后,傅振羽想著眼下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便道:“舅母喜歡,待大師兄休沐,讓蘇媽媽帶你到處轉一轉。”
李子堅沒有同意,而是過了半個月,見傅振羽恢復食欲、重新肉了起來,才安排了人帶著林太太去大覺寺上香、吃齋菜,或是去玉淵潭游湖……
但其實沒什么好玩的。
端午在即,李子堅連休了三日,林太太又出門后,傅振羽忽然對李子堅道:“你說,咱們在城外找個依山傍水之處,弄個園子,種上四季花草樹木,收點門票錢,再在花園周邊弄點鋪子租出去,是不是有賺頭?”
李子堅雖不會經商,卻不是那死讀書之人。
順著傅振羽的思路,擴上自己的,越想眼睛越亮!怪道萬毅要將萬賢樓留給他媳婦呢,這些點子投入以后便是坐等收銀子的。
想清楚后,李子堅痛快道:“待你生了孩子,出個計劃書,我找人來做。”
傅振羽留意他的神色,慢慢道:“咱們本錢不多,拉上齊陽,再在京城找個靠山,三家一起做,可好?”
李子堅都沒想過齊陽,他扭頭看向傅振羽,醋道:“你就這么信任齊陽?”
傅振羽立即喊冤:“我一共就認識那么幾個人,這里頭,二師兄雖出身商戶,但論經商,他真不如齊陽。但需要本錢和活絡的,我只會想到齊陽。不獨現在,將來若依舊不認識更好的,自然還是第一時間想到他。”
這是實話,傅振羽說得坦坦蕩蕩,又舉了她和齊陽交易的那些,總結:“齊陽這個人是很討厭,但是他做事真沒問題的。”
見她說得真切,尤其說討厭兩個字時,配上那皺起的眉頭,李子堅終于應諾:“你讓他入京吧,不過,他入京后需得我來和他談。”
傅振羽眉心一跳。
這次有孕,不知道是因為雙胎還是怎么的緣故,她膚色大不如前,肚子也比上一胎同時期大好多。現在這般模樣,不用李子堅說,她都不會去見齊陽好么?
傅振羽本想直說,可李子堅那副“你不答應就不許你做”的生硬面龐,一如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去和童掌柜談方子買賣的模樣,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么?”李子堅不滿瞪來。
“大師兄不覺得方才那一幕似曾相識么?十年前,大師兄就是這個模樣呢。話說回來,這樣的大師兄很迷人,我要畫下來。”說著說著,傅振羽立即有了主意。
李子堅腦海里浮現的是傅振羽給女兒畫的成長冊,那些簡單到令人發指的“簡筆畫”。最簡的時候,七八條線就是閨女一個動作,確實夠簡!
“師妹要不要練一練作畫,等你練好了再給我畫?”李子堅如是建議著。
“哼,嫌棄我,那不畫了!”
她腹中的孩子,配合著這句,動了幾句,恰讓把大手放在上頭的李子堅感受到了,他望著傅振羽高高隆起的肚子,笑道:“孩子們不同意呢!”
說完,李子堅忽然覺得媳婦肚子大得有點過分。算了下時間,回憶著閨女那會兒的肚子,與傅振羽道:“我怎么覺得你不到七個月的肚子,趕上星卓那會兒八個月的時候了?”
“我也這么覺得。最郁悶的是,上一次到生,肚皮都沒事。現在還有好幾個月生,肚子就已經開花了。”傅振羽哀怨地說著。
“開花?”
李子堅已經半個多月沒和傅振羽同房了,聽了這話,頓時忘了青天白日,撥開傅振羽阻攔的手,解開她的衣衫,細細看了起來。
圓圓的肚皮上,三道很明顯的淺紫色花紋,清晰可見。不獨花紋處皮薄得緊,便是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畫面不美,甚至有些猙獰,李子堅卻是一陣心疼,俯首,輕輕地吻了上去。
起初不愿意的傅振羽,在他輕柔的動作下,靜了下來。
時光在春光下流轉。
李子堅起身,摟著傅振羽手,低聲道:“從前我就允你,咱們就生兩個孩子的。不管這一胎有沒有男孩,咱們今后都不生了。”
女人其實是心軟的動物。
很多時候,并不是她們無理取鬧,只是要男人記得自己的承諾而已。比如眼下,傅振羽是不想生好多孩子。但是,李子堅還記得從前自己的話,又有時下環境,若是這一胎兩個都是女孩,她再生一次,倒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定會給大師兄生個兒子的。”傅振羽的小手覆上李子堅的大手,如是道。
李子堅只當她對腹中孩子充滿期盼,輕輕“嗯”了聲。
過了端午,天氣便熱了起來。
傅振羽原本不怕熱的,但這次有孕極其不耐熱,又不能用冰,才養起來的肉,又有些下去了;更糟糕的是,她懷孕八個月的肚子,趕上李星卓那會兒快生的時候了。每次睡覺,頂多睡兩個時辰,便開始腰酸背痛,無法再安眠。
三更半夜也不例外,抽筋更是常有的事。
李星卓小朋友馬上抓周了,這會兒扶著人,已經走的很好了,也能按單音節發幾個字,說的最清楚的,便是“嗯”。
娘倆在柱子底下遛彎時,傅振羽就逗閨女:“娘生你可辛苦了,你長大了要疼娘,知道嗎?”
“嗯!”
母親的問題,不管懂不懂,李星卓就知道“嗯”就對了。一邊說著,還笨拙的點著小腦袋,配上粉嫩的小臉,粉嘟嘟的嘴巴,把傅振羽的心都萌化了——
算了,為了這么可愛的閨女,再忍忍!
靠著這樣的信念,傅振羽熬啊熬,熬過了李星卓的周歲宴,熬進了七月。
預產期,不遠了。
同李星卓的拖延不同,雙胞胎在距離預產期約莫十日的時候,發動了。
傅振羽頓時急了。
兩個孩子,還提前出生,那能長好嗎?這時候,李家養了半年,沒啥大用的方婆子終于發揮了點作用。
方婆子:“太太這是第二個孩子了,本就會比第一個孩子來得快。又是兩個,不知要比一個孩子重了多少,提前生再正常不過了,太太只管好吃好喝等著孩子來落下來就行。”
不大會兒,傅振羽已經顧不上著急了。
實在是,太痛了!
哪個講生第二個就不疼的?分明比從前還要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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