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振羽若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經歷過袁自舟的背叛后,對于南湖書院當年所招的那批學子,傅振羽是不報過多希望的。因為,那些人和袁自舟一樣,不過是出于無奈,才認了她這個女夫子、女師。
還有顧詠言、后來的陳峰。
前者她這個師父掛名的用處更多,陳峰那里,京城則有很多的聲音,都認為那是李子堅的功勞,拜師也不過是為了和顧詠言做同門師兄弟。
對于這些,傅振羽什么都沒有去解釋。
她只想著,這些人只要能比從前過的都好,將來能為治學做點事,認不認她都無所謂。沒有期待,待這些人和袁自舟一樣,拋棄了自己后,她也不會再次失望。
可現在,這些人,雖然只是少數,當著她爹這個真正的山長面前、在擺明要與袁自舟為敵的情況下,要為自己正聲!再多的言語都不能表達她的謝意,唯有同樣還禮。
裙衫褙子的傅振羽,倒退一步,兩手交疊,推送直前,起手位置,高于眉眼,竟是做了個長揖與眾人還禮。趙麟等人怎會受這禮?紛紛避讓。
傅振羽起身,淺笑。
看了這群可愛的孩子,再看心術不正的袁自舟,決定不任性了。因道:“袁郎中,我先同弟弟與大庭廣眾之下,給袁郎中賠禮,淺述當年之事。一個時辰后,暢言閣將舉行一場特殊的辯論,不辯別的,只辯女子為師。你看這樣可好?”
袁自舟要的是和傅山長重拾師徒之誼,再和南湖書院之人做師兄弟,傅振羽這般,他自然不愿意!可他如今在萬賢樓的地面上,他便是想攔,什么也攔不住!
“袁郎中可以進暢言閣,親觀我做這主辯手。且與袁郎中的關系,我只在開場略說幾句,定不叫袁郎中為難。”傅振羽說完,見袁自舟眼珠子還在飄忽不定,便知他還在動心思。于是,強橫道:“袁郎中,再多的讓步,我這里是不能了!”
袁自舟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
傅振羽卻知他這是妥協了,便讓李掌柜去安排特殊辯論的事,又叮囑他:“記得派人去鎮遠侯府,把詠言叫來。”
李掌柜領命而去。
讓人給鎮遠侯送信的時候,少不得讓人去翰林院,也給李子堅送了信。
萬賢樓門前,呼呼的西北風中,袁自舟、傅振羽姐弟兩個,一個道歉,一個解釋,一個默認。傅振羽懲罰弟弟,卻不會陷害弟弟。按照之前所言,只提她作為女師授徒,但徒弟不好意思承認,又道:“我家幼弟弟作為經歷者,今日再見袁大人,對袁大人不敬。雖情有可原,到底是錯了,特讓他當眾與袁大人賠不是。”
這樣的時刻,傅振羽這般年輕俏麗的婦人,雖只露了一張俏臉,往那一站,頓時吸引了不知多少人。
聽了這樣的話,說什么的都有。
針對的卻是袁自舟和傅振羽,至于傅振商,雖是錯,但姐弟情深,別說當年,就是眼下歲數也不大,這錯,便去了七分。
半個時辰后,顧詠言到了,這場賠禮道歉,自然結束。在眾人意猶未盡之際,李掌柜宣布了暢言閣要舉行的特殊辯論,還道:“我們樓主,屆時也會在場!”
今日之辯特殊,今日之人特殊。
未時三刻,暢言閣滿滿當當之際,傅振羽站在臺上,落落大方,說了和袁自舟的糾葛后,果然不提別個,只問一句:“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那還是個體力活。夫子只許動動嘴皮子,若有夫子之能,怎就做不得這夫子了?”
今日之事已太多震驚,但傅振羽這話一出,絕大多數人激昂陳詞,當真議論起女子為師一事。
且說袁自舟之行為歲有錯,卻是九成九的讀書人,都會選擇的做法。是以,自辯論起,袁自舟的那點子事,便被人遺忘得干干凈凈。
傅山長只想與人為善,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是極好的,表情一松。
萬毅卻與他道:“我瞧著義妹站在臺上,就像自家一樣,仿佛天生為那辯臺而生的。傅山長,這是怎么養出來的女兒?”
傅山長便低聲與他講起從前,從他帶著女兒去傅家學堂講課開始,還沒講到袁自舟中探花呢,臺上只會做老師,不會做辯手的傅振羽,在和人對答中,說:“牝雞司晨,牝雞不擅報曉偏行此事,實屬被逼無奈。圣朝子民千千萬,能有機會讀書的,百不足一。諸位若有心,去教化那九十九,女師又怎能出頭?”
是你們自己沒本事好么!
傅振羽沒直說,但大家不傻。然,古往今來,男人不好面子的就沒幾個,這當口,眼下的環境,哪有不好面子的男子!傅振羽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爆了。顧詠言立即上臺助師,但他此刻以舉子之身立于這辯臺,侯府的背景,并不大好使。
傅山長急了,什么都不講了,他比傅振羽還不善辯,只能顫聲問萬毅:“萬,萬樓主,這該如何是好?”
己方,勢單力薄啊!
這時,門口一陣嘩然。
臺上的傅振羽,比臺下的傅山長視線好,比他還要早一些看見來人。她看見一臉寒霜的夫君,一路在眾人的一路相讓中,來到了自己跟前。
不認識李子堅的居多,可他的身份,隨著他進入暢言閣,便被口口相傳。
這位就是上一科的狀元郎,辯臺上那位的夫君。
等到李子堅走上辯臺時,所有人都不出聲,等著他對妻子的態度。其他人便是還不知道李子堅身份的,見旁人安靜下來,少不得在從眾心理下,跟著行事。
便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傅振羽見李子堅外袍上還有雪花,再一握他的手,果然冰涼。便知他這是擔心自己,不顧嚴寒,直接策馬而來。感動只一瞬,更多的是心疼,傅振羽自然而然地,收起所有的鋒芒,一面伸手為李子堅解斗篷,一面絮絮叨叨地說:“能有多大的事,何至于在這么冷的天氣騎馬!這么一冷一熱的,怕是要得風寒。”
李子堅掃了下頭密密麻麻的人頭,將妻子藏在身后,道:“這里交給我,你給我煮碗姜湯。”
“嗯,那就交給大師兄了。我去煮姜湯,再給大師兄做碗燴面,一會兒你忙完了正好可以吃。”
“好。”
夫妻兩個,仿佛在自家一樣淺語。而后,傅振羽抱著李子堅的斗篷,沿著他方才走過的那道窄窄的人道,一路道謝,緩緩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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