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上。”顧六斬釘截鐵地朝自己嘴里丟了一截拍黃瓜。
余靖寧再一次氣得七竅生煙。
他俯下身去,沖著顧六咬牙切齒道:“難不成淑和郡主還真想在這倚翠樓里頭裝一輩子男娃娃,當一輩子小混混?”
顧六筷子一頓,抬起頭來看了那豐神俊朗卻被她險些氣成豬頭肉的余靖寧,翻了翻白眼:“你打算把我弄出去?”
余靖寧見她好容易上了道,長舒了一口氣,拖過另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不錯。”
顧六沖著他拱了拱手:“世子爺請講。”
余靖寧在桌子上磕了磕手指:“余家這輩兒,沒有姑娘,皇上過兩年卻該到了成親的年紀了。”
顧六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扯著嘴角笑道:“哦,李代桃僵嘛。”
雖說余家在當年轟轟烈烈地削藩中保了命,但到底兔死狐悲,前車之鑒擺在那兒,總要想許多有的沒的。
有沒有保余家保得更長久一般的辦法呢?
就是平朔王余家和鎮離王藺家一樣,出一位太后娘娘,他們自家的兒郎作國舅國丈。
顧六的一雙桃花眼骨碌骨碌亂轉了三圈,嘻嘻笑了起來:“只是啊,世子爺,您說您找誰不好,非找我這么個陰溝里滾的泥鰍,難道是看我盤兒靚?”
這話余靖寧還真沒聽懂,支棱著爪子問她:“甚么?”
顧六思考了一下,當初少陽王是因為手里沒兵了,所以才久居京城的,像平朔王這種手里頭有兵權的,多是居住在藩地,割據一方。
所以這京城市井的京片子,余靖寧還真未必聽得懂。
顧六斟酌了一下詞句,說道:“總不能是瞧上了我的皮相?”
余靖寧不置可否地“嘖”了一聲。
這顧六可就老大的不愿意了,凡是見過她的,無論男的女的,可沒一個說她長得不好的!余靖寧這是甚么態度!
余靖寧見了顧六吃癟的樣子,這才覺得扳回一城來,身心舒暢地道:“自然不是。我要找的就是當初少陽王或是兌隅王的后人,查了許久,還活著的,就剩下你了。”
聽了這句,顧六微微嘆了口氣……她娘,不是少陽王妃,她是說云翠,這么些年來為了保她,可當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顧六感慨完了,再次思量起自己的利用價值來。
當初被滅了門的兩家后人,對皇家自然不會有甚么親切的感覺,甚至會有些敵意,沒那么容易倒戈。再者說,早就沒了家族的孤女,自然是只能以余家為依仗,更好拿捏罷了。
她顧六如今的確是這么個形狀。
她搖了搖頭,笑道:“世子爺啊世子爺,你若不是個皇家貴胄,去做生意恐怕也能腰纏萬貫了。”
余靖寧不大想理她這句話,只道:“你只說愿不愿意便是。”
顧六擱下了手中的箸,不再嬉皮笑臉,頗有些落寞地道:“我還有旁的選擇嗎?”
本是好好的天橫貴胄,錦衣玉食的淑和郡主,在幼年時忽遭劫難,家中落了個“白茫茫一片真干凈”,沒有人能咽的下這口氣來。
她總不能鳳凰拔了毛,真的當一輩子禿尾巴雞。
余靖寧瞧著她,覺得她那神色半點兒不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他忽然有些佩服起這小丫頭片子這般果決的氣魄來。
余靖寧咳嗽兩聲,正色道:“行了,既然做了決定,那就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跟我走。”
顧六從椅子上支起身子來,把聲音壓得極平靜:“世子爺晚上就睡這兒罷,我……我去和我娘道個別。”
說完不等余靖寧回話,徑自走到門口推開了門,出去了。
余靖寧坐在桌子邊,盯著桌上的豬頭肉……這顧六是個甚么人!
顧六出了門,要往云翠房里走,卻在半道兒上瞧見了她哆哆嗦嗦靠在墻邊,一副要上前聽墻角的樣子。
顧六:“娘?”
穿著薄紗大袖褙子的云翠呼啦一下子,跟個大撲棱蛾子一般沖著顧六就撲了上來,摟著她的肩膀左看右看:“小六,你有沒有出甚么事啊?”
顧六嘆氣:“沒有。”她攜了云翠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咱們回房說話。”
一把鼻涕一把淚,臉上脂粉亂糊的云翠點了點頭,順從地跟著她“兒子”走了。
云翠的房間里沒甚么值錢的東西,都是一些姑娘家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兒。她就坐在自己這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中間,抽出帕子擦起臉來。
顧六關上了門,長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看了云翠一眼。
然后她咣當一聲就跪下了,二話不說磕了三個響頭,哭腔道:“娘!”
云翠帕子也丟了,嚇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趕忙去扶顧六:“怎么了,怎么了這是?”她顫著聲音哭道,“我的小主子啊,我的郡主小殿下,我可受不起這么一拜啊。”
顧六哭道:“娘啊,我早就不是甚么少陽王家的淑和郡主了,要是沒有娘,我這一條小命恐怕早就沒了!”
女眷發配教坊司的結果,要么就是半中腰不知何因死了,要么就只能和水仙芍藥一般,做個女樂舞女之流。哪能像她現在這般,又是讀書又是習武,混世魔王一般的長到這個歲數。
云翠本就哭得雙眼通紅,聽了這話,再次落下淚來:“小主子快別這么說,云翠這一條命都是當年少陽王妃救下來的,云翠再怎么樣都還不起這恩情。”
顧六抬起手來給她擦眼淚:“娘,你還得起,你早就還得起了。”
云翠是當年京師最紅的女樂,怎么到今日半點兒積蓄也無?——還不是為了養她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顧六扶著她回到圈椅上坐下,伏在她的膝蓋上,過夢似的回想起云韶院的日子。
她小時剛來倚翠樓的時候,心里凄涼的厲害,臉臭,脾氣更臭,飯也不吃,一頓午飯能掀個三回桌子。
還是云翠,一邊逗她一邊說笑話,才給她喂進去第一口飯。
云翠不知道,她當年掀桌子不吃飯,是打算讓所有人都離她遠些,她好自裁的。
那也是個數九寒冬,那一勺米飯,拌了熱騰騰豬油,細細地切了碎肉進去,一塞進顧六嘴里,她眼淚就冒出來了。
還是活著好。
顧六迷迷蒙蒙,夢囈一般,輕聲道:“娘,小六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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