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懷玠好似早就對余靖寧黑如鍋底的臉色習以為常了,笑盈盈道:“好了,二哥哥與你賠不是,你看好不好?”
余靖寧臉色稍霽,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余知葳差點把自己面前的茶杯吞下去,這這這……這余靖寧哪來的好運,遇上個這么又溫柔又溫潤如玉的友人的?
余靖寧似乎是不打算與譚懷玠再閑話了,直截了當切入正題:“如今我家的打算你也瞧見了,你們譚家打算如何?”
譚懷玠微微嘆了口氣:“父親……父親大概有些交結藺家的意愿。”
余靖寧眉尖出現了一道很深的印記:“你們不是文官清流嗎?”
“這……”譚懷玠很不自然地擺弄了一下身前的杯子,“我原本也是這樣以為的,我們讀書立命,學的是圣人之言,本不該與勛爵之家有這樣的結交。只是……我確是有做純臣的打算,可父親未必啊。”
余知葳這回算是明白余靖寧那句“我見你一面不容易”的意思了,譚懷玠與余靖寧私交甚篤,但他二人卻又分別代表了“清流文官”和“勛爵世家”,余靖寧本人更是身份尷尬,唯恐將兩個集團扯到一起,所以才不得不時常避嫌。
只是如今……譚懷玠和余靖寧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但事情卻朝著他二人沒有料到的地方發展開來。
余靖寧面沉如水:“藺家就這樣勢力大,連所謂的‘清流’都要往上湊了,今后他家在朝堂上一家獨大一手遮天,這江山干脆改姓藺算了。”
“我也覺得十分不妥。”譚懷玠低著頭嘆氣,“皇上還年幼,藺太后此人又輕信宦官,實在是……唉,難以言喻。”
這事兒余知葳知道,聽聞藺太后身邊幾個內侍都是生的好看的小白臉,拎出來個頂個的禍國殃民,不知道是拿來做甚么的。
連市井小兒都知道的傳聞,那可就不知道傳得有多遠了。
聽見宦官,余靖寧的臉更黑了:“你可知道,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與東廠提督換了人了?”
譚懷玠驚道:“誰?”
“裘安仁。”余靖寧狠狠磕了一下茶杯,“二職皆是他領了,如今風頭正盛,恐怕隱隱有些壓過我們錦衣衛的勢頭了。”
余知葳豁然開朗,原來余靖寧在錦衣衛中領職。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為皇帝的“批紅”審核蓋印,素有內相之稱,東廠提督又是直屬皇帝的特務頭頭,可謂是“指哪打哪”。
可是誰不知道如今是藺太后臨朝稱制,真正的掌權人并非那龍椅上坐的小娃娃,這“內相”和“提督”全成了她身邊的小白臉——這分明就是藺太后和裘安仁指哪,群臣們就打哪!
譚懷玠再清風拂面的一張臉如今也布滿陰霾了:“那你們怎么辦?”
余靖寧搖頭:“我能怎么辦,我平朔王世子說難聽些就是拿來給他們拿捏的,我在錦衣衛中領的也不過是個出儀仗的閑差,給個好聽的名頭罷了,錦衣衛和東廠的事兒,我根本就插手不了。我們那指揮使也指望不上,他不過是個寒門出來的武舉人,身后更無助力,空有一腔怨氣沒處發。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年關時我與我父王上請安折子時夾帶兩句,看我能不能早些臨朝聽政。不能由得他們這么胡鬧下去了。”
這事兒不光余靖寧譚懷玠,連余知葳都知道難辦——印如今在誰手上啊?誰樂意給你批。
如今一桌子好菜擺在那兒,在這數九寒冬里正冒著熱氣,竟是無人落箸去吃。
食之無味罷了。
譚懷玠捏著手里的杯子,低著頭思量:“我回去再勸勸父親,看看還有沒有甚么能轉圜的余地。只是……”
只是他今年春天中了二甲第九名,點了庶吉士,他這樣年輕的進士還是大衡頭一個。本應該順順當當進翰林院,入內閣,今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可他偏偏……避開了所有的正常路子,上大理寺報到去了。
如今是個正六品大理寺正。
雖說入了翰林院如今只能做個七品編修,比這大理寺正已然低了一品,但今后前途能同日而語嗎?
入了大理寺,頂破了天去也就是做到大理寺卿,天天審案子,和翻手就能權傾朝野的閣臣能一樣嗎?
就為了這事兒,譚懷玠被家里老爺子關了兩場禁閉,依舊沒關出個所以然來。
他如今說的話,那譚家老爺能聽?
想想也不能夠啊。余靖寧嘆了口氣,翻著白眼勸道:“別招惹你家老頭兒,去你兄長處許是還能說上兩句……”
可想了想譚懷玠那大哥,長得像彌勒佛,性子卻像土地公,見自家爹爹活似小土地見了孫大圣——余靖寧再也沒把話說下去。
話說到這種份上,沒人再想往下接了,氣氛一度凝重得快要滴出水來。
譚懷玠見氣氛不對,有心緩解,便越過黑著臉的余靖寧,和余知葳搭上了話:“眼下快要過年節了,到時便又有機會走動,只是那時各家長輩都在,你們小孩兒也不好頑,況且與你們家結交的都不好相與,你哥哥還應付不過來呢。等過兩日讓你月姐姐給你遞個帖子,上她家中頑去。”
這所謂的“月姐姐”大概是譚懷玠那未婚的妻子。
余靖寧又皺眉:“她頑劣得很,你費那心思。”
譚懷玠這么幾句話就將自己的表情調了回來,又是一派溫柔和煦:“才留的發,還都是小孩子家,趁著這時候不好好頑一頑,今后出閣了就沒多少機會了。何況你家妹妹身份貴重,你又為她今后定了那樣一條路,可不好走呢,姑娘日子能過一日是一日。”
余靖寧哼哼了兩聲,倒是再沒怎么反對。
余知葳心道稀奇,面上卻不顯,只是又細若蚊吟地道了句:“多些譚二哥哥。”
她本音柔嫩,年歲又小,聽起來更是軟糯
譚懷玠笑著應了,又與余靖寧道:“你這妹子,性子也太柔了些,當心到時別被夫家欺負了去。”
余靖寧一口茶就噴了出來,驚恐萬狀地瞪著眼睛,咳嗽了半天都緩不過勁兒。
別人,欺負她?
她別欺負別人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余知葳暗地里挑了挑眉毛,忽然對自己的演技十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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