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靖寧如遭重擊,同手同腳地從余知葳院中出來了。
余知葳本人反倒是像沒發生甚么一般,裹了被子便睡,第二日眼神直愣愣地早起照舊讀書。
也的確和教養嬤嬤賠了不是,再沒找過事。
同樣的,也再沒在余靖寧面前討過嫌,甚至見他的時候還能面無表情地來一句:“兄長萬安。”
可不上躥下跳的余知葳還是余知葳嗎?不說她自己心里難受不難受,反正余靖寧是夠難受的。
但他又不好不過腦子地去問她一句:“誒?你怎么不跳了?”
是以,他二人就這么半尷不尬地消磨了小半個月。
狐兔歸穴,燕雀歸巢,要過年節了。
女先生和教養嬤嬤告了假,要回家去過年,府中便又剩下余家“兄妹”兩個。
余知葳難得早上睡得晚些,到了辰時才起身。
一起來就瞧見床頭擺著個剔紅的盒子。
這種正巧擺在她視線里的東西,那肯定就是要給她的,余知葳仰頭喊人:“尤媽媽。”
尤平家的立即就笑瞇瞇地伸個頭過來:“姑娘醒了?”
余知葳把手里的東西舉起來,問道:“這是甚么?”
尤平家的快把自己笑成個包子褶兒了:“世子爺拿來的,吩咐奴婢一定要等姑娘一醒了就給姑娘——姑娘不打開瞧瞧?”
余知葳心說打開就打開,我還怕你不成,這余靖寧總不至于無聊到給她送個老鼠蟲子過來——反正她也不怕。
余知葳視死如歸地打開了盒子。
里面是一枚赤金紅寶的子母紐扣。
這東西是用來別交領襖子的領口的,沒甚么用,就圖個吉利好看。大衡朝過年節的時候,也有給孩子送這紐扣的習俗,寓意和長命鎖有異曲同工之妙。
余知葳將那紐扣翻過來倒過去,來回看了幾遍,“嗤”地笑了一聲:“他哄小孩兒玩兒呢?”
“吧嗒”一聲將那紐扣扔回了盒子。
尤平家的頗會察言觀色,立即就賠笑道:“奴婢先服侍姑娘洗漱,等會兒替姑娘將這東西收著。”
余知葳點了點頭。
因著是在年節,打扮地頗是喜慶,余知葳梳一對兒鬟,一邊插一支赤金紅寶累絲華勝。著一件牙白福祿雙全提花暗紋的琵琶袖交領短襖,領口帶領護,袖口有掐牙。外罩著件赤色對襟方領半臂比甲,下頭系著銀紅八寶宮燈織金馬面裙。
尤平家的道:“外頭又下雪了,姑娘穿靴子罷。”
末了,臨出門,余知葳忽然在門口頓住了。
她在門口極其不自然地跺了跺腳,瞥了尤平家的一眼。尤平家的不明所以,但還是憑著多年伺候人的本能“回避”了一下。
余知葳深吸一口氣,又轉回了屋子里。
她將那小剔紅盒子打開,端詳了里頭的赤金子母紐扣好一陣。
余知葳咬著嘴,眉頭擰得跟錦衣衛北鎮撫司要捉她下詔獄似的,終于是往床頭上拍了一巴掌,下了好大決心一般把那紐扣拎了出來。
她站在鏡子跟前兒將那紐扣別在了自己的領子上,撇嘴“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可是我給你面子。”
她方才反復看那紐扣的時候,那底上有一個篆書的“葳”字。
尤平家的背著她的身兒,用帕子掩著口,低低笑了一小下。
世子府的春聯自然是有人貼,不用主子們操心,家中沒有長輩,余知葳需要做的只是去給他兄長問安罷了。
進了堂屋,余靖寧也是穿戴一新,正坐在圈椅上看今日送來的禮單。
聽見余知葳進來,他伸手就遞了幾張單子:“諸位大人說是給平朔王余家大姑娘賀新年的禮,你有壓歲錢了。”
旋即抬起頭來,第一眼就瞥見了余知葳領上的紐扣,神情微微一滯,不過很快沒再起波瀾,溫聲道:“瞧瞧有沒有喜歡的。”
余知葳略略掃了一眼,不過就是些花兒粉兒釵啊環啊的,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些東西,余靖寧要給她置辦新的還需有些時日,是以,她正好還缺:“窮得都快拆東墻補西墻了,還談甚么喜歡不喜歡,我自然得照單全收啊。誒?上回譚二哥哥說的那些虎狼之輩呢?今日都來嗎?那個……”
余靖寧一邊兒對著手里的單子,一邊兒吩咐下人將它們整理入庫,就這當空兒上還頗有閑心地給余知葳遞了個眉頭緊皺的眼色。
余知葳顯然是沒看見,嘴上還是沒停:“上回譚二哥哥說要月姐姐給我遞帖子,帖子我也沒見著,那譚二哥哥他們來不來……”
余靖寧百忙之中忽的咳嗽了一聲:“譚懷玠何德何能要你喚他二哥哥,酸死人了。”
余知葳心道你管的到寬,張嘴就要往回懟:“不是你上回讓我這么喚他的嗎?”
“那是當面兒。”余靖寧咂了一下嘴,“你如今是在家中,與我說話時自然不必如此。”旋即一副,“你甚么樣子我不知道”神情。
余知葳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她就不該收余靖寧那破扣子!
余靖寧哼哼兩聲:“你譚二哥哥不來,明日也不會來,明日我不在家。”
余知葳想著是要入宮請安,誰知余靖寧又開口了:“我上過折子了,家中沒有長輩領著,我也不在,你尚且年幼,身子又弱,無需入宮請安。”
“那你明日去作甚?”余知葳眨眼睛。
余靖寧一邊和余知葳說話,一邊手底下還要忙著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宜。
這些活兒原本是該當家主母做的,可這平朔王妃遠在藩地,余靖寧又未娶親,顯然府中是沒有“主母”這種人的存在的。
他還真辛苦,余知葳難得良心發現一回。
余靖寧自然不知道余知葳在想甚么,接著道:“明日皇上要祭天,我所屬錦衣衛儀鸞司,自是要隨駕的。”
大衡初一時確有此習俗,不但祭天,祭完天還要圍著長安街走一遭,以示天威。
這種時候,天子身旁一般扈從眾多,聲勢浩大,余靖寧必然要隨著出儀仗。
他從一堆賬本中扒拉出個腦袋來看了余知葳一眼:“你若是閑暇,也可以帶上府中護衛,過來瞧上一眼。”
余知葳正處在良心發現中還沒緩過勁兒來,于是頗有憂色地皺眉道:“這……我在家里見天兒的給你添麻煩,就不去了罷,我學學處理家中事務。”
余靖寧頭也不抬,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出來,沉下臉再沒說話。
余知葳眨巴兩下眼睛,這……這又是生的哪門子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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