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錦依抬頭迎著他關切的臉，微笑道：“哪有，宮中的掌司典簿待我們好得很，跟貴客一般敬著，比在錦官院時好過多了。”

“那你所愁何事？”繹之謙并不是十分相信，不是都說內監們因身子不齊全，脾性都有些古怪，他一直擔心那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折騰這些征召的工匠們。

“我并不是犯愁，”貞錦依拉他在自己身邊坐下，端了碟桂花糕給他，“我是想到了我的師妹。”

接著便將紋錦寧被送給冒參政為妾，以及當時在冒府與她見面的事講給繹之謙聽，卻隱瞞了參政夫人和都事太太威脅她的那些話。

之后又講了要借內染織局之手，將紋錦寧召來京城的計劃。

繹之謙靜靜聽完，說道：“你雖是為了師妹著想，只是她已是嫁進冒家的人，便是暫時來了京城，到底還是要回去的。”

貞錦依一愣，她只想到要把師妹弄出冒家，卻忽略了這個社會里，嫁了人的女子，哪怕只是個妾，也已經是夫家的財產。

想想不覺有些氣餒：“你是說我這番是做的無用之功么？錦寧到京城來，總能離開那戶人家，到時再設法護她。”

感覺到她的失落，繹之謙用安慰的語氣說道：“你想幫師妹的心意是好的，我是怕你護得了她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

“護得了一時算一時，總勝于她在那里受人磋磨吧。”貞錦依默了片刻又道，“我想著，若能在京城立住腳，到時便有地方容留一些人了。”

想到這里，覺得在京城做生意的計劃很值得繼續，于是又問：“我進皇城這些天，可有人來買衣裳的？”

繹之謙搖頭笑道：“還真是有，也不知這些婦人怎么就這么喜歡衣服，你才去時，日日都有人來。大嫂子說不便動你的東西，一個個的都推辭掉了。那些婦人跟失了什么要緊東西似的，一步幾回頭地走出去。還說待你回來，定要去告知她們。你說可要去告訴一聲？”

貞錦依笑道：“不用。我只回來一天而已，告訴她們做什么。讓她們等等再說。”

這也可以算得上“饑餓營銷”吧。

貞錦依慢慢品了兩口新鮮的桂花糕，又道：“我一會兒寫兩封信，你幫我尋人送回崇慶和景州，叫我師娘、師姑和大姐再送一些衣料和成衣過來。”

“這么說你真要在京城開成衣鋪子？”繹家并不缺錢，繹之謙對于妻子這種做生意的執著并不能完全贊同，但看她興興頭頭的，也不想這時候反對。

“是要在這里開個字號，不只賣衣服，也許順帶還賣衣料。”

經過這幾天的見聞，貞錦依覺得京城的市場需求比她預計的還要大，而聽黎掌司的口氣，朝廷發展織造的政策還會繼續，且很有可能加大力度。

做衣裳利潤較高，也是她兩輩子的興趣所在，不過今生既已學到了織錦的技藝，再發揮一下這方面的長處，在經營中多增加些品種也無不可。

再者說，待新織機改成，織錦的周轉速度會加快，以量取勝的話，收益也不會低。

咦，什么時候自己變成鉆在錢眼兒里的生意人的？

貞錦依偷眼看看自己的小夫婿，見他并無鄙視之色，倒是有點好奇的樣子，心里松了一口氣。發覺進門以來一直是他在關心自己，自己還沒關心過他，忙問道：“你和大哥會試的應考預備得如何了？”

“父親給京城的故交寫了信的，大哥哥帶了我去拜望過，已尋到了一個書塾，這些天已在那里跟著先生讀書。”繹之謙不慌不忙地答道，“你放心就是，先生和同窗們都很好，大伙兒一塊兒讀書會文，進境也甚快。”

在讀書考試上頭，繹之謙向來穩健，連他家的大人都不用怎么操心，貞錦依也想不出有什么不放心的。

吃過點心便回屋鋪開紙筆，開了個清單，又寫了兩封信。

隨后便叫繹之謙幫她從箱籠中尋出從繹家老宅帶來的幾套有關織錦的書，一面看著，一面告訴了繹之謙黎掌司跟她說過的，要給她看宮中珍藏的絞羅錦，以及想讓她改造織機、再制新花樣等事。

繹之謙聽了便說：“早想著你要用，我已將帶來的那些書整理過了，有件事你聽了定然喜歡：我在一套書中看到了《回文璇璣圖》！”

“真的？”貞錦依果然雙目放光：“是書慧那個《璇璣圖》，竟然真有其事！”

《回文璇璣圖》是前代六朝時的故事，那時有一個叫書慧的才女，因為想念離家的夫婿，作了一首回文詩以表思念，后來還將這首詩織成織錦。

這個故事非常有名，不但織錦的匠人與讀書人中都有口耳相傳，貞錦依還在幾種書上都看到過記載。

但因書慧只是個女子，年代又有些久遠，那些記載都十分簡潔，往往只有一兩句話，且多著重于書慧對丈夫的想念與忠貞。而全詩怎樣，幾乎沒有記得完整的。至于織出來的錦是什么樣的，更加缺乏描述。

沒想到繹家的藏書中竟然有關于這傳說中的“仙品”的詳細記錄，這繹家的先輩們還真是有心又給力啊。

看妻子一副熱切雀躍的模樣，繹之謙也不多賣關子，慎而重之地從床頭的柜子里捧出一個書匣，將那本書取了出來，書中記錄《回文璇璣圖》之處早已夾上了書簽。

貞錦依翻開一看，竟是一首十分繁復的長詩，詩文排列成正方形，回環重疊成文字的方陣，橫豎各有二十九個字，詩文分作五色。

一般的回文詩四句一組，能任意讀取出有意義的句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這首長詩居然可以組合這么多層，不僅每一層都可以從任意一個字開始讀，七字一句、五字一句，都能組合出有意義的詩句，并且可以交叉讀取。

那書慧不愧為載入史冊的大才女。

更為難得的是，她還可以將這些復雜的文字織成錦緞，字字美觀，周圍環繞了蘭草、蕙葉等作為裝飾，也寓意了自己的名字：名慧，字如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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