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錦依回道：“誠先生曾寫過一文，其中道：‘萬物皆有美丑之辨、喜厭之心、善惡之論、正邪之思。’豈不是與娘娘方才所言相合？”

崔皇貴妃微微一笑：“這么說倒真是合得上。想不到你不單會織錦制衣，還讀書識禮，倒也難得。聽聞你新制的錦樣也是從古書上看來的，可有此事？”

這才是此次召見的正題吧。

貞錦依卻不敢相問，低眉垂目再應了聲“是”。

只聽崔皇貴妃又道：“你們織的繡屏很是精巧，做得也甚有心思。”說著看看麗妃，“如此，織錦便不只可以做衣裳，也能制些字畫之類風雅之物。”

麗妃笑答：“正是呢，實在的，平日里宮中也不等這些錦緞綾羅做衣服用，往日錦官院貢些緞匹上京，倒叫人以為都拿給臣妾等人私用了呢。

“還是如今織錦司想得周到，織些擺件之類，將來拿去外頭交易，也能為國庫添加存銀，也免得外面誤以為內宮如何糜費。

“只是，聽說繡出這樣一小幅，就須花費一月之功，未免耗費大了些吧。貞娘子你說是嗎？”

最后這句是對著貞錦依說的，貞錦依只得答道：“絞羅繡錦費時確是較多，故而民婦們又在織錦倉房試了織絨的紗羅錦。只要織機改得好，織一個這樣大小的東西，不過幾日工夫罷了。”

崔皇貴妃便說：“可見傳言不甚可信。本宮瞧著，這樣的東西甚好，只不過，像絞羅錦這般費事，又沒幾個人會的，物以稀為貴，本不宜多造，制幾件東西，將來作國禮之用足矣。

“倒是不妨試試織些字畫卷軸，可懸掛擺設的，譬如織金錦即可，倒不必做得太繁復。”

麗妃見皇貴妃瞟她一下，忙應道：“正是呢，比如交易去海外的，那些藩商識得什么絞羅紗羅的好處，他們只知有金有銀就是好的。

“貞娘子，聽說你們已做出了可以快織的織機，還有什么結本機，不如你們再高潮制一些便于快織的織金字畫錦。織錦司可多找些工匠來做，也可多供一些給理藩院，那也是為國出力呢。”

說罷抿嘴一笑。

她管著內宮，內庫的事便有權過問，內庫分在幾處內府衙門，但總賬是由內官監的，因而相關的賬目不免要向她回報。

織錦司供給理藩院交易用的錦緞，這是內府一件得意的事，內官監不僅要跟皇貴妃和麗妃告知，并且還跟她們說過，外朝對內宮耗費有些微詞，而支持外染織局早日設立，可充盈國庫，那便是為國效力了。

麗妃得知，便與崔皇貴妃商議過，不但支持內官監多派內監去織錦司，還可裁減些內宮宮人的用度，多用于交易。

正昌帝聽說此事，還嘉許過她們“懂得為國為君分憂”。

因而與崔皇貴妃一同為織造之事想些辦法，麗妃不免有幾分得意。

聽她把織錦的事想得如此簡單，貞錦依不能再做應聲蟲，可也不便反駁。

沉默半晌，直到崔皇貴妃問：“有何難處么？”

紓錦宛方老實答道：“字畫卷軸倒是可以織造，只是這些不同于衣服上慣用的花紋。就說文字，每行都不相同，不能憑程式反復織造，所費之時甚多。且多數織工都不識字，要搞明白筆劃筆鋒如何走向，也需時日。”

她自己就不大識字，在織那兩幅福壽字時，須依靠貞錦依提示，才不至弄錯筆鋒的方向。

麗妃聽了便抿了抿唇。

崔皇貴妃微笑道：“事在人為。本宮瞧著那些織金緙絲，花樣也甚繁雜，想來老練的織工們，略經教導，再學會了織法亦可做到。你們年紀也不大，不是連絞羅繡錦這樣難的織法也琢磨出來了么？”

麗妃立即跟著說道：“皇貴妃娘娘說得有理。織錦司這番功勞不少，貞娘子她們更是出力甚多，臣妾正想著討娘娘示下，該怎么獎賞才好呢。”

崔皇貴妃笑看著她：“你必有好主意，說來聽聽。”

麗妃應一聲“是”，方道：“幾位娘子尚定的是一等工匠，但瞧她們的手藝，尋常高手也多有不及。”

看崔皇貴妃點點頭，又續道：“財物之賞，倒是細事了，臣妾備了些，待皇貴妃娘娘看過，下諭放賞就是。”

崔皇貴妃道：“你瞧著辦了就好。本宮倒是想著，貞娘子是識字的人，且把上回圣上賜下的那篇《千字文》贈予她就是。”

最后這話是對身邊的女官說的，那女官忙應聲“是”。

麗妃就瞧著貞錦依笑：“你可真是有福氣，今上御筆，娘娘珍藏著輕易不給人看的，竟贈予了你。”

這是鐵了心要讓她們織造字畫錦了。

貞錦依此時還不知這樣的賞賜對一個沒有任何品級的工匠來說，已經算頗為出格，只想著如何應付接下來的差使，有點郁悶地叩拜謝恩，紓錦宛也跟著磕頭。

麗妃又對自己帶來的女官說道：“那就把本宮那把扇子贈給紓娘子，可不能讓皇貴妃娘娘一個人做人情。”

崔皇貴妃輕笑出聲，指著麗妃：“你呀！”然后再看向貞錦依，“貞娘子的技藝不止于織錦一項，你可是一手將貞吉號做起來的。咱們針工局的那些人，未必都比得上你。明兒也去針工局幫著瞧瞧。

“眼見到了年末，冬至、元日、元宵，一連串的大節氣，宮中慣例要賞新衣的，那些衣服樣式嘛，本宮尋思著，也須改改了。”

這時候再提改衣裳的話題，貞錦依心知這也不是閑筆，應聲之后，便抬了頭細瞧崔皇貴妃的衣著身量。

在宮中，這樣的直視幾近于無禮，但崔皇貴妃不以為忤，反而一抬手，讓宮人攙扶著她站了起來：“坐久了有些乏，咱們到院子里走幾步去。”

麗妃也忙起身跟從，并有些好奇地來回看她們。

打量幾下，貞錦依便大致明白了琳太太帶進京的新衣樣式這么快就在宮內外風行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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