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送來一壺碧螺,一碟脆棗,就忙著去招呼其他人了。
臺上樂師撥弦起音,笛聲和奏。臺下酒姬展媚眼,一步一搖。
沈霄目不斜視,神情寡淡的只專心沏茶。如今做個小廝已然得心應手。他待放涼一些,用手背靠在杯沿測了測溫,才遞給趙清淼。
趙清淼接了茶盞,湊在唇邊輕抿一口,余光里漫不經心的打量周遭。
閣樓雅靜,大堂喧鬧。有客三五一群,調笑間眉飛色舞。也有獨自靠窗落座,神情茫然。
但凡新酒樓,總會為了招攬客人出些奇招,但若要留得住人,就得牢牢抓住客人的胃。這興隆酒樓,想來二者兼有。否則何以短短月余,能在本城名聲鵲起?
倒還惹來不少同行的嫉妒。有正大光明進來探探的,也有暗地里謠傳‘吃了這里的菜回去痢疾的’。做生意最重口碑,不知興隆酒樓最后如何打發,只是這種消息不出一日就銷聲匿跡了。
趙清淼慢慢梳理一下,就覺得其背后必不簡單。
趁著等上菜的空隙,常喜憑著自來熟的功底,終于打聽到他們東家來歷——竟是住在上京皇城,把酒樓開到洛陽永城來,只是一時興起。
有錢有閑的,總會不拘一格。雖離著上京隔山涉水,勝在洛陽也確實繁華。趙清淼認同的點點頭。若有那么一日,她也會去到江南一處開個鋪子。
沈霄聽聞卻擰了下眉。上京啊,如今他困在四方天井、庭院深許的趙家,完全與京城里失了聯絡。夜闌人靜時就在想:莫不是沈翎做攝政王做的不錯,連龍座上有沒有人都無人察覺?亦或是那幕后黑手,已經將京城盡握掌間了?
真是越想越擔憂。
他眼底一時似云潮涌動,浮浮沉沉。
“客官,受累收收腳,菜來了。”小二手托著木盤,笑盈盈走來。
放下兩道清淡小炒,兩道煎炸油燜,一羹排骨湯。
常喜剛要起身步菜,卻被沈霄按了回去。回頭看他神情自若的拿起水壺傾倒,將筷子放碗中過了一遍。
常喜頓覺自己多余的重新坐下,癟了癟嘴,心底不解。
——自打上回她裝牙疼開始,身為趙清淼貼身丫鬟,不知不覺被這小子把活計明搶了去。若換了別人巴不得偷懶,他倒好,上趕著要伺候小姐。
沈霄快速的夾起根肉骨,特意避開蔥花舀了些湯,才將碗推了過去。
趙清淼初嘗一口,汁香濃郁沁入骨,肉質軟爛尚有嚼勁。
“小姐,你是不是打算把興隆酒樓的廚子重金挖過來啊?”常喜拿手遮著臉,壓低了聲問。
這干酒樓生意的,最忌諱被人挖廚子,簡直就如奪妻之恨。搞不好,就會來使絆子報復。
“我還不至于給自己找麻煩。”趙清淼目光已經移到另一道醋溜魚上,只見一雙筷子隨即追了視線過去,將魚肚肉小心的一翻,夾起后蘸了蘸汁才送入碗里。
她順著筷子抬眼望去,恰好對上沈霄無塵目光,一觸間便心中微動,復垂了眸吃菜。
——身為一個下人,眼力勁太重要了。
沈霄看在眼里,嘴角很快染了一層笑意。
此時,門外走進來一個老翁。
他白須鶴發,步伐有力。衣衫素舊尚算得體,進門前撣了撣身上沾得碎屑,再把袖子擼起卷一折,露出青筋凸顯的粗糙手腕。
這老翁雙眼矍鑠,環掃一圈發現沒有空座,有些犯難的站在原地。
小二見是熟客,趕緊迎了上去,客氣的招呼:“喲霍老,你看今日沒位置了,不介意的話搭個桌吧?”
趙清淼沒在意那頭,吃的很是認真。
看那霍老翁捋須點頭,徑直朝這邊走來了。
常喜眼皮子一跳,立馬起身:“對不住啊老人家,我家小姐不習慣跟人搭桌。”
——趙清淼的確不喜歡,不熟的人總覺得不自在。
小二一聽,就打算把人引到西面靠窗的那桌去。
霍老翁卻站著不動,開始打量起面前三人。從趙清淼掠過了常喜,在沈霄身上稍作停留。目光里隱隱遲疑,稍后不明要確認什么,眼波很快折下。
沈霄面色清冷,奇怪的睨視他一眼。
“小姐,這?”常喜咬咬唇,手指按著桌沿有些為難。她只是平日里嗓門大些,性子也耿直,把個老頭平白趕走,倒也做不出來。
趙清淼抬了臉嘆口氣,喚回小二道:“不礙事,就搭一桌吧。”
小二沖她連聲道謝,又轉頭對著那老翁問:“霍老,還是隨意挑三樣菜嗎?”
霍老翁道:“是,且看你們廚子今日手藝了。”說完,朝著正對的趙清淼做了個揖,從容坐下。
——此人舉止倒是有禮,不似一般做工的粗魯。
趙清淼頷首,繼續吃菜。
過一會,霍老翁的菜就上來了。那小二還另放下一碟咸水花生,笑說是給趙清淼表謝的。
霍老翁抽了筷子,看了看三道菜:金肚絲,胡辣湯,樟茶鴨。
趙清淼一開始還不曾在意,就聽他從品菜開始,將每一道菜是如何配料,烹飪幾多火候,說的頭頭是道。
她突然就生出了些興致,將自己的碗也放了一旁。瞇起眼好好瞅他,手托腮不禁的想:到底是個光會動嘴,還是會動手的呢?
“色香味,說的其實還是掌勺的功夫。今日這三道菜,前二有之,味還不及。”霍老翁吃了幾口,攏手剔了剔牙。
小二送菜時正巧經過,搖搖頭無奈一笑。“您老不一般,定是嘗過山珍海味。我們樓的廚子,倒是不曾被人這么挑剔過。”
“呵!老朽嘴刁,活了這么多年,總是吃過一些好東西的。你也別跟廚子說,省的氣跑了人。”那霍老話里半真半假,笑的倒有些真心。
趙清淼曲著手指,隨意的扣著桌上,試探一問:“老人家,你也會做菜么?”
那霍老聞言當即愣了愣,眸光里有什么閃了閃,很快平復,擺手笑道:“小姐看得起,十八巷里誰不知道老朽就是個做傘的,唯一的嗜好就是吃了。活大半輩子走南闖北,吃過那五面招旗的大酒樓,也嘗過街尾深巷的小面攤。瞧我,說多了不是?哈哈哈,小姐莫要見笑。”
“是么?”趙清淼目光折下,臉上藏不住的幾分失望。
而沈霄看向霍老頭時,眼里多了一些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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