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木棉花大道再到畫展,韓非然盯著向冬漾的眼神,全程一副劍拔弩張的氣焰。多年后相見卻是這樣的眼神遇見,向冬漾都不敢想象藏著那雙鋒芒眼睛的人,他們曾經是大學同學,是寢室舍友,曾經可以好玩到一起吃喝拉撒的兄弟,打籃球打累了就一起講講自己心儀女孩的兄弟。
等等,上段最后一句話,自那以后他們的兄弟情就變味了吧。一想到這里,向冬漾就覺得這種眼神至少還不是反轉得那么莫名其妙。除了眼睛,怎么形容韓非然其他憤怒的五官呢?鼻如鷹嘴,啄人心髓。
“對不起,這幅畫我不能賣給你。”向冬漾一口拒絕了韓非然,也不看姜曉棉是什么樣的表情,就直接過去將那幅畫卷起來準備收好。
下一刻,那卷畫的手就被阻擋住,像蒼鷹的爪子死死鉤住斷木梢,現場都能聽見手掌碰撞手壁的摩擦力,兩只手都抓著斗意的力量,僵硬在空氣里。尤其是韓非然的那只手,勢意最強。向冬漾穿著短袖,他手臂上的青筋就明顯凸著,都快被韓非然的力道擰成了疙瘩。
“我今天就要定了這幅畫,它已經出現在這個售賣會,你必須賣。”
韓非然的聲音像烈火嘶嘶燒掉空氣里新鮮的氧氣,大家都屏氣會神不敢出聲,都在關注這兩個人要干嘛,如果打起來了他們可得要避遠點。
向冬漾也忿然作色道:“這幅畫的價格,昂貴到你付不起!”
姜曉棉想勸點什么時,李笑歡開口罵了一句“韓非然,你不要強人所迫”姜曉棉要差點忘記了今天再次重逢的人不止向冬漾,還有李笑歡。瞥了一眼李笑歡的面容,摘掉眼鏡后的模樣,倒揭露出那份潛有的清秀可佳。而她又一直站在向冬漾旁邊,看來,他們的關系已經不一般吧。
姜曉棉想后去拉走韓非然:“我根本不喜歡這幅作品,非然,我們走吧。”
韓非然一時之間根本不理會姜曉棉的話,瞅著微微邋遢的向冬漾,衣裳面容也不再如大學時期那么精致,跋扈放肆的語氣譏笑說:“你一個會畫畫的人,難道缺一幅畫嗎?還是缺錢?怎么?向家少爺落難啦?有多昂貴?你想訛多少錢?”
一句句帶著嘲諷的問號,向冬漾怒望著那副變本加厲的嘴臉,眼睛掠過韓非然挺直的西裝,笑說:“你的氣質跟你的衣服真的不搭呢!我的畫,也難配廉價的人。”
工作人員忙過去勸阻:“兩位先生,別傷了和氣嘛。”
韓非然輕蔑一笑,“向冬漾,早在五年前,你跟曉棉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你憑什么覺得這幅畫還很昂貴?”
話里襲來的舊事悲傷,讓向冬漾有些防不勝防,被賭得說不上話來。
“就憑在這之前向先生已經把這幅畫按高昂的價格賣給了我。”
一句話從門外響起,誰都不識站在門口說話的儒雅男子是誰,大家見他溫文爾雅的笑臉走進來,只想著又攪和進來了一個人,古有桃園三兄弟結義,今有畫廊三先生奪畫。
唯有姜曉棉見他眼熟,因為剛剛在樓下,她還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向冬漾仔細打量了一下說話的人,他打扮也不失體面,不過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年齡。想來自己也不識此人,不知道他為何要幫腔。正驚奇之于那名男子微笑著對韓非然握手言識:“你好,我叫遲陽和,二十分鐘前,我已經是這幅畫的主人,還請高抬貴手。”
遲陽和說完后,韓非然仍瞪怒著眼睛不肯伸手與他相握,遲陽和也不再多說什么,裝沒事人一樣儒雅笑著拿開了他們手中相爭的畫卷。
旁邊開始有人相勸著韓非然:“先生,畫已經被人買走了,何必再爭呢?”
“是啊,先生還是另覓好畫吧。”
姜曉棉知道也只有自己能勸得韓非然放手,喚了他一句:“非然,我們走吧。”
“走吧。”姜曉棉又勸了一句韓非然,他還無動于衷就只好加快腳步離開了畫廊。
韓非然見此只能罷手朝她的方向追去:“曉棉,你怎么生氣了?”
姜曉棉甩開韓非然的手,言語中帶著怒氣:“我都跟你說了,我不喜歡那幅畫,你為什么還要在那里跟向冬漾爭執?你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
“曉棉,你是在怪我針對他嗎?”
姜曉棉躲了一個眼神,“我沒有。”
“曉棉,當年他不告而別那樣傷害你,我只是看不慣他,明明給了致命的傷痕卻還要裝作一往情深!”
姜曉棉轉過身,自己打了車回去,不想理會韓非然。
韓非然望著姜曉棉離去,因為向冬漾的到來,他恨得站在原地握拳錘樹。
紅坊畫廊內,向冬漾望著這個叫做遲陽和的男子,心中很是疑惑,問:“我們并不認識,你為什么要幫我?”
遲陽和笑了笑說道:“只不過是萍水相逢,剛才那位與你搶畫的先生語言表情著實咄咄逼人,我就出言為你解圍。不過你剛才也掩飾得很好,并不拆穿我。你們之間為了這幅畫,結下的仇怨有點深吶。”
遲陽和邊說邊打開了卷畫,本以為是什么名畫,看時不過只是一草地上的傾籃木棉花,右下角的的畫名為《尋棉》。將畫收卷起來交回向冬漾手上,笑問:“不過是幾朵木棉花,對你們都很重要?”
向冬漾將畫撂下,“不,再重要的東西也總會變得不重要的那一天,否則就是數不盡的煩惱。”
遲陽和見他剛才為了這幅畫還跟人家爭得面紅耳赤,現在又一臉無所謂的語態,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又向問他緣故:“既然不重要,你又為何跟那位先生相搶?把手一放給了他不就是,煩惱不就都散盡了?”
向冬漾一臉疲憊地搖搖頭,不解釋什么。對這個莫名闖入的男子,順著機緣巧合道:“既然你剛才說過這幅畫你是它的主人,假戲真做,現在我就把它送給你吧。”
那幅畫被推放到自己手上,遲陽和看著手里的畫有些不明白眼前人的做法,“喔?你們兩個爭了那么久,最后卻落在我一個不相關人的手上?”
“就是要不相關的人擁有這幅畫才不會徒增煩惱。”向冬漾說完不多作停留,即將離去又見遲陽和猶豫的模樣,便收回腳步半回頭:“他知道此畫是我作,也不過想撕毀而已,而你,相當于救了這幅畫,就收下它吧。不然,它也沒有更好的去處了。”說完后離去。
遲陽和站在原地收起畫,打量著贈畫人離開的背影,嘀咕道:“剛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長南,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認識第一個陌生人,有趣!”
李笑歡追著向冬漾出來,問他道:“冬漾,才剛下了飛機,我們的行李還在寄存著,等會拿了行李后你是要回家嗎?”
“不。”
向冬漾一個字干脆響亮,他回來這件事情,家里面的人壓根不知道。
李笑歡繼續追問:“那你打算?”
向冬漾沒有再說話。
他們穿過幾處混沉蜿蜒的巷子,頭頂上是無數根交錯橫空的天線,看得心里也跟著煩亂起來。走深了巷子就是一陣麻將聲翻過另一陣麻將聲,那種轟轟的聲音好像是一棟棟屋巷傾倒下來。不一會兒,一個聲音往麻將屋里面通報:“米嫂,有人租房。”
“好,來了。”應著聲音走出來的是一個頭裹著包巾,身材偏粗胖的婆子,她用瞇斜的眼睛打量著拉著行李站在她面前的向冬漾和李笑歡。
米嫂心想:“男的是一臉疲苦邋遢,女的呢,瞧著手粗體笨,該不會又是一對背著父母私逃離家的小情侶吧!這下又能住得多久?”
米嫂清了一下嗓子:“我的房可是整個巷子里最便宜的,你們自己找來想必也清楚得很,一個月兩千五,一房一廳。”
“我們不住一房一廳。”向冬漾在旁邊一句話不帶笑地回答眼前的婆子。
李笑歡也順著向冬漾的話點點頭。
米嫂瞧著他們的模樣心中甚是怪異,伸出了兩根手指問:“兩房一廳?”
“兩間單間。”向冬漾冷冷地說。
米嫂看了一下回答的男人,他表面上仍沒有什么笑容,旁邊的女子也是沉著面色啞口不言。
“喔,那你們跟我來吧。”
米嫂帶領著他們穿過另一條巷子,隱僻又窄小的道路幾乎只容得兩個人并排通行,路邊還有居民們亂扔的小袋垃圾,被棄的飯菜成堆地涌出腐臭味。李笑歡經過時偶爾掩了一下鼻息,而向冬漾卻沒有什么反應,一路黑著臉跟在米嫂后面。
“喏,就是這棟樓了!”
米嫂將他們領到一棟大約有五六層樓高的房子面前,過了狹窄幽暗的樓道,一束光線從碎玻璃處窺探進來才勉強得見天日。
越往深處,過道里更加昏昏暗暗,讓第一次踏足到這里的人壓抑得發慌。米嫂試圖按下樓道的燈光開關,灰乎乎的燈泡忽明忽暗,再猛地閉閃幾下后已是奄奄一息,氣得米嫂咒罵了一句:“靠,哪個兔崽子又將我幾天前新安的燈泡偷天換日了!窮得連燈泡都買不起啊!”
李笑歡靠躲在向冬漾身后,莫名覺著這里的環境很不友善。
米嫂見李笑歡嫌棄的模樣便輕言道:“姑娘,你別介意,畢竟什么樣的價格住什么的環境。”說著半推開邊上兩扇涂油漆的綠皮門,門角邊還輕輕擦刮側壁上的墻漆。米嫂拍拍手上的灰塵,“就這里了,再便宜也沒有了。”
李笑歡將門全推敞開,走去進去瞧時,里面大約有四十平米的面積,屈指可數的幾件擺設一覽無余,簡陋破舊的木柜子很有舊歷史的斑駁痕跡。
“嘎吱”一聲,李笑歡推開木柜衣櫥,瞬間看到幾只拇指大的蟑螂在暗角中四處逃逸,她差點被嚇了一跳。
忽有光照射而來,李笑歡看時原來是米嫂將窗簾一把拉開,抖落飛舞的灰塵在陽光照射下清晰可見,空氣中盡是一股塵味,窗子鐵架旁邊還懸掛著舊主人遺留的衣架,蜘蛛們也早在這里爬檐走壁安營扎寨多時。
唯一的好處就是光線足,李笑歡借著這光線再回顧整間房間時,又發現墻壁多添了一份黃舊的顏色。
米嫂指著對門說道:“對門還有一間,也是如此構造,你們覺著可以的話就簽合同,我是一成不變的,甭討價還價,每間一千五一個月,押三付一。”
“就樣破舊的屋子這還要一千五?”李笑歡嫌價高。
“嫌破?想住好的啊?上公寓去啊,那里四千起價,不得活生生扒掉你們年輕人的一層皮。”米嫂的話有些刻薄,畢竟她的房源在方圓百里是出了名的經濟,奔著她來租房的不過都是些社會里的小男女。現下單間又只空著對門一間,而這間應過于破舊又懶得修繕,很早就被用來擱放雜物。如今有人要求兩間單間,她只好重新打開了這間房門來湊數。
李笑歡進對門瞧了一眼,好在那間稍稍齊整干凈一些,便扭頭對他說道:“冬漾,對門那間干凈些,你去住那間吧。”
向冬漾一話反駁說:“不,我就住這間。”
米嫂聽他們對話的意思也就明白了幾分,便不做久留,“你們收拾吧,有事情的話在去剛才我打麻將的地方找我。”
隔著一段距離,他們還能聽得到米嫂的拖鞋拍在樓梯上的“啪啪”聲音,這里面的屋子隔音不好,估計那難聽的拖鞋聲響得整棟樓都聽見了。
向冬漾對于這屋子并不像李笑歡環顧得那么仔細,他直接從角落旁拿起掃把就打掃房間灰塵,撲落了蜘蛛網,任由灰塵落滿了他一頭的塵屑。
嘩嘩的水聲涌了又停,停了又涌,好不容易才攢接滿一桶,向冬漾擦拭著家具,污漬也毫不客氣地沾臟了他的白色袖口。
李笑歡見他嚴峻的臉色沉浸在忙活中,整個過程不說半句話,心中瞧著實在不忍,過去踢腳挪開了渾濁的盆水說道:“冬漾,你還是回家吧。”
污水因李笑歡的腳力推攘,灑濺了一地,灰塵便在水灘里上冒噗嗤。
向冬漾起身撿了盆,重新從桶里倒出干凈的水,繼續擦拭著桌上的灰塵,不把李笑歡的話聽在耳里,直到李笑歡挪抬過盆水再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不,從美國開始,我就獨立了,沒理由這樣一事無成出現在他們面前。”
李笑歡語氣中帶著責備,不解說:“這重要嗎?在美國時就很拮據,路程回國一趟,等下再簽完合同,還沒有找到工作就已經開始餓肚子了。”
“把盆給我!”
李笑歡手里抬著的盆水被向冬漾重新搶了回去。
他仍然只擦洗著抹布上的臟跡,也不抬頭看李笑歡,“有手有腳總不會餓死。”
李笑歡嘆了一口氣,說服不了他就氣著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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