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每次江南的梅雨季節哪里不是“霉雨”陰綿?長南的冥冥細雨,讓所有的事情都洗禮了一遍。過了梅雨時節,陽光撥開的一層層的云霧,大家也不用抱怨那些衣服成日家的曬不干。
“冬漾,你看濃云散了,心情也不再那樣煩悶。”
“哼,姜曉棉!有我陪你這一生,你敢跟我說煩悶?”
姜曉棉忽然被他撓了癢癢,笑著加快了腳步向前跑開,“快點,去醫院看你爸啦!”
兩人說著來到病房拐角,正巧跟要離開的韓非然相遇,三個人的眼神對面相視,像三條河流順勢而下,涌瀑在了一個交匯點。好幾秒才平靜。
向冬漾先開口客氣地招呼:“非然,謝謝你經常來探望我爸,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有什么好謝的,下屬關心上司,小輩關心長輩,于公于私,不都是我應該做的嗎?
韓非然的話,帶著不被旁人察覺的尖利。
“那我們進去了。”
韓非然看他們一進去,向父的呵呵聲立馬響起,“瞧你們兩個,進出成雙,得跟修遠商量商量,家里要出喜事咯!”
向父話一出,向冬漾連忙應和,姜曉棉在旁邊削著蘋果,臉頰像手里的蘋果微微地潮紅。
“爸,好歹先把我姐嫁出去吧!”向冬漾原本是要玩笑的話,哪知就失言踏中了正事。姜曉棉在一旁想起吳愿好,不覺手中一抖,水果刀失了偏倚,拇指淺劃了一個傷口。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只悄悄隱藏起來不說疼痛。
“喏,上個月霍家不是轟轟烈烈地結了門雙姻親嗎?浠焰要不是看上了那不識好歹的新辰,至于這樣耽擱她嗎!…”向父的話沒有說完,看見曉棉跟冬漾垂眸不言也就停止了話語改口問:“那姓吳的姑娘去了國外,她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姜曉棉搖搖頭,“愿好她很久沒用聯系我們了。”
“哼,你瞧,人家到國外過好日子去了吧,一個一個瞎等,壓根早忘了你們了!。”
向冬漾勸父親:“爸,愿好不是那樣的人。”
向父挪了一下靠姿,更添濃了懶意,把靠枕凹出深度。想到別的事就嗔罵:“你呀,不如你姐姐也就算了,都差著非然一大截。大休息的日子,人家剛才還來跟我匯報壬旺工程的建造材料事宜,他還處理得井井有條。那時候,你還不知在哪里瞎逛著來呢。”
向冬漾笑著駁回:“你就說假話吧,能跟壬旺工程合作,那還不是您兒子我爭取來的。您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總拿我跟人家的孩子比較!”
“向叔叔,冬漾他可矜業著呢,您也少些操心養好身體最重要!”
向冬漾一聽曉棉幫腔,便咂嘴自喜:“喏喏,還是曉棉會說公道話。”
提起公司,向父變得一臉嚴峻,“壬旺工程你可得盯緊了,之前跟我們合作的建材公司被非然揪出了鋼筋不合格,現在換了一家建材公司,施工時別出了什么茬子!”
向冬漾回答說:“接下來三個月打好地基,施建工作我也處理好了。只不過現在節骨眼上,有些工程招標失敗,很多不利的因素導致股票下跌了兩個點…”
向父沒等向冬漾說完就發怒起來,“這起王八羔子,我還沒進棺材呢,他們就想跳了半邊天了!”
姜曉棉看著向父激動的面色,就示意向冬漾不要再說下去了,隨便聊了一些家常后也就離開。
姜曉棉跟向冬漾才下了一個樓層,就看見整個醫院的人都咚咚著腳步朝同一個方向涌去,震得整棟醫院像海嘯的災難現場一樣。姜曉棉跟向冬漾過去瞧時,還沒有擠進人堆就聽見一個聲音狂怒:
“你他媽的狗屁醫生,病人都到你面前了,你就這么推脫責任啊!”
“我要停尸醫院為死者討個公道。”
“告死你們醫院!”
幾句咒罵響完,被罵的醫生就挨了一拳,然后群眾們都不禁噓噓起來。有幾個護士去攔著鬧事人:“先生,這里是醫院,請不要大聲喧嘩。”
后面又聽見一位尖厲的女音響起:“我說你講不講道理,你家老爺子明明就是作死!”
“作死,誰作死呢!你再罵一句試試!”
“我就罵你了,忒看不慣你這種顛倒黑白的人!如果真是痛心死者,他都去世了你還想拖著尸體鬧得不安生,分明就是誹謗!”
很快,現場圍了一群警察,將鬧事的逮捕起來。
姜曉棉聽那個尖厲的女音十分熟悉,她擠進去呼喚:“壺壺”,然后又看見談羽醫生趴在地上臉色青腫,便連忙跟著向冬漾把他扶起來。
向冬漾問:“談醫生,怎么了,剛剛拉走的那個人是來醫鬧的嗎?”
談羽緩了一下,想開口回答的時候下巴脫臼,不由得“啊”了一聲,然后手捂著說不出什么話來,只擺擺手示意自己不防事。
呂冰壺抱手把嘴巴撅得老高,一腔義正言辭:“是啊,就是那鬧者的父親貪圖省錢拒不治療,結果死了,家屬就來鬧事,你說說這世道都什么人!命在的時候錢重要,錢沒了就拿命來坑!”
姜曉棉疑惑問她:“跟你有什么聯系?你跟談醫生認識嗎?”
“嗐,今天我也才跟談醫生第一次見面呢。我來這里等我朋友下班,偶然撞見這回事。從頭到尾聽了個明白。那家屬簡直就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你看他把醫院鬧得烏泱泱的,你說我能不氣憤嘛!”
于是,呂冰壺就把事情的來頭去脈講起。幾天前一個患者酗酒后嘔血到醫院急診,常規治療好轉后只是偏頭疼,患者自以為沒有大礙。談羽建議他拍個CT全面了解一下,可患者嫌貴拒絕,不接受談羽的治療建議反而大吵大鬧起來,揚言說醫院小病當大病治以此來敲詐錢財,而且鬧得醫院烏煙瘴氣。最后醫院無奈只能讓患者簽名草草出院。沒曾想第三天病人就病態突然轉急到惡劣程度,重癥病房撐了幾天后腦出血亡故。因此病人家屬便鬧上了醫院,認為當初醫院不負責任不給病者做檢查而導致死亡。
向冬漾聽了后嘆說:“人不只為掙錢死,還會為省錢死。唉!也蠻讓人心疼的,畢竟各有各的立場。既然有病人拒絕治療的簽名也不會太難處理,如果家屬真告上法院了你可以找我來處理。”
談羽強笑推辭:“這沒事,這行干得久了,什么風浪沒有遇到過。”
姜曉棉看他被打得不輕,臉已青腫得凸起不對稱,嘴角像染好的紅布一樣滲著滴血。領口的白大卦領帶也被扯得松垮,衣下還臟著兩處男人的鞋印。她聽鬧事人的氣勢又囂張,就勸談羽說:“你別怕給冬漾添麻煩,到時候有需要就來找我們。”
“喲,曉棉,冬漾,都自稱‘我們’了,什么時候喝到你倆個的喜酒啊!”
重態事前,呂冰壺還開得起玩笑,大家也就相笑緩解了一下氣氛。
姜曉棉想起問:“談醫生,你跟愿好還有聯系嗎?”
談羽為人比較實誠,又不會撒謊。聽了姜曉棉的話他微微皺起眉頭,怕露出端倪,拿手掩了一下傷口裝疼說:“她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嗎?出什么事了嗎?”
姜曉棉沒有察覺到談羽的異常,嘆了氣,“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這陣子聯系不到她,我哥都打算要追到澳洲去了。”
談羽拿冰塊敷著臉,沉默不出聲。送他們出門時,姜曉棉在走廊里無意瞟見一個中年婦女,多看了她幾眼,那婦女便轉身撿別的路走。
“好奇怪,為什么我總覺得她時不時會出現在我們身邊?”姜曉棉暗想著就停了腳步,往那個女人離開的方向望去。
“曉棉,你怎么了,在看誰?”
姜曉棉回過神說:“有個女人很奇怪,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碰見她。要么在醫院,要么在我家門口。”
唬得向冬漾緊張追問:“什么樣的女人?”
姜曉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又趣笑他:“你別緊張,也許是我錯覺了,誰會那么無聊。”她說著摸口袋,才想起來剛才把鑰匙落在病房里。
“我得回去拿一下鑰匙,落在你爸爸那里了。”
向冬漾把她按在邊上的坐凳上,笑說:“那你坐在這里等,我去拿來。”說完他便走上樓不見了背影。
姜曉棉坐在那里等了幾秒后,看見談羽走下來,她本來要去招呼一聲,又見談羽身邊跟了個女人,他們聊著天,一直走下樓去也沒有注意到姜曉棉。
那個女人!不就是那個奇奇怪怪的女人嘛!
姜曉棉起身跟在他們后面,聽見談羽喚那個女人為何姨,又隱約聽到有愿好的名字,就悄悄跟著偷聽。
何姨的神情很慌張,她問談羽:“愿好的病情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談羽的話很冷:“嗯,除了我的命,其他的方法我都盡力了。”
姜曉棉在后面聽見,瞬間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窖,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遠,看不見了方向。
“曉棉,走吧。”這個時候向冬漾過來挽著她。
姜曉棉眼眸不知覺紅了,向冬漾看見后嚇了一跳,他還沒問她怎么了,她就先說:“冬漾,我想去找你姐。”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姜曉棉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向冬漾說這件事情。
四周的光線暗了下去,碧空澄澈的天空好像又要變得灰濛濛,讓人覺得暈乎乎的。
姜曉棉來到他們公司樓下,向浠焰過來笑問,“為什么事情來找我?”
“你澳洲的朋友戲演得真不錯。”
姜曉棉淡淡的一句話,澆了向浠焰一盆冷水。姜曉棉知道吳愿好沒有人脈去跟澳洲的人串通,只有站在她面前的向浠焰最有嫌疑。
“曉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姜曉棉扭過臉,“行,我去跟我哥說,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在說什么了。”
“曉棉…”
向浠焰拉住了她,臉色像開得正盛的紅玫瑰一下子失去光澤,“你別告訴他。他會恨我的。”
姜曉棉從她的話里聽到了乞求的語氣。
“浠焰姐,瞞不住的。我哥一但發現愿好從來沒有去過澳洲,你要給他一份怎樣的說辭?”
向浠焰咬咬牙,“這是愿好求我的,我也沒有逼迫她什么。”
“那你答應她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私心嗎?”
向浠焰剎時覺得這句話像打開罪禍洪荒的鑰匙,負罪感朝著自已源源不斷地涌來。向浠焰究竟有沒有私心?可能連她自已都不敢正視這個問題。
你有見過凌晨四點鐘的星空嗎?整片天像做了惡夢一樣半睡半醒。彎弓的缺月露出微亮的慘白,月光暈照出像白霧一樣的小團,又好像是云。周圍的星光虛浮著忽明忽暗,從月光下望去的世界很不真切。
黑空中傳來一聲哀絕的鳥嚀,你看不清它劃翔的痕跡,也看不見它抖落的羽毛,然后聽見樹枝里響出撲翅的聲音,你就知道它回到老樹棲巢了。
巖豆鎮凌晨四點的那片天,也是這樣。
吳愿好靠在房間窗前,她臉色就跟現在的星空一樣。半生半死。
她心想,這個時候的冼新辰,夢里會不會有她。
蔓延的光線來不及穿透那片天,滴血就從鼻腔里淌落到胸口,血的顏色在吳愿好潔白的婚紗上渲染開來。她覺得腹腔像被陽光刺曬著發熱,全身被劇痛包裹著。視線變得黑茫,她好遺憾,那片天不會亮了。
當姜曉棉跟冼新辰找到巖豆鎮的時候,談羽帶著他們來到剛豎好不久的墓碑,周圍還堆亂著因擴土而枯焉的雜草。
吳愿好之墓。
靜靜地立在荒坡上。
冼新辰看見石碑上的刻字,像被刻在他心肉上一樣,絞痛轄制著他要發作的怒氣。而姜曉棉在旁邊早就哭成了淚人。
冼新辰一把拉過在墓前燒紙錢的談羽,兩只手抓抵著他衣領,怒嚎:“你們為什么要瞞著我!要不是你們什么都不說,我怎么會連她最后一秒都看不到!”
姜曉棉拉開了冼新辰,談羽沉著臉色,很平靜地說:“她不想讓大家都知道她死了,尤其是你們。我尊重我病人的意愿。如果不是你們找到我,我想這輩子,不會說一個字。”
燒紙后的灰燼,那些零星被吹起落在冼新辰的頭上,好像怒火激起來就能燒了他整個人。
冼新辰已經無力再跟他計較什么,拖著干澀的嗓音問:“談醫生,她沒有什么話或者東西要留給我的嗎?”
“沒有。她走的時間是凌晨,穿著你送給他的婚紗,手上帶了戒指。這些東西,也一同跟她下葬了。”
約定好的時光被生命的電鋸伐斷,長的那半轟隆隆地倒進泥土里。另外一頭,矮矬矬地留下凹凸尖利的鋸齒。冼新辰的記憶不停地倒帶,卡殼在這些鋸齒里,被刺出了血。
那一天的告別,他嫌漂洋過海得太遠。
今天,他以為過來就可以見到她了。市與鎮,前一秒生,后一秒死。
戒指,婚紗,新辰,愿好。
每一樣都不好。
談羽撥了何姨的電話:“喂,何姨,今天有客人到,多做一些飯菜。”
“好。小羽,準備完這頓飯以后我就離開了。”
“好。”
亮光一點點消失在大地上,當地平線被隱去的時候,黑暗已經籠罩了大片天。來巖豆鎮的第一天,冼新辰才發現天比前些日子黑得更快了。因為夏天已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他待在愿好曾經住過的房間,靠過愿好曾經靠過的窗,天上的星辰總是忽隱忽現。
“哥,吃飯了。”姜曉棉敲著門喚他。
冼新辰本來吃不下,但是他們都在等著自己,礙于是別人家,他只能下了樓,哪怕是在飯桌上坐一坐也好。
他勉強夾了一些飯菜,簡單搪塞進嘴里。本來他以為那些飯菜會毫無味道,原來比他想象中的要可口一些。甚至還有些熟悉的感覺。像是隔了很久遠的味道,觸到舌苔,很多年的記憶就突然被觸醒。
“為什么這些飯菜跟愿好做得那么像?”冼新辰的眼神很渙散,像是在盯著什么東西看,但又看不清他在盯什么。
談羽話頓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是我一個保姆做的,她之前經常照顧愿好,所以學了一些。”
聽談羽說到那個保姆,姜曉棉心想就是那個何姨了,但是總覺得她很神秘,不是一個保姆那么簡單吧。
姜曉棉本來還想問談羽關于何姨的一些事情,但是這樣的情緒也懶得問出口。
冼新辰開始把眼神放在這些菜品上,空洞的眼睛才看到了焦距,“那個保姆呢,怎么不見她?”
“她走了,剛剛辭職了。”
“可惜了,我還想讓她教教我。”
一個冷著臉沒有溫度在問,一個板著臉沒有表情地回答。
三個人坐在冰冷的空氣里。
小忘年早端了飯菜回到房間不說話也不肯見陌生人。
姜曉棉扒了兩口飯后,也難過得快受不了了,眼淚滴在白米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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