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此,這會兒,唐家正一片死寂。
唐時進跪在地上,滿臉是淚,口口聲聲的道,“我還不如死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孫婆子聽的心如刀絞,終于下了決心:“我去找你幺叔!我明兒一早,就去找你幺叔!”
第二日晌午,說好了去唐四叔家吃飯的
,唐時玥兄妹三個,才到了小酒坊的門口,老遠就見一輛馬車駛了過來。
馬脖子上掛著銅鈴,一路丁啷丁啷的,停在了唐家大宅門口,然后唐永明先跳了下來,身量頎長,蟬衫麟帶,俊俏風流。
唐永明長的比便宜爹唐永禮還好看些,這一打扮,更顯得風度翩翩。
他先回身扶下了孫婆子,又轉身回去,扶下了一個穿金戴銀的黑胖子,個子不高,從后頭看,總有二百多斤,體格十分壯碩。后頭還跟著下人丫環,往下搬著東西。
唐時玥老遠看了幾眼。
唐永明也算是個人才,他并不是不知道好歹,他就是非常干脆的選擇了利益更大的那一種。他也算想的開,臉這東西,他自己先往腳底下踩,別人自然也就無臉可踩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也算是衣錦還鄉,顯然在崔家日子過的不錯。果然,到晚上就聽說,孫婆子去把欠陳家的工錢還上了。
崔芙蓉是真的喜歡唐永明,對他一直溫柔賢惠,做小伏低,并沒把他當贅婿看。
這趟過來,也絲毫沒擺架子,給足了他面子,而且為了給他撐場子,還大手筆的給了孫婆子整整一百兩銀子,送了不少禮物。
這么一來,工錢,唐時進的束脩,全有了。
后來唐永明又聽說了宗塾每個月多出二兩銀子的事兒,他拍著唐時進的肩膀道:“無妨,此事交給我,幺叔明日就去拜訪宗兄!絕不叫你吃了虧!”
這么一來,唐永明在家里的地位,瞬間就上來了,別說孫婆子喜的合不攏嘴,不住的夸贊崔芙蓉,就算唐永富,之前大發脾氣怨怪他,如今也得賠著笑臉,一家子誠惶誠恐的伺候著兩口子。
崔家的馬車直待到入暮才走,車前頭點著氣死風燈,一路丁啷丁啷的去了。
但是這一回唐永明卻失算了。
村里人對富貴人家自然是艷羨的,但是對于入贅,卻是極度鄙夷的。本朝雖沒有贅婿滴戍的法律,但賤視贅婿的風俗卻是有增無減。
所以唐永明雖然炫了富,大家也沒說啥好聽的,走哪兒都能聽人議論:
“要叫我,一輩子沒臉出門兒,他這還抖起來了。”
“崔家娘子這體格,也不怕夜里翻個身把人壓死。”
“爺們納了新人,也總有兩天的新鮮勁兒,就不知道長了怎么樣。”
“失了寵,還能休了不成?”
“為何不成,贅婿還不如個妾,休了也不奇怪。”
還不是酸,真就是看不上。
第二天一大早,祈旌就把唐時嶸和唐俊琛送回了宗塾里。
唐俊琛進了門,還在跟唐時嶸叨叨:“你家里可真涼快,三伏天兒估計都不熱,等回頭在你臥房加張涼榻,我每逢休沐就去你家睡。”
唐時嶸道:“就不知冬天冷不冷。”
“不會,”唐俊琛道:“這種石屋子都是冬暖夏涼的……”
一邊說著,身后忽然有腳步聲傳來,唐俊琛習慣的往旁邊讓了讓,一邊回頭想打個招呼,卻見后頭居然是唐時進。
唐俊琛即將出口的話,頓時就咽了回去。
唐時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說,就快步去了號舍。
唐俊琛低聲笑道:“一家子用著一個贅婿的銀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瑟的。”
“噓,”唐時嶸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莫惹小人,徒增是非。”
唐俊琛深以為然,點了點頭,兩人就收拾收拾去講堂了。
上到一半兒,卻聽說東家來了。下一刻,就見管事陪著兩個人進來,其中一人,居然是唐永明。
唐永明含笑環顧室中,拿著架勢笑道:“宗兄這學堂辦的挺好,瞧這些小郎君,個個都是人品佳俊,將來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東家笑道:“永明過獎了。”
唐家宗塾的東家,名叫唐韋善,年紀四十許,與唐永明同輩,家里很有錢。
但再有錢,也比不過崔家,所以崔芙蓉一出面,他怎么也不能不給她這個面子,心里不管怎么想,臉上總是笑吟吟的。
唐永明道:“今兒我冒昧前來,其實是為了家里幾個不省心的孩子。”
他眼神看下來,“嶸兒這孩子向來任性,家中如今十分拮據,連束脩交的也難,他卻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多出二兩銀子……這還不說,竟還拉著進兒一起,這一著便是四兩銀子,太過胡鬧了。”
這話一出,大家便不由得議論紛紛。
唐時進當初在宗塾里,花了不知道多少個二兩,從來沒啥事兒,如今唐時嶸才花了一次,辦了一點正事,家里人就找上門來了。
這兄弟倆的待遇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唐時嶸在他進來時,便覺得不對,又見他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便起身坦然道:“東家郎君有禮,幺叔有禮。”
他離座躬身,禮數周全妥貼。
唐韋善道:“不必多禮!”
唐時嶸便站直身,朗聲道:“好教二位得知,這二兩銀子,并非為了炫耀,乃是因為我之前日子清苦,身體虧欠太多,大病了一場。”
“家中幼弟由我思及諸人,所以才慷慨拿出二兩銀子,為的是叫我等貧寒學子,辛苦攻讀之時,不會叫饑寒病痛耽誤。”
他頓了一頓:“幼弟也知家中拮據,所以二兩銀子乃是打獵采藥所得,并未動用家中的銀子。”
“此舉出于一片善心,并非施恩,也未求報,只求心安而已……我明白幼弟的心意,又深知其苦,所以才不忍拒絕。有道是‘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我不認為這是過錯。”
他這番話綿里藏針,該說的都說了,又看了唐時進一眼:“至于大兄那二兩,是大兄親口答應的,不知當初為何答應?
如今又為何要出爾反爾?”
唐永明眉頭一擰。
其實他攬和這樁事兒,并不是跟唐時進有啥交情,純粹是為了自己痛快。
當贅婿難免叫人輕賤,但他此時跟著東家過來,誰知道他是誰?誰敢給他臉色看?說白了,他就是想找地方裝個逼。
他當然不知道他賤賣親侄女的行為,宗塾中已經人盡皆知,當贅婿的行為,一說開也能對上……甚至于唐時進當初做了什么,唐時進當然沒說,他也無從知道。
他只是覺得,唐時嶸向來安靜寡言,又極為孝順,從不多話,從不多事,好對付極了。
他過來走一趟,抖抖威風,回頭傳回村里,也叫那些不長眼笑話他的人看看,他再丟人,照樣是貴人的座上賓!
沒想到,一來就踢上了鐵板,唐時嶸居然敢出言駁斥,還說的頭頭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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