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以求急陪笑道:“阿玥誤會了,我絕無此意,如今只是叫這些繡娘們商量一下。”
“商量?”唐時玥冷笑道:“我可沒看到商量,我只看到了惡語傷人。”
她轉身掃了洪詩竹一眼:“一伙墨守成規的朽木,不以為恥,反而沾沾自喜,口沫橫飛的批駁自己頭一次接觸,完全不了解的東西,你們孟氏的繡娘,還真是挺特!別!的啊!”
孟以求親手幫她倒了茶:“阿玥,消消氣,咱們這不是集思廣益么!”
洪詩竹氣的臉都綠了。
可是見孟以求姿態放的很低,她心里隱隱覺得不妙,強忍著沒有說話。
唐時玥冷嘻嘻的道:“孟二少,我是真的覺得咱們兩家可以到此為止了。恕我直言,孟氏盛名在外,其實難符,下,故步自封,閉目塞聽,毫無白首窮經之心;上,也是不曉世務,蒙昧無知,偏還自以為精明……”
孟以求連連苦笑。
這個小娘子,還真是半點不吃虧,別人罵了她,她就一定要加倍的罵回去。
唐時玥確實就是這么想的。
她覺得自從來到這兒,嘴炮技能簡直突飛猛進。
她冷冷的續道:“孟二少,我今天托大,教你一句話,‘想做一件事,有一百種方法,不想做一件事,有一萬個借口’。你作為一個商人,應該謀求的是利益,你為了合作而來,你和你的人,就應該向著這個目標去努力,有困難就解決困難啊!而你?帶著你的人來打壓我的人?把我的東西批的一無是處?還大放厥詞出言不遜?”
她看著他:“你不覺得,你的做法和目標完全南轅北轍?你的人是養出來專門扯后腿的?”
孟以求扶額。
其實他是一個挺好脾氣,或者說挺民主的人,他放縱這些人自在討論,就是為了得到更多有用的東西,類似現代的腦力激蕩。但他也沒想到洪詩竹這么不客氣,更沒想到,還被唐時玥給聽到了。
孟以求直接向洪詩竹道:“還不向夏先生,喬娘子陪罪?”
洪詩竹不能置信的張大了眼睛。
但看他面容冷肅,她咬了咬唇,一臉委屈的向兩人屈膝行禮:“是我言辭不當,兩位勿怪。”一邊說著,便用帕子遮了臉,好像已經悲傷的站都站不穩了。
兩人都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也不回應。
唐時玥抱臂冷笑:“擱老子這兒裝甚么白蓮花呢?你以為這是后宅爭寵?這是在談生意!明明做錯了事,道個歉還不情不愿的,以為誰都得慣著你是吧?”
洪詩竹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態度不好,我向兩位請罪,但我所說的,只是在評論繡品,并不曾對兩位有甚么不敬!”
唐時玥哧笑:“評論繡品?”
“確是在評論繡品!”洪詩竹一邊用帕子拭著淚,一邊口齒清晰的道:“我曾繡一牡丹圖,繡了近兩年,用了近百種針法,耗盡心力,拿出去才得人贊了一句‘秦州第一針’!這樣的繡工,旁人根本就繡不出!而這毛線繡,針腳粗糙,花不成花,鳥不成鳥,粗鄙草成之物,難登大雅之堂!這樣的東西,難道不該批?”
唐時玥冷笑道:“看來你很以這‘秦州第一針’的名號為榮,一幅圖繡兩年你還覺得自己挺厲害的?”她瞥了孟以求一眼:“你呢?請問孟二少有什么看法?”
孟以求張了張嘴就想說話。
可是卻莫名的生出幾分頑劣學子面對嚴師的恐懼,好像明知他的回答,不會是她想聽的。
唐時玥也沒等他回答。
她轉頭看著洪詩竹,一字一句的道:“我看你是真的蠢!這人不怕蠢,怕的是蠢還自以為精明!”
見她瞪著眼想說話,她一把把杯子拍在桌上,一聲巨響,登時就把她給震住了。
唐時玥冷然道:“花上足足兩年的工夫,繡出一副‘旁人繡不出來’的繡品,享受大家吹捧的是你,勞什子‘第一針’夸的也是你,孟氏愿意養著你當冤大頭,沒花我的銀子,與我無關。
但你最好明白一件事,你是你,孟氏是孟氏!孟氏歸根到底,是要賣繡品賺銀子,不是給你炫技的!你不能為孟氏創造足夠的價值,還百般阻撓孟氏賺錢,我不懂孟氏養你意義何在?”
她冷笑一聲,“我是一個商人,我所要的,是用最低的成本獲得最大的收益,而我的良心在于,我讓買到的人覺得自己并沒有吃虧。我提出的線繡之法,恰恰符合了這樣的要求,在毛衣之外,只需要一兩個時辰,最多一兩日的人工,卻能將價值翻上數番,這種一本萬利的買賣,孟氏有什么理由拒絕?嫌銀子扎手么?”
她斜了孟以求一眼,“所以,明白了嗎?你所說的‘劣’恰恰是我的‘優’!你兩年才不過繡出‘萬金’,之前還需要十幾年的苦學,這些全都是‘成本’!而如今我兩個月,甚至兩天,就能得‘萬萬金’,新手就可以上手,這樣的對比,還不夠明顯嗎?”
孟以求微微怔住了。
他并不是不會做生意,但是,從未有人把這里頭的道道,這么言簡意賅的總結出來。
他一時竟如醍醐灌頂一般。
唐時玥續道:“至于你說的算不算繡藝……你憑什么說這句話?你是針神么?是不是繡藝你說了算?細致婉約是美,大氣磅礴就不美了?湘繡形神兼備、蘇繡精細素雅、粵繡濃郁鮮艷、蜀繡渾厚圓潤,天下繡技萬萬千,各有風格各有其美,照你說,都不如你那副狗屁牡丹圖?”
“再說了,真的不算繡藝又怎樣?‘繡’字不過是個名兒。布匹沒出現之前,人類僅能以樹葉蔽體,毛衣沒出現之前,大家還以為衣服就只有絲綢布匹,結果呢?時代永遠在往前走,連已經出現的新東西,都沒有一個清醒的認知,只一昧的詆毀,你也配做衣裳,配稱頂級繡娘?真是笑死人了!”
其實古代人通常講究風骨。
匠人更重視手藝的傳承,世人也習慣追捧高超的技藝,貴人更是喜歡“獨一無二”。而孟氏,在一定意義上,也需要這種繡品來博“名”。
這其實與唐時玥的毛線繡并不沖突。
因為“名”什么的,還是必須要有“實”來撐著的,所以,賺錢的東西必不可少。
但她就是要懟她,狠狠的懟她,因為這位,真談不上什么風骨。
這位完全就是在享受被追捧的過程,把自己的繡品當成金科玉律,瘋狂貶底別人來烘托自己,犯到她手上,算她倒霉。
唐時玥罵完了,整個人就舒服了,喝了口茶,正想說好走不送,就聽孟以求大聲道:“來人!”
外頭他兩個小廝應聲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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