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之所以今日就急著對朱永霖和郭品動手,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有計較的。
今年的年景并不好。從春日開始,先是蟲害,后是旱情,入夏后又是洪澇……朝廷一直忙碌,皇帝也很心煩。
不但皇帝本人都沒能前往山莊避暑,連太后也因接過了后官大權而跟著連軸轉。兩人都已疲乏。
好在入秋后諸事平穩,皇帝終于可以帶著太后出行。
從這次圍狩的規模、排場、人數和時間,都足可見皇帝對此行是給寄予厚望,抱著放松的目的。
所以榮安想著,便索性給興致勃勃的皇帝來個“當頭棒喝”。
今日才剛到地方,豐富多彩的活動尚未開始,然而便已生了丑事,丟盡了顏面,這分明就是觸霉頭!
若說皇帝的火氣原本只有三五分,此刻便生生提到了六七分。
直接毀了皇帝的心情,毀了皇帝顯擺強大皇室的初衷,甚至連皇帝的好睡眠都被毀了。只有如此,才能讓皇帝的發作更猛一些。
果然!
皇帝的目標,直接從朱永霖鎖定在了朱永昊身上。
活該!
誰叫這兩人多年來都互相幫忙,重大場合都同進同出呢?……
朱永昊再次受這無妄之災,氣得眼都紅了。
那兩人如何處置?
問他作何?
他說如何就如何嗎?
何必來問?
自己又如何敢不答?
朱永昊的后槽牙都給咬酸了。到了此刻,他如何還察覺不出父皇意在刁難自己?
他不答,是包庇。他答,也是錯。因為說重了,是他冷漠不顧多年情分。說輕了,是他縱容,是他們狼狽為奸。而他要真答了,父皇是否又要說這一問就是個試探,就是看看他會否干涉朝政?
所以不論怎樣,怕都是錯。
“六弟縱然大錯,卻也不是兒臣可以處置的。郭品是朝廷命官,兒臣也無權處置。所以……兒臣不敢。”朱永昊選了個看似最穩妥的說辭乖乖磕頭。
皇帝卻一拍桌:“沒用的東西!你是不敢說,還是不會說?這么點小事,別說你做不做得好,你連說都不敢,將來朕如何敢將天下交給你?”
朱永昊深深一吸氣。果然,不論他答得好不好,對不對,終歸是錯!
“你們說說看?”皇帝示意了其他皇子。
朱永興再次發揮他一貫的憨直,見太子被罵,嚇得不敢說,竟和太子一樣,表示“不敢且無權干涉和處置”。
朱永泰和朱永寧兩人自然看懂了此刻局勢。
兩人紛紛開口表示只有嚴懲才能重塑皇室形象。只有懲罰重了,才更能表露皇室對各種惡行的不容忍,無包庇。
一個強調應該讓屢屢闖禍的六哥去體察民間疾苦,感悟世間百態,早日明白今日種種有多珍貴。一個覺得六哥應該修身養性,好好克制自己的七情六/yu,多讀書,多學習,多靜心,多念佛經多抄經書,不能再喝酒,不能再近色,不能再過驕奢yin逸生活……
朱永霖只恨不得撕了那兩人。
惡毒!這分明是一個要將他逐出皇室,一個要讓他出家。特么,這還不如殺了他!
然而……
“很好!”皇帝卻贊了,讓朱永霖由跪變坐,傻了眼。
而此時皇帝則又將視線盯回了太子身上。
“聽到了,你的弟弟們都比你敢說,會說,且說在理上!你啊,也好好跟老八和老十學學。”
朱永昊幾乎要憋死。這一刻的他,徹底有種預感,他雖依舊還在太子位上,但距離皇位已經越來越遠……
就朱永霖,皇帝給出了處置。
他決定中和兩個兒子的建議:
即刻就將朱永霖送回京去,但只是讓他回去收拾行李。三天內,朱永霖就給他前往西郊別院。
聽到這里,朱永霖便已經開始求了起來。
西郊別院已經廢棄了十幾年。原因是那附近開了礦,環境糟糕,飛沙走石。所以那一片,都屬于荒廢狀態。那里別說人,就連鳥都不愿去,說是不毛之地也差不了多少。
皇帝自然無視他的苦求。
“你便在那里每日自省吧。沒有綾羅綢緞,沒有迷惑你心志的色和酒,你去吃上一段時日的素,好好靜心……”
“一段時日是指多久?”
“什么時候你能將朕送去的那些禮義典籍背熟默寫,什么時候能說通看透那些佛經,什么時候你能沉心靜氣寫出一手好字,你就可以回來了。”
朱永霖如遭雷劈。
他從小就不是讀書練武寫字的料。
所有皇子里,只有他讀書差,字也寫不好。他只要一碰書本,便不是眼皮打架便是頭暈腦脹,他壓根坐不住,如何去握筆?去讀書?
等到他能符合老爹要求,指不定要個十年二十年。而且爹也沒說,所謂的典籍是哪些,所謂的好字又是怎么個好法,他這一去,會不會就回不來了?
還看佛經?那是正常人能看懂的?誰要能看透看通佛經,大概直接就會去出家了吧?這分明就是不讓他回來了!
“父皇,父皇求開恩啊。兒臣當真無辜。兒臣以后一定謹言慎語……”
皇帝早就不想聽了。
這個兒子,是所有兒子里最糟糕的。他荒唐事做的太多,手上無辜人命都不少了,早就該收拾。此刻這個發落他已是手下留情。
皇帝擺擺手,“順子,這便指了人將六皇子送回京去。回宮后如若欣貴嬪阻撓,便傳朕口諭,讓她也一起陪著老六去到西郊莊上。什么時候老六能回,她才能回!”慈母多敗兒,老六的今日,欣貴嬪要付大責任。
朱永霖更是后背發寒。太子已經放棄他,娘若再一離宮,他就連唯一可能翻盤的指望都沒了。他趴地苦求,膝行而上,卻連皇帝的腿腳都沒抱上,便被內侍給帶走了……
皇帝又看向了太子:“老六打小就愛跟著你,這些年你給他收拾了不少爛攤子吧?”
太子一個寒顫。父皇這么說,顯然心里都有數。
他不敢說不,只得認了。
“老六跟著你,你對他便是責無旁貸!可你不曾起到引導之責,反而還時時縱容,這才導致老六到了今日這田地。你認不認?”
太子聞言,心下呵呵。這真是欲加之罪了。
分明是那家伙秉性不好,與自己何干?
可他還是只能認下。
他很清楚,這個時候,若再敢頂撞,自己還要吃大虧。
“所以,你也好好自省去吧。罰俸一年,捐作軍需吧。”
朱永昊咬著牙謝了恩,心下恨極。呵,自己虧得壓根沒錯,否則呢?他是否也要讓自己去陪老六?
皇帝揮手,太子退下……
朱永泰和朱永寧都表示還有話要說。
朱永寧跪下了。
他表示今日宴席他是用心準備了,發生這種意外不在他的預估之中,他求皇帝從輕發落。
皇帝也沒打算怪他。加上八皇子在旁幫著求情,皇帝非但沒有多言,還讓朱永寧直接帶走了郭品,讓他好好審一審,看看郭品身上疑點,今日其究竟是主動暗算還是半推半就……
朱永寧大喜,心知這是還要繼續用他之意,當即便謝了恩。
皇帝對他的態度是滿意的,又讓人賞了那美姬兩樣東西作壓驚,算是承了他的情……
屋中轉眼只剩老八。
“要說什么?”皇帝注意到了老八剛讓老十先說的示意。
“六哥身無職務,也無涉政之機。六哥更是厭惡文人,一向對翰林院和國子監等地敬而遠之。兒臣不明,六哥與初來乍到,身份不顯的郭品如何能扯上關系?”畢竟,明面上,他們沒有任何聯系。
“你是懷疑他們原本就私下有往來?”皇帝也覺得郭品不簡單。
“兒臣只是好奇,他們是誰對誰起了意,還是……原本就是一路的?”
皇帝手指敲著桌,他聽明白了。不就是懷疑郭品也是太子的人嗎?太子的手一向伸得長,皇帝何嘗不知?最近太子的手都伸到他跟前了,自然也沒什么太子不敢的。
朱永泰跪地磕頭,算是默認了。
“朕很高興,你終于也會動腦子了。”皇帝笑了。
太子這多年來地位穩固,除了因他是嫡子,最合適,也更是因為沒有其他合適人選來競爭啊!
老八看似精明,可火候不夠。上次老六那樁殺人事件就看出來了,老八在暗中好一番推波助瀾,朝堂上雷聲巨大,可到最后呢,不痛不癢的小雨點,什么傷害都沒給對方造成。腦子不夠,能力魄力和閱歷更不行。
皇帝略有一絲欣喜,也不枉費最近他將大把機會分給兒子們,總算有點效果。
“你去查吧。有確實證據再私下來稟。”
“是!”朱永泰大喜,他是不是可以用這次機會來查查太子“結黨營私”?
剛去安排了朱永霖回來的順公公報,說是外邊燕安王世子和長寧郡主正在求見。
皇帝微微蹙眉,這大半夜,他們來做什么?
“世子模樣暴怒,郡主則是委屈。似是發生了什么。”
“讓他們進來吧。”
朱承熠怒氣沖沖而來,砰砰砰三叩首后,扔出了郭品的汗巾和寫了詩的帕子,直言妹子被騙了。
皇帝目瞪口呆。
誰能想還有這一出?
八皇子因著朱承熠素來與太子對立,所以看他尤其順眼,想著近日馬球賽和圍獵還要靠朱承熠幫忙,這會兒自然樂于做人情。
于是,他立馬站了朱承熠,為長寧道起了不公,并暗示皇帝,郡主婚事由皇室做主,郭品區區一個翰林編修,哪來的資格打郡主主意?除非,他有強硬后臺。
朱永泰再次將火開始往太子身上燒。
再一聽長寧委屈控訴時帶到了葛家和虞榮安,皇帝不淡定了。在他眼里,這或是又一個打虞博鴻主意的。當然,太子的嫌疑更大了。
不管郭品是不是太子人,到了這會兒,皇帝都不打算饒了。原本他還想著,若郭品是被朱永霖逼迫,自己或是還能看在他身為大周最年輕的傳臚,看在他的才氣上,給他一個機會,所以他才讓老八去查一查他的身后,此刻看來,沒必要了。
“郭品,讓他回家吧!回老家!永不錄用!”
“那……還查嗎?”朱永泰問到。
皇帝搓著手指思量了兩息:“查!人就先送回京吧!”
朱永泰應下,趕緊去辦了。
長寧卻跪地哭了起來。
她表示這會兒已經不少人都知道郭品對她示好之事了。她的顏面無存,到處都在議論紛紛。好多人都在取笑她。她沒臉見人了。
皇帝納悶,這樣的事,怎會被外人知道?
“好像是有人碰巧看見他與我說話,還將汗巾給我了。”長寧一本正經胡說。
“怎么可能是碰巧!”朱承熠冷笑。“怕不是他故意引了人撞破吧?”
眾人默。
可不是?
十之八九,便是那郭品想要攀附長寧,所以設計想與長寧名聲作綁,引人看了去。若不是出了那樁荒唐事,此刻長寧是不是就得嫁郭品了?
“豈有此理!老八,你這會兒就去好好審審郭品!”
皇帝郁悶。
尤其在那對兄妹委屈的眼神里。
愁人!
燕安王將人送來了大周,便是將兩人的一切都暴露在了天下人眼里。包括安危,名聲,前程,姻緣。
有些事,暗中壞了也就罷了,可就怕明面不好看。
千里迢迢給人弄了來,大周朝廷究竟想要做什么?這事,不但天下人都在看著,關鍵幾大塞王也都在盯著。
此刻這對兄妹身上,確實他并沒做好。
前程上,雖給了朱承熠個馬倌,但已有讓人道他小心眼的嫌疑。安危上,朱承熠更是剛來京城幾日就受了傷。姻緣上,說好要給人倆賜婚的。結果到這會兒,一個沒著落。
眼下,還讓長寧受了委屈,朱承熠憋了氣,打了燕安王的臉,損的是長寧的名聲,可何嘗不是朝廷和他這個皇帝的名聲?
在外人眼里,總歸是他和朝廷沒有照看好別人的寶貝女兒。
他還必須給個交代!
因為各大塞地的人都還在!全都在虎視眈眈看著!這些塞地的家伙都以燕安地馬首是瞻,燕安世子和郡主在京城的待遇,事實代表的是所有塞地。
牽一發動全身,這對各大塞地的信號,并不那么友好。
皇帝不想生事,此刻他的態度,還是得擺出來。
“長寧,你受委屈了。你因郭品是朝廷命官,所以信任。卻不想其小人之心,差點被他暗算。說到底,是朕用錯人了。朕愿意彌補。朕這便下令噤口,不讓人胡說八道。另外,你要什么,跟朕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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