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北郊一處山谷別院,雞飛狗跳狀況已經持續了四天。
這里,是廖家人暫住之地。
朱永寧動手之日,廖家族人一齊出逃。當時與他們一道被安排出城的,還有朱永昊,廖靜母子和榮華。
榮華終于重見天日,歡喜至極。
廖文慈與女兒抱頭痛哭,發現女兒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不但破相,人也已經脫相,一興奮就氣喘,整個人都虛弱到不行……廖文慈心疼極了。
而榮華則告知她,這快三年時間,廖靜沒有給自己一天好日子過。
廖文慈當即便沖到了正帶著兒子給魏氏磕頭的廖靜跟前,左右開弓,對懵了的廖靜扇了好幾個響亮的耳光。在她心里,也將廖靜認定成了磋磨女兒的罪人。否則怎么廖靜一早就生了子,可她分明更嬌艷更聰明,與朱永昊感情基礎更深的女兒卻連個孩兒都沒有?
對,聽說兩年前華兒就有了身孕,卻意外流了,其中一定就有廖靜的手腳!
小賤人!白眼狼!她膽敢!
廖文慈心頭冒火,手上自然也不會客氣。
廖靜本也不是軟弱的,剛要還手,可兒子卻因為廖文慈的兇殘而受驚嚇,坐倒在地嚎啕大哭。廖靜急著去哄兒子,冷不丁還被廖文慈給推了一把。
同樣一肚子火氣的魏氏看在眼里,頓覺昔日重現,往日女兒被榮華欺負,兒子被榮英牽連,自己因廖文慈受氣的場景頓時充斥腦中,讓她壓不住火。
此刻他們祖孫好不容易重聚,可那恬不知恥的老賤人還敢當著孩子面打了女兒臉,她哪里還能忍,毫不猶豫就向廖文慈沖了過去,一把頂翻廖文慈,一爪子就薅了其發。
兩人扭打在一塊。
廖老太氣極,趕忙讓人將兩人給分開了。
魏氏更不能忍的,是老太太反手一個巴掌,就扇到了自己的臉上。
“成何體統!”老太太瞪眼魏氏,安撫孫女。
魏氏摸著火辣辣的臉,氣得胸口起伏:“老太太是不是太過不公了,先動手可不是我!”昔日之辱再次一一浮現,魏氏失笑,自己失言了,廖家內里,從來都只看利益,何來公道之說?可……利益,自己和女兒沒有利益嗎?讓她何至于這般護著個棄婦?
廖靜將孩子交給了乳母,攙著魏氏,厲聲冷笑:“老祖宗好生厲害,這是看不起我和我兒嗎?”以前看不起就罷了。眼下,她的兒子,可是朱永昊唯一的兒子。而她,則是朱永昊最寵愛的女人。就這樣,她們也敢得罪?
可廖靜這話出,那邊廖文慈卻是一聲嗤笑。
廖文慈翻了個白眼剛要開口,卻是有遼江衛來報,說得到消息,榮英小公子上了虞榮安的馬車,應該是去虞家了。
廖文慈面色一下刷白。
她一直等在城門,廖家人出來后她才知曉兒子不在其中。他們一行人暫時在城郊一酒肆落腳,可她的遼江兵和廖家的人將廖家附近都搜了一遍,卻都沒消息。誰能想到,收到的卻是這么個噩耗。
虞榮安?她不是在宮中?怎么就出宮了?兒子是被她綁架了吧?
廖文慈心拔涼。
她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他們母子三人能有個敞亮前程啊!兒子要沒了,她做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廖文慈二話不說就要回城。
老太太起身直言:“危險,你不能去!”
可廖文慈因為老太太沒有看管好兒子,已生怨言。
她一把將榮華推給了老太太。
“我的事,您就不用管了。你要做的,是幫我照顧好榮華,若她再有半點閃失,再受一絲委屈,我便真要對您失望了!”
廖文慈撂下這話就匆匆帶兵離開了……
廖老太心煩意亂,迅速轉動她手中佛珠,一邊擔心孫女會如何面對虞榮安,一邊操心暗暗守在城外的朱永昊能否做最后的黃雀。
她已經夠煩了,可魏氏母女還沖她怒目而視,對她冷言酸語,連廖靜懷中那小崽子都在鬧著要走,說討厭她這個打了外祖母的“老妖婆”……
“行了!”廖老太呵斥打斷。“廖靜,你好好認清楚自己的位子!你能重獲自由,你男人眼下能逃出生天,還能有一爭的機會,皆因遼江兵的幫忙!遼江兵怎么來的,你們還沒點數嗎?所以睜大你們的眼,此刻你們最不能得罪的,便是文慈和榮華!”尤其榮英還被弄沒了,榮華成了文慈唯一的心頭肉的狀況下……
“怎么?那我就是你們能得罪的?”廖靜覺得不可理喻。她還以為,即便被廖家和朱永昊帶走,她和兒子也能得善待。
都是屁話!她重獲自由,怎么功勞就全都是遼江人和廖文慈的了?原本她投靠皇上后,皇上便答應了她,不但會給她自由,將來還會給兒子封王的。她本就是能富貴一輩子的!
從遼江人那里獲益的朱永昊和榮華,與她和兒子可沒什么關系!
“廖靜,你是真的蠢!”老太太嘆了聲,微閉了眸子。“你男人若上位,你莫不是以為你還能為后?”
“……”事實廖靜沒想那么多。他們的胃口都太大,她從來沒能跟上過!
“你做不了!你男人最大的倚仗便是遼江兵。所以,皇后之位是榮華的!”
廖靜失笑。老太太說得篤定,顯然她們是早有盤算了。
廖靜沒那么蠢,遼江軍能與朱永昊合作,肯定是早有協議,榮華登高這事定也經過了朱永昊的點頭。
所以,百轉千回后,榮華還是妻,自己還是妾?榮華還是高人一頭,自己還是要被廖文慈母女踩在腳下?就憑著榮華鉆牛角尖般對自己的惡意,今后的日子,將會是何等凄慘?
“你是殿下長子生母,陪著殿下度過了最艱難時期,雖然你對榮華不好,但看在殿下面子上,只要你聽話,你還是能得一妃位的!”
廖靜和魏氏皆驚呆,簡直要氣笑。這都什么屁話!
老太太看了眼榮華,又盯住了廖靜懷中孩子,最后又看回了也在盯著孩子看的榮華身上……
廖靜突然就有種不好預感。
她護著孩子擋住榮華視線,側身后退幾步,站到了魏氏身后。
“榮華成后,你的孩子就給榮華吧!”廖靜的預感成真了。廖老太太一錘定音,不容反駁。“榮華不能生養,一定會視若己出,不會虧待孩子的。”
“不可能!”魏氏與廖靜同時反對。她們沒想到,會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廖靜:“做夢!你們休想!我不答應!絕不答應!”
“不是在征求你意見!”榮華一步步上來,笑容猙獰。她終于將迎來揚眉吐氣的一日了。
廖靜磋磨她三年,她便折磨廖靜一輩子!
還有什么比母子分離,兒子還認仇人做母更痛苦的?
魏氏氣恨交加。剛要沖上去攔住榮華,卻沒料被廖青給拉住了。
“你瘋了!”她咆哮。“她們要害你女兒,搶走你的外孫!你拉住我做什么!撒手!”
廖青卻是一巴掌呼上了魏氏臉。
“清醒點!咱們還有兒子!只要兒子前途敞亮……”就行了!女兒不過是賠錢玩意兒,原本也是為家族,為父親,為兄弟服務的。至于外孫……本就是別人的血脈,只要能最大程度換取價值,有何重要?
“所以你別鬧。你相公我好,咱們思明好,比什么都強。”廖青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
魏氏一把推開他,冷笑:“他們答應你什么了?讓你連女兒和外孫都賣了!”這男人往日糊涂就罷,尊嚴不要也無所謂,怎么連兒孫都能賣?
“何出此言!都是一家人,哪來的買賣!”廖青怒目,心下卻想著,老太太親口許諾他,只要將孩子給榮華,便會讓他入朝堂,從此平步青云。朝中班子都得換,不少職位都需要自己人。皇親國戚的他,自然當仁不讓。
廖青壓低聲音:“外孫跟了榮華,將來就是太子。太子,你明白嗎?以后可以做皇帝的。可留在靜兒身邊,他將來撐死也就是個閑散王爺。外孫做了皇上,還能不念著咱們的好?你的眼光怎么就不能放長遠些?”
魏氏氣絕!
她的男人,果然是廖家的種,根子里就是爛透的。萬事只看利益,不問其他。下三濫!若不是為了兒子前程,若不是答應皇上盯著廖家,她早就與他合離了!她多看他一眼都閑惡心!
為了榮華這個棄女,自家女兒受了多少委屈?這幫人眼瞎,看不到女兒的大度,還要如此來踐踏?憑什么?她好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該對榮華手下留情。榮華被拘時,就該用手段索性弄死了榮華的!到底好人還是做不得!
眼見那邊榮華已向廖靜懷中孩子伸出了手,沖出去的魏氏再次被廖青給一把薅住了。
魏氏氣恨,拔了簪子毫不留情就扎了下去。
廖青手上被扎了個血洞,縮手的同時便鬼哭狼嚎起來,魏氏則牙一咬心一橫,索性拿了簪子又撲向了榮華。反正怎么都是地獄,反正也是被誤解了,還不如就為女兒殺了榮華,那么女兒也就不用面對如此處境了不是?
魏氏揮著簪子就戳了過去。
榮華一躲,只被劃了一道。然而魏氏到底力大,虛弱的榮華直接被甩到一邊桌案上,重重倒地,又被一壺熱茶淋得抱頭尖叫……
見她摔了,廖氏又撲上去打算補一簪子,卻被婆子們給扯了一把。
魏氏沒能成功狠狠扎上,只劃了一道。
榮華脖子上留下一道口子,嚇得她嘶喊不停。
兩人被拉開,廖老太氣極,指著廖氏:“把這瘋婦綁起來!”
“你敢!”廖靜攔了上去。
“那我就讓你看看老太婆我敢不敢!”
老太太一揮手,婆子剛拿了繩子沖上來,那邊卻是有奴才來報:“不好了。城門關了,京城所有城門都關了,可側妃娘娘還沒出來!”
這側妃,指的自然是廖文慈。
老太太聞言,一屁股坐下。
榮華也傻眼:“什么?我娘,我娘被關在城中了?”
老太太剛要再次派人去探,那邊朱永昊帶人來傳話,說京中出了變數。原本應該被關在宮中的虞榮安不但沒中藥還逃出了宮,更聯絡上了官兵,事情有些棘手,三言兩語說不清,讓他們趕緊從酒肆轉移到他早先安排的別院之中……
空氣冷凝。
如此,廖文慈在京中便生死未卜……
廖靜和魏氏突然就笑了起來。
這一次,換魏氏沖婆子伸出手,“來!綁啊!我看你敢不敢!”
然而婆子卻看向了老太太……
都是聰明人,若廖文慈出事,那榮華算什么東西?榮華沒有她娘做紐帶去連接遼江人,又哪來資格做皇后?相反廖靜倒是貨真價實,是生下朱永昊長子的女人。如此,廖靜的重要性反而上來了。說不定,從今往后,整個廖家的前程都要靠廖靜和這孩子了……
所以,尷尬了。
魏氏笑,廖老太則頭疼不已,她自然不好再綁魏氏,更沒有追究榮華被刺傷之事,而是以“趕緊轉移”為借口揭過了此事……
從那日開始,廖老太和榮華便成了熱鍋之蟻,擔心京中狀況而團團轉。而當日,朱永昊那里便有消息傳來,聽說廖文慈已經殞命,朱永寧也敗了。
榮華不相信。她不信她娘就這么死了,也不信她一直在下落的人生剛有上行趨勢便又要再落,她要去找朱永昊問清楚。
廖老太也不愿相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總不能聽信傳言就相信。但不信歸不信,不能任由榮華胡鬧。
她強行制止了榮華。
榮華哭鬧不止,上躥下跳,打了嬤嬤,摔了房中器物,用極盡難聽的話語罵著魏氏母女……
廖老太惱了,這蠢貨,生怕外界不知他們是躲在這別院?若叫人發現他們,抓了他們送去京中做籌碼算什么事?
老太太一個示意,這次真被綁了,并被堵了嘴的,成了榮華。
焦灼之中,圍城開始。
守著別院的兵力被抽調走的越來越多。
壞消息也開始傳來,比如朱承熠殺回京中,比如朱永興登基,再比如,廖文慈的尸體被掛上了城墻。朱永昊的人已經確認過,確實廖文慈無疑。
遼江兵力源源不斷開始補充,京中明顯將有一場大仗要打。
廖老太以“大局為重”,將朱永昊派來守著廖家所在別院的兵力都遣走了,讓他們安心去圍城,不用管他們廖家人……
又是一晚的半夜子時,廖老太卻叫醒了所有家人。
可笑的是,那廖青不在房中。一番尋找,最后卻是在一間客房床上尋到了人。當時的他正與丫頭做著那不堪入目之事,站到眾人跟前時,面上紅暈都還未退,直叫廖靜和魏氏一同磨著后槽牙捏著拳,覺得顏面掃地……
老太太沒時間管廖青,與眾人直言,要換個地方待。不容反駁,立刻就走!
她的想法很簡單。
朱永昊和遼江兵正在做那孤注一擲之事。
但輸贏,最多也就七三開。
她這個人,做事一向喜歡留好后路。
所以,朱永昊贏了就罷了,但她得防輸。她才不要待在朱永昊安排的地方。萬一朱永昊敗了,或是哪里算漏了,她廖家不得被人一鍋端?所以,她要帶著廖家先藏起來,萬一輸了,廖家也可以悄悄換個地方他日再圖復起之機。
所以,老太太才一副識大體的模樣,遣散了護衛廖家的兵力。
于是,廖家一行人在自家護衛的保護下,連夜逃進了山中。
做的是謀反的勾當,所以廖老太早就在防這一日。往燕安去,江南去,甚至往秦西去的路上,她都早就在偏遠無人地置了房產。
比如眼下她要去的這一片,是在山中老林里。
這樣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
這里早就備了物資,足夠他們躲個一年半載沒問題。
然而,榮華又鬧了起來。
她不愿去。
她說,想見朱永昊,想親眼去城墻看看娘,想找遼江王說說……
她其實也不明白,她究竟是傷心,還是害怕,或者說恐懼自己再次因為沒有了價值而遭人踐踏。
于是,太過鬧騰的她再次被綁了起來。
就這樣,一行人就這么消失在了大山里……
不得不說,廖家老太太還是有先見之明。
正因她的未雨綢繆,所以縱然到了今日,京中也只找到了遼江兵所指的那些別院,揪出了幾個家族,卻獨獨少了廖家……
京中對遼江兵和朱永昊投降的親兵幾番審問,都沒問出廖家人所在,消息就這么斷了。
京中要做之事實在太多,原本這事是要被放一放的,哪知這天,東北郊山脈那里,卻是突然升起了滾滾濃煙,一下將京中人的視線吸引了去……
京衛趕到,大為驚喜。
他們堵到了廖家人。
到地方時,廖老太的胸口被插了一把刀,已經氣絕身亡。
魏氏主動走出來:“是我殺的!”若不殺了這老妖怪,廖家必定還得瘋下去!她和女兒,外孫,兒子還得繼續被牽連,怕永遠都不會得解脫!她累了!不管走出來后,面對的結果是什么,她都不管了!
“火也是我放的!為了把你們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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