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錦瑤沖他倆莞爾一笑,踩著踏腳凳上了車。不經意間眼角余光掃到了炸肉小哥。不,應該是探子。東廠或是西廠的探子。裴錦瑤暗自搖頭,可惜了那小子炸肉的好手藝。
她這一笑,令得小密探雀躍不已。裴三姑娘就是小道姑!小道姑就是裴三姑娘!
他他他,他立功了!頭功!升領班的機會來了!
馬車駛出巷口,沖天辮才回過神兒,奶聲奶氣的問方小虎,“虎子哥,仙姑大姐怎么穿的那么花哨?還怪好看的。”
方小虎抿了抿唇,無精打采的說:“可能她……不是喝露水的高人吧。”
裴錦瑤在宮門口換乘小羊車到了鳳儀宮側殿。
桌上擺著茶點等物。宮婢笑著對她說:“娘娘正跟胡婕妤說話兒。裴三姑娘稍待片刻。”
裴錦瑤溫聲道謝,遞給她一個荷包。里頭裝著張一百兩的銀票。宮婢接過在袖籠里捏了捏,笑容愈發燦爛,“皇后娘娘喜歡聽宮外的新鮮事。遂安郡主講了好些,皇后娘娘很是高興。”
裴錦瑤點點頭,在羅漢榻上坐下吃茶吃點心。宮里的點心也是光祿寺的手藝,裴錦瑤有點后悔早飯用的多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皇后娘娘才讓人帶她去正殿。
見過禮后,皇后娘娘賜了座。和顏悅色的問裴錦瑤素日讀什么書,為何膽子那么大不怕邪祟之類的廢話。裴錦瑤應對的十分得體,言之有物又不乏女孩子的俏皮。
初次進宮的女孩子很少有像裴錦瑤這樣從容貞靜的。韓皇后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這小姑娘跟玉做得似得,性子也和婉,難得的很。”韓皇后笑著對鄭喜蓮說道。
鄭喜蓮不住頜首,“娘娘說的是呢。”
裴錦瑤垂下頭,露出恰到好處的羞赧。
“遼東送來密報,西廠派去的五百高手已經三天沒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岑立額角沁出一滴汗,順著臉頰滑至下頜,癢癢的像是蟲子在爬。
此時此刻,岑立深覺搭救平邑長公主可不是個好差事。辦的好了有功,稍有差池就會讓今上埋怨一輩子。怪不得陛下下命令時,明匡爭都不爭。
那個狗東西,算盤打的賊精。他大張旗鼓的四處查“高人”,為的就是躲開這塊燙手的山芋。
上當了,上當了!
岑立暗暗咬牙。果然還是棋差一招。
每次都是這樣,少算一步就滿盤皆輸。
真的好氣!
還有胡成宗。他是跟明匡穿一條褲子的,想必沒少給西廠的小子們暗中使絆兒。要不然也不至于五六天傳回一封信。定是叫人中途截去了。
儀風帝不動聲色,掀開茶盞淺淺的啜了口。
岑立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挑選的都是以一當十的高手。其中不乏擅長追蹤隱匿之人。他們定會將長公主殿下毫發無傷的帶回來。”
越是緊要關頭越是要把牛皮吹上天。給皇帝陛下畫個大餅,讓他高興高興。西廠這邊也能緩口氣,想想對策。
如他所愿,儀風帝面容舒展開,點了點頭,“既如此,等等再看。”
岑立還想再加把勁兒,小黃門入內回稟,“明督主,呂國師求見陛下。”
狗東西準是來看他笑話來的。
岑立恭恭敬敬的退至一旁。
明匡和呂瑯一前一后走了進來,見過禮后,儀風帝問他,“伴伴為何滿面喜色,可是有喜事?”
岑立暗自冷笑。且讓這狗東西得意片刻,差事辦不好,看陛下能饒了他。
明匡抱拳,“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高人尋到了。”
岑立恨得要死。他都快被這狗東西氣瘋了。在京城里尋摸高人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困難,居然讓他撈著了。還有天理沒有?
呂瑯眉梢一抖。明匡所說的“高人”不會是裴三姑娘吧?就算東廠再有本事,也不會想到所謂高人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難不成東廠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他此番覲見為的是向陛下道明妖星一事。可皇帝陛下正在興頭上,若是這個時候提起妖星,定會壞了陛下的興致。萬一怪罪下來……沒能除掉裴三,反而弄得一身腥豈不冤枉?呂瑯忖量片刻決定靜觀其變。
岑立百爪撓心的難受。
好事都讓明匡攤上了。他這回可是在陛下跟前露了大臉了。要是遼東的差事辦不利索……岑立打了個抖。那他和西廠都沒活路了。一定是西廠的風水不好,才會被東廠壓制住了。回去就找人看看。
岑立胡思亂想的時候,明匡繼續說道:“出現在慈恩大街的小道姑眼下正在宮里。”
“在宮里?”皇帝陛下身子向前傾了傾,“是哪個宮的?”轉念一想,不對啊,誰這么大本事能隨意出宮?儀風帝的目光驟然一黯。
“是皇后娘娘宣召入宮的裴三姑娘。”明匡抻直了身子,朗聲說道。
真是那妖星?
呂瑯唇角微墜,權衡著該不該在此時晉言。
岑立默了默,問道:“明督主此言當真?”
明匡十分鄭重的點點頭,“陛下面前豈容妄言?”看向岑立的目光非常坦然,“已經有人認出裴三姑娘就是教孩童讖語的小道姑。至于她為何喬裝改扮,又因何得知讖語,陛下當面問上一問便可知曉。”
儀風帝龍顏大悅,“好。馮嘉速去鳳懿宮宣裴三姑娘覲見。”
韓皇后像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雙頰粉粉紅紅,眼眸盈盈亮亮,捏著帕子輕聲發問,“啊,這么說那些邪物常在亂葬崗子徘徊?”
“是。邪物也分三六九等……”裴錦瑤如數家珍,“小柳別莊那個跟福堂村的說相同又不同,都是納冤魂,卻沒有福堂村的兇。還有厲鬼,長得比較可怖。多是都是暴斃的,死后沒有香火供養,也沒有高僧為其超度亡魂,一旦能在世間出沒,就會禍害不少人。”
鄭喜順聽的如癡如醉,身上卻非常誠實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韓皇后端起茶盞暖手,吩咐道:“拿條薄毯來。”她不是害怕,就是覺得今天風有點大。
不多時,胡美蓮給韓皇后膝頭搭了條雪白的羊毛毯,襯得韓皇后的臉色愈發紅潤。
“你怎么懂這么多?裴家好像沒有道士。”韓皇后似是不經意的問道。
裴錦瑤故作高深的抿唇一笑,“回稟娘娘,民女日前病了一場,昏迷數日不醒。昏迷時,民女在夢中見到了一位先人,他收民女為徒,教民女讖語,又告訴民女應該在何時何地以適當的方式將讖語傳揚出去。”
話音落下,鳳懿宮里鴉雀無聲。
鄭喜順和胡美蓮對視一眼。皇后娘娘要找的小道姑居然是裴三姑娘。
韓皇后一驚之下,狂喜萬分。
一直心心念念的小道姑近在眼前。
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次總算讓她占了先機。
緩了數息,韓皇后板著臉將茶盞重重撂在桌上,冷聲問道:“你所說的那位先人姓甚名誰?”
裴錦瑤抬起頭,直視著韓皇后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回答,“南宮末。”
說到南宮末,不得不提旻靈帝在位時的神機使陳繼麟謀逆一事。
自打太祖設立神機司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神機使在皇帝心中地位超然。表面看來,神機司不涉朝堂,卻又跟朝堂息息相關。大夏歷任皇帝對神機使都非常尊重。神機使回報給大夏皇帝的也并不僅僅是斬妖除魔,卜吉兇尋龍穴。而是盡己所能護大夏,正國運。
然而,經過一任又一任帝王的傳承,神機司落在了狼子野心的人手中。
他就是差一點改朝換代的陳繼麟。
據說陳繼麟能夠呼風喚雨,點石成金。加入神機司不足一年便嶄露頭角,獲得旻靈帝的寵信,并且力排眾議,封他為大國師。甚至批閱奏章時也留他陪伴左右。理所當然的,神機司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當時在神機司效命的神機使可以說是風光無限。為此御史言官彈劾陳繼麟,彈劾一次,旻靈帝就殺一撥御使。如此三四次,再沒人敢說陳繼麟和神機司半個不字。
然而,陳繼麟并不滿足于帝王恩寵,他想要的是稱王稱帝。陳繼麟不斷的在宮中安插人手。哄騙旻靈帝長居瑞昭宮。又從民間搜羅童男童女起法壇做法為旻靈帝延續壽命。做法期間,旻靈帝不能見任何外人,包括宮妃臣子。旻靈帝沒有任何質疑的答應了。
于是,臣子死諫的有,長跪瑞昭宮外的也有。霎時間,朝綱大亂,風雨飄搖。萬幸先帝果敢,以清君側之名發動宮變,從瑞昭宮里救出奄奄一息的旻靈帝。
可嘆旻靈帝直到咽氣,還對陳繼麟深信不疑,說他這般行事是為了讓他長生不老,綿延國祚。先帝一怒之下,將陳繼麟以及二十六神機使凌遲處死。先帝之所以能夠毫不猶豫的發動宮變,皆因計徇冒死傳遞出瑞昭宮里詳細的部署以及旻靈帝的境況。事成之后,先帝令計徇設立東廠重用宦臣。
但是,這其中功勞最大的當屬南宮末。若不是他術法超絕,根本抵擋不住以陳繼麟為首的二十七位神機使。
以一人之力,戰勝二十七術士。可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先帝登基后,論功行賞。原想將神機司交由南宮末執掌。南宮末卻帶領南宮一族退出京城,遠走他鄉。去了哪里眾說紛紜。
有說南宮一族尋到世外桃源,也有說他們揚帆出海去了番邦。更有人說,南宮一族是仙人降世,此番襄助弘光帝便是天佑大夏的佐證。
傳來傳去,不知哪句話觸了先帝的逆鱗,宮里宮外都不許再提南宮二字。既然南宮末不屑于帝王恩賞,那么帝王心中也就沒了他的功績。
此時,裴錦瑤毫不避諱的道出南宮末的名字,令得韓皇后心尖一顫。
若她所言屬實,那么南宮末仍在庇護大夏。換句話說,大夏有難?
韓皇后不敢也不愿深想。
裴錦瑤并不驚惶,垂眸等待韓皇后發問。
韓皇后輕咬下唇,待要啟唇,就聽殿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抬眼望去,馮嘉的身影闖入視野,“娘娘,陛下宣召裴三姑娘去崇賢殿問話。”
來了。
裴錦瑤心尖兒一顫。
韓皇后并不追問,微微頜首,“去吧。正好本宮也乏了。”
早知儀風帝也得了信兒,她就何必端著架子。倘若裴錦瑤投向儀風帝,那仹兒就又少了一只得力的臂膀。韓皇后扶著胡美蓮的手回了寢殿,摒退左右,心有戚戚的說道:“終歸沒能爭得過他。”
胡美蓮替她卸下發間釵環,“裴三姑娘走這一遭,是福是禍都不一定呢。”
韓皇后望著鏡中的自己,嘆口氣,“若是旁人倒也罷了,那可是南宮末。更何況有讖語和平邑的事在前,他定會重用裴三姑娘。”
先帝對南宮末乃至南宮一族心存芥蒂,可儀風帝沒有。
“裴三姑娘是養在深閨的小姐,怎么好拋頭露面?”胡美蓮柔聲道:“就算陛下想要重用,還能真的封她做神機使?”
韓皇后顰了顰眉,“這樣的先例又不是沒有。”
女神機使雖說少見,但也絕非罕有。而且,女神機使在內宅婦人中很受推崇。
韓皇后嘆口氣,“我該對她和善些的。”
原以為裴三姑娘小小年紀,恩威并施之下就會為己所用。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還沒來得及恩賞,就被儀風帝截了胡。
韓皇后追悔莫及。
裴錦瑤乘著小羊車一路到在崇賢殿。
儀風帝正與明匡手談。岑祿在一旁伺候茶水。呂瑯瞇著眼裝相。
裴錦瑤進到殿中垂頭跪倒在地,儀風帝看著那個梳著雙髻的腦袋有些失神。
還是個小孩子呢。
明匡和岑祿也是這般想法。
不過十一二歲,瘦瘦小小的,樣貌嘛……低著頭看不太清。
儀風帝叫她起身回話。
看她舉止動作行云流水一般,沒有初次進宮的忐忑拘謹。由此可見裴家二房在教養子女上花了不少功夫。比尹氏的珠姐兒強了十萬八千里。明匡不由得暗暗點頭。
呂瑯緊抿雙唇,盤算著一會兒尋著話縫兒把妖星的事說出來。倘若裴錦瑤入了儀風帝的眼,宮中哪還能有他立足之地。
儀風帝清了清喉嚨,“慈恩大街流傳出來的讖語,是你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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