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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宦-061 夢魘
更新時間:2019-12-11  作者: 萬蓮生香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代情緣 | 妝宦 | 萬蓮生香 | 萬蓮生香 | 妝宦 
正文如下:
  今天是小密探有生以來流汗最多的一天。

  上晌鋤地,晌午吃西廠送來的席面,下晌還是鋤地,到了傍晚想歇都沒的歇,坐在馬車后頭跟主子去長興樓看皮影戲。

  馬車緩緩前行,小密探瞇起眼望著漫天紅霞,嘆了口氣。他好懷念沒升領班之前的日子。為了探聽消息,扮作各種各樣的人。先是乞索兒,閑漢,后來是小廝,茶博士,再后來有了正經的生意。炸肉攤子雖小,但也是個買賣。東廠許多小探子羨慕他。

  哪像現在,升了領班反倒成了碎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裴錦瑤全然不知小密探心里的怨念。她啃著帶骨鮑螺,挑眉道:“這點心一般,沒我家廚子做的好吃。”去看皮影戲不能穿官府,裴錦瑤打發老文回去取了套湖綠箭袖,配上珍珠小冠,打扮的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燕凰玉臉色一黯,搖晃著手里的扇子不說話。

  “阿發是個好的。才來一天,就把神機司的空地都鋤了。”裴錦瑤嘴角噙著一抹壞笑,“這么得用的人你都舍得給我,想必是有事相求吧?”放下啃了一小半的帶骨鮑螺,“來,我給你看看手相。”

  燕凰玉趕忙把手縮回袖子里,一邊往后仰,一邊用眼神阻止她,“不必了。”

  裴錦瑤盯著燕凰玉那張好看的臉,抿了抿唇。

  他的反應實在不同尋常。換成岑祿巴不得讓她這個神機使從頭到腳摸個骨相。燕凰玉卻好似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她沾了邊兒。

  興許奸臣都有怪癖。比如不愿被人碰,一天用十個白帕子什么的。

  “不看手相看面相也是可以的。”裴錦瑤搓著下巴認真打量燕凰玉,“眉毛濃眉色卻泛灰,眼睛大卻失神,燕六爺少時便與至親分離,無依無靠。可憐,當真可憐。及冠之后就好了,運勢一年比一年旺,可說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只不過嘛,你命犯天煞,你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因你而死。到最后,落得個孤苦伶仃,慘淡收場。”

  燕凰玉唇角抿成一字,握住小扇的手骨節泛白,仿佛裴錦瑤再多說一個字,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車里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裴錦瑤彎起眉眼,“燕六爺別生氣,我瞎說的。師父還沒教我看相呢。”

  燕凰玉胸膛起伏著緩了數息,“禍從口出。裴神機使莫要說笑的好。”

  裴錦瑤吃了口蜜水,“不說不笑不熱鬧嘛。過了今天,我與燕六爺就是一起看過皮影戲的交情了。”

  燕凰玉眼角薄怒未褪,咬著牙譏諷道,“跟皮影兒一樣薄的交情。”

  裴錦瑤不怒反笑,“燕六爺比我頑皮多了。”瞟了眼燕凰玉,“九爺怎么沒來?他不是跟燕六爺向來焦不離孟嗎?”

  花九也想跟著一起湊熱鬧。臨出門時,小紅玉叫龜奴兒遞了信來,說是原定在后日的群芳會改在今晚。花九衡量再三,覺得不能傷了女孩子們的心,丟下燕凰玉赴約去了。

  燕凰玉不想跟裴錦瑤解釋太多,只說:“他來不了。”

  “下次我做東,請燕六爺和花九爺吃酒去。”裴錦瑤笑著拈個桃圈吃。

  燕凰玉氣鼓鼓的搖扇子。

  這小丫頭看著像個瓷娃娃,實則是只小刺猬,扎手的很。不光牙尖嘴利,性子還刁,別看年紀小,可不是個好相與的。怪不得阿發第一天去神機司就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長得挺好看,怎么蔫壞蔫壞的。還不如劉儉那個又蠢又笨的。

  燕凰玉陰沉著臉,不發一語。

  車子卻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到了?”裴錦瑤嘴里銜著一小條桃圈,“怎么這么快?”撩起車簾往外看,桃圈吧嗒掉在衣襟上。

  “有大麻煩了。”她沉聲說道。

  燕凰玉忙湊到她身畔,透過車簾挑起的一角望出去。

  殷紅的晚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蒙蒙一片,馬車兩側高懸著一盞白燈籠,微弱的光亮像是一張大網將他們籠罩在其中。

  “阿發。白英。”裴錦瑤輕聲喊道。

  沒人回應。

  燕凰玉吞了吞口水,小聲咕噥,“果然是個五行缺鬼的。”

  溫熱的氣息落在耳后,帶著些許清亮的薄荷香。裴錦瑤咬了咬嘴唇,“你在車里等著,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燕凰玉沒有片刻遲疑。

  裴錦瑤忽然有些后悔,剛才不該說那些話傷了他的心。畢竟那些事尚未發生,并且不知道會不會發生。讓他現在就為那些沒有發生的事負責,未免有些苛刻。

  燕凰玉握住裴錦瑤纖細的手腕,“我跟著你更安全。”

  是她高看他了。裴錦瑤恨恨的等他一眼。

  “走吧。你別后悔就成。”

  白英阿發和拉車的馬都不見了。馬車詭異的維持著原狀。

  裴錦瑤雙腳踩在地上,用力跺下去,發出嘭嘭的回響。

  燕凰玉握著裴錦瑤的手更緊了,還有些發抖。

  裴錦瑤沒有笑他。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害怕。燕凰玉沒有嚇暈過去已經算是膽子大的了。

  燕凰玉仰頭看向頭頂的燈籠,牙齒打顫,“你、你看上面。”

  裴錦瑤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雪白的燈籠滲出一條條血線,很快便匯聚到一起。滴答,滴答,一滴滴粘稠的鮮血落下來。

  “別怕。”裴錦瑤安慰著,握住燕凰玉的手,“這是魘術。”

  裴錦瑤的手有著能令人平靜的暖意,燕凰玉吐出胸中那一口悶氣,回應道:“魘術?你是說做夢嗎?”

  “差不多。”裴錦瑤偏頭瞅瞅燕凰玉,“這是你的夢,但并不是全部。”

  魘術是能夠令人心智大亂的巫術。為名門術士所不齒。但是,仍有人樂此不疲的研習直至精通。

  經她提醒,燕凰玉耳邊響起了刀劍相撞,激烈廝殺的聲音。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那個夢了。夢中的他瑟瑟發抖的躲在馬車里。車里伸手不見五指。血腥氣彌漫在鼻端。他一個人很怕,手里緊緊攥著枚金鎖。那是父親給他的。

  他很想趁機跑掉。但是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僅僅是伸出手指撩起車簾一角。夜很黑,昏黃的光亮將他所在的馬車籠罩起來。讓他能夠清楚的看到全身帶血為他而戰的死士。

  燕凰玉很想讓他們停下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

  那時的他也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再等一會兒,再多等一會兒。

  死士一個接一個的在他眼前倒下。燕凰玉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下去。他沒能等到父親趕來救他。而是等到了義父,義父浴血死戰,終將他帶離險境。

  義父說:“臣來遲了。”唇齒間泛著血腥氣,每說一個字都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父親呢?”他問。

  義父沒有回答,只是把他緊緊摟在懷里。溫熱的血黏在臉上,滑膩膩的難受極了。

  “再、再等一會兒就有人來救我們了。”燕凰玉牙齒打顫艱難的吐出這句話,漂亮的眼睛里滿是驚懼與期盼。

  “好,那我們就耐心的等一會兒。”裴錦瑤笑著說道。

  毫無疑問此番施術為的是燕凰玉壓在心底的不為人知的秘密。慶幸的是,施術人術法尚淺。否則燕凰玉難以支撐之下,會將夢中所見一一填滿。

  燕凰玉茫然四顧。遠處是令人畏怯的黑暗。那里面不知隱藏著多少兇險。像是有一雙眼睛在那里窺伺。

  “你的夢當然是你說了算呀。”裴錦瑤搖晃著燕凰玉的胳膊。

  燕凰玉眼中現出一絲掙扎。

  這個噩夢早就在他心里扎下根來,稍不留神就會開出一朵朵吃人的花。

  “我們只能等。”燕凰玉兩腿發軟頹然的坐在地上,燈籠上的鮮血滴在他炎色的袍子上,觸目驚心的紅映襯著燕凰玉慘白的面色,使得他看起來是那樣的無助,“他一定會來救我。他讓我等他。”

  燕凰玉的手死死的掐住裴錦瑤的手腕,拽的她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地上已經被血漿染紅,浸濕了衣衫。

  裴錦瑤閉了閉眼,不斷的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幻象。

  只要燕凰玉再堅持片刻,就會從這夢境里掙脫出去。裴錦瑤挨著燕凰玉坐下,輕聲哼起歌兒來。她不知道燕凰玉究竟經歷過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段令人傷心又可怕的過往。

  說不定是夢見凈身的事了。也真夠可憐的,小刀就要切下去了,還在等人來救他。說不定他爹爛賭把他給賣了。爛賭鬼連老娘都能賣,何況是兒子。

  裴錦瑤不著四六的瞎亂想,調兒有點跑偏。

  不成調的歌兒卻好似天籟一般漸漸撫平了燕凰玉惶惶不安的心。他閉上眼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六爺,咱們到長興樓了。”白英在外面說道。

  燕凰玉猛然張開眼,裴錦瑤也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六爺醒了?您這一路睡的挺香,做美夢了吧?”

  夢是夢,卻不是美夢。跟之前的夢不同,這次他下了馬車。身邊好像有個人陪著他,還鼓動他走進那片黑暗里。他不敢。后來那人一邊笑一邊唱著跑調的歌兒。

  亂七八糟一團麻似得。

  燕凰玉冷著臉,不置可否的唔了聲。眼角余光認認真真的在裴錦瑤臉上掃了兩圈。他應該沒說夢話吧。要不然就唯有殺了她才能守住秘密。

  裴錦瑤笑容愈發燦爛,“不知長興樓的鹵鴨舌地道不,我看皮影兒的時候必須得就著鹵鴨舌,要不沒滋味。”說著話扶住小密探的胳膊肘踩在踏腳凳上,“阿發你好像不大精神。”

  小密探哭死的心都有了。累一天了,還想讓他怎么精神?坐在車尾連打盹兒都不敢,生怕稍不留神摔下去。回頭要是有審不明白的犯人,把裴神機使叫去準沒錯。她是天生吃東廠這碗飯的。

  裴錦瑤神色如常的跟阿發探插科打諢,燕凰玉捏著小扇兒的手略微松了松。

  小葉兒班果然名不虛傳。皮影戲好看,鹵鴨舌也好吃。白英看的津津有味,巴掌都拍紅了。小密探從頭睡到尾,打著呵欠進,打著呵欠出。就為這,小葉兒班的班主送了四碗陽春面,直個勁兒的賠不是。

  裴錦瑤戌末才到家。從湢室出來,翠巧握著軟巾幫她絞頭發。

  陳嬤嬤捧來一摞禮盒,“姑娘,這是錢五姑娘命人送來的。”

  裴錦瑤拿起禮盒上的信封打開看了看,笑著說:“錢五姑娘怕我抽不出空去她家做客。”打開錦盒,有之前應承她的小江團,還有一匣珠花,一只千里望。

  裴錦瑤將千里望拿出來,“這可是好東西。”

  這只千里望做工很精細,上面還鑲嵌珊瑚等物,一看就是舶來品。

  “明兒你跟娘說一聲,讓她幫我預備一套文房,挑幾幅畫做回禮。”裴錦瑤將千里望放回盒里,手腕從寢衣里露出來,翠巧驚叫一聲,指著裴錦瑤腕上的青紫,“姑娘受傷了。”

  陳嬤嬤也變了臉色,忙去拿藥酒。

  “不礙事。”裴錦瑤笑著說,“許是碰到了。”

  陳嬤嬤瞧著倒像是用力攥的多些。她一邊給裴錦瑤推藥酒,一邊紅著眼眶絮絮的說:“姑娘辛苦了。這差事是陛下賞的,不想干都不行。可憐我們姑娘小小年紀,拋頭露面……”

  裴錦瑤忍著疼安慰她,“我沒事就在小院子里寫寫畫畫,還有寺人侍奉,不知多少人羨慕我呢。”

  陳嬤嬤嘆口氣,“姑娘在外面千萬仔細著點。別讓人欺負了去。”

  “不會,不會。”裴錦瑤一擺手,“我可是神機使,誰敢欺負我。”

  陳嬤嬤沒再說什么,伺候的更加仔細了。

  熄了燈,裴錦瑤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巫在大齊也是不多見的。但只要是發現有人用巫術害人,術士們就會將其徹底根除。而大夏自從沒了神機司,都是各地道觀的仙長捉妖驅鬼。裴錦瑤來到這里已經三四個月,卻沒聽說過有巫術橫行的事發生。

  也許是她在內宅接觸不到。

  不論如何,身為神機使絕不容許巫術為禍世間。

  裴錦瑤翻個身。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她一個只通皮毛的半吊子,拿什么跟人家拼?還有鹿璟真人和呂瑯這兩個大麻煩亟待解決。先祖的手札決不能浪費,明天開始要認真練起來。裴錦瑤再翻個身,還有燕凰玉,總是夢見凈身不得瘋魔了?要不畫張符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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