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林兩處歇腳的地兒,竹棚和草廬。她們都去看過,連只蒼蠅都沒有。換做平時也就罷了,可今天是關太夫人的壽宴,先前已經有呂國師在門前攔住裴三姑娘那一節了。要是再出事,長春侯府真就成了笑話了。
關太夫人神情一凜,沉聲道:“派人去各處問問,可曾見到裴大姑娘。”轉而看向尹氏,“你不要急。許是去哪玩了。今天來賀壽的都是跟我們常來常往的人家。不會有事的。”
尹氏猜疑的目光在裴錦瑤臉上頓了頓,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我失禮了。”
關太夫人擺擺手,“無妨。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勞累且坐下等等就是。”話說的雖然客氣,但關太夫人對尹氏一進來就去質問裴錦瑤的態度產生了懷疑。
自己閨女丟了,不是想辦法找人而是質問侄女,這是個什么道理。且關太夫人也聽裴老夫人說起過尹氏的為人。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心眼,著實令人不喜。
裴老夫人不慌不忙的問道:“瑤瑤,剛才你跟珠姐兒分開之前都說了什么?”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裴錦瑤臉上。
“大姐在竹棚扭了腳。引路的丫鬟說回來找婆子背她出林子。丫鬟走后,大姐有些著急,就讓雙桃回來喊人。雙桃不認得路又面生的很,不好在侯府里亂走亂撞。我就跟大姐說,我回來好了。大姐……”裴錦瑤咬了咬嘴唇,“大姐就說讓我往南面走,說是從南面穿過林子就是關八姑娘的小院,她讓我去那處找人。”
聽到這里,關太夫人面色一僵。
裴錦珠來侯府做過客。她不會不知道那面的院子早就廢棄了。可她偏偏要把妹妹支到那里去,顯見是沒安好心。再想想尹氏的態度,這母女倆顯見得是在給裴三姑娘設套。
關太夫人看向尹氏的目光多了幾分鄙薄。什么慈母之心,全都是做戲罷了。
“我這是第一次來侯府,杏花林也是第一次進。不敢亂走,所以我沒聽大姐的話,順東北面的小路回到寧壽堂來報信。”裴錦瑤滿面憂色的看向尹氏,歉疚道:“早知道我就留下陪著大姐一塊等了。”眼里含著淚,楚楚可憐吸了吸鼻子。
韋氏攬住裴錦瑤的肩頭,“你大伯母也是關心則亂,別怕。她不是有心嚇唬你的。”
裴錦瑤拱進韋氏懷里,瞥了眼尹氏,心有余悸的說道:“有娘在,我不怕的。”
“看把孩子嚇的。”關太夫人睨了眼尹氏,“再怎么著急也不能自亂陣腳。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尹氏嘴巴張了張。她丟了女兒,不是應該被人安慰的嗎?怎么反倒沖著她來了?
這事處處透著蹊蹺。她都做好賴著韓世子跟珠姐兒換庚帖的準備了。沒想到撲了個空。她懷著身孕,還得絞盡腦汁的把人往草廬那處引,到頭來半個人影都沒見著。而本該被京哥兒帶到小院的裴錦瑤卻全須全尾的在這里。
尹氏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或許裴錦瑤真不知道珠姐兒的下落。她跟那個引路的丫鬟前后腳回來的。況且她是第一次來長春侯府,珠姐兒和雙桃兩個大活人不是說藏就能藏的下的。
忽然,尹氏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韓世子把珠姐兒帶到別處去了。
一念及此,尹氏興奮不已。她珠姐兒要模樣有模樣,要才情有才情。韓世子把持不住也是有可能的。倘若果真如此,那就要趕緊預備嫁妝了。
珠姐兒這回總算如愿以償了。尹氏眼中溢出幾分喜色,又怕人看出破綻,趕緊強壓下去。
裴老夫人面色如常,心里卻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論如何,裴錦瑤能躲過裴錦珠的算計便是不幸之中的萬幸。至于裴錦珠……裴老夫人眸光沉了沉,想必她這回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裴老夫人看著尹氏微揚唇角十拿九穩的樣子,心里膩煩的不行。
眾人各懷心思,長春侯夫人神色莫名的走了進來,俯在關太夫人耳邊輕聲說著什么。關太夫人的眼睛驟然瞪大,“你說真的?”
長春侯夫人咬著嘴唇點點頭,將目光投向尹氏。
尹氏被她這一望,心頭突地燃起了火團似得。想必裴錦珠和韓世子的事被人撞破了。
關太夫人呵呵地笑了笑,對裴老夫人道:“大姑娘找著了。這孩子性子急,崴了腳不耐煩等。讓丫鬟扶著出了林子。好在是找著了。這會兒陶媽媽正給她看傷呢。”
不管怎樣,關家肯幫著遮掩就好。想必是看在韓世子的面上。尹氏高興極了,恨不能馬上見到裴錦珠。
裴老夫人卻知內情必定不簡單,深吸口氣緩緩起身,“我去瞧瞧她。嬌養的小閨女,受不得疼。沒有大人在跟前,還不定得哭成什么樣兒呢。”
尹氏在心底里歡呼一聲,想去扶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越過她,將手放在裴錦瑤的胳臂上,“走,去看看你大姐。”
尹氏暗自冷哼。她的珠姐兒就要嫁給韓世子了。以后裴府就是她的天下。眼波一橫,怨毒的盯著裴錦瑤。可惜這次沒能把裴三和京哥兒的事辦利索了。不過沒關系,還有下次。等她珠姐兒成了世子夫人,有的是機會。
裴老夫人不發一語,攥著裴錦瑤的手卻是冰冰冷冷。
裴錦瑤怕她氣壞了身子,便勸道:“祖母,要不您在這處等好了。”
裴老夫人搖搖頭,“待會兒就直接走罷。這壽酒咱們是吃不成了。”
在前帶路的長春侯夫人聽了這話脊背一僵。
一行人從寧壽堂出來,沿著杏花林的外側徑直向東走,到在一處僻靜的院落。門前有兩名粗壯的婆子守著。見長春侯夫人等人來了,便將門打開,請她們入內。
尹氏昂著頭率先走了進去。
長春侯夫人板起臉孔,一指東廂,“裴大姑娘就在里面,婆子已經幫她整理過了。”
尹氏聞聽此言攥緊帕子的手情不自禁堵住嘴唇,遮掩住滿臉的得意。
整理過了,就是成了事?
那韓世子可是想跑都跑不掉了。尹氏迫不及待的沖進屋里,但見裴錦珠雙頰緋紅,長發在身下散開,嘴唇紅潤的好似染了血,身上蓋著薄被,喉嚨里不時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嗯嗯聲。
這是被下了藥。
裴老夫人面色大變,沉聲問道:“是誰?”她料到裴錦珠定然會吃虧,卻沒想到會如此徹底。
尹氏眼含期許的看向長春侯夫人。就在她以為長春侯夫人要說出韓世子三個字時,卻聽到了“是尹家京哥兒。他現在就在西廂。珠姐兒的丫鬟中了迷煙,這會兒正睡著還沒醒。”尹家來賀壽的是尹京和他爹尹黍。
長春侯夫人將這里的事告訴給關昶,特特囑咐晚一點再帶尹黍過來。
怎么可能?
“不可能!”尹氏尖聲嚎著瘋了一樣兩手揮舞著要去抓裴錦瑤的臉,“是你!是你要害你大姐。”躺在床上的應該是裴錦瑤才對,怎么會是她的珠姐兒?
不等她的手觸到裴錦瑤,半夏半秋欺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尹氏,將她兩條手臂反剪在身后。
尹氏如同一只兇獸,兩眼通紅瞪著裴錦瑤,“你個下賤胚子,居然給你大姐……”
話未說完,忍無可忍的韋氏咬著牙狠狠抽了她四五個嘴巴,“你說誰下賤?明明是你們設計害瑤瑤,想讓她嫁到尹家謀她的嫁妝謀二房的私產,你居然還有臉反咬一口說瑤瑤害珠姐兒?”
尹氏敢在這關頭把臟水潑到裴錦瑤頭上,韋氏就不怕抖出家丑。事已至此斷不能善了,她就豁出去跟大房撕扯開。橫豎不過就是搬出去單過。裴庭武不是官身無甚妨礙,裴錦瑤卻是從八品的神機使。至于裴庭文,韋氏寧可他被人指指戳戳,也決不能讓裴錦瑤背負給堂姐下藥的惡名。
尹氏哇的一聲哭出來,對著裴老夫人嚷道:“娘,您要給我們娘倆做主啊。”
裴老夫人怒喝:“閉嘴!你以為我老糊涂了?嘴巴一張一合就敢冤枉瑤瑤。引路的丫鬟前腳回寧壽堂,瑤瑤后腳就跟著回來了。她怎么能把珠姐兒和尹京帶到這處?況且,尹京對瑤瑤一直不懷好意,瑤瑤躲他都來不及。”
幾句話就把裴錦瑤摘了出來。尹氏再想攀扯肯定是攀扯不上的。
辦壽宴出了這檔腌臜事,說到底是她管家不嚴,才能讓尹京和裴錦珠滾到一張床上。過后關太夫人定是要敲打她的。方才她還夸裴錦珠大方明理來著……一想到這些,長春侯夫人心里就像堵了塊棉花。
就在此時,西廂傳來怒斥聲。細細聽卻是在罵,“完了完了,這注大財化水了……你個沒用的東西!”
這一聲罵正好跟韋氏的說法不謀而合。長春侯夫人看向尹氏的目光里滿是鄙夷。
尹氏掙脫開半夏半秋,頂著紅腫的臉哭喊著沖到西廂去,男女對罵的聲音旋即便傳了出來。
裴老夫人譏誚笑笑,“害人終害己。”又命人去把尹氏直接拖走。尹氏死活不肯,說是要跟著回尹家討個說法。
裴老夫人不勉強她,把裴錦珠拿被子裹了塞進車里回到府中。
得了信兒的裴庭文裴庭武在門口候著,將裴老夫人接進了榮泰院。裴錦珠和雙桃則送進了棠院,裴老夫人指了四個婆子過去,以防她醒轉之后鬧起來。
出了這樣的事,裴庭文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眉頭緊緊皺著,“娘,能不能給珠姐兒在府里修個小佛堂,先讓她帶發修行,等過幾年再給她找一戶門第不太高家底殷實的人家嫁了。他聽先一步回府的魏嬤嬤報說,珠姐兒和尹京在長春侯府鬧出丑事。裴庭文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懵了。當他看到裹著被子的裴錦珠被抬下車時,就打定主意讓她先在府里禮佛。這是裴庭文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
尹京絕不是良配。裴錦珠不能嫁到尹家,哪怕她跟尹京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裴老夫人失笑,將手邊的茶盞丟過去,“你個糊涂殃子!以前我只恨自己沒能說服你爹,讓尹氏那根攪屎棍進了門。今日一看,不是尹氏有多精明,多能作妖,歸根究底是你縱的她。我們娘幾個一塊去赴宴,珠姐兒出了事,你不問問情由,光是聽魏嬤嬤回稟那么幾句,就做了決斷。也不問問到底珠姐兒怎么就讓尹家那個壞貨得了手。你糊涂啊你!”
裴庭文手足無措的搓著膝頭,“娘……不是我不問而是……”
這還要怎么問?
“珠姐兒被尹京壞了名節,必是尹京打珠姐兒的主意在先,否則……”
裴老夫人抓起盛果子的瓷籃丟過去,碎瓷裹著稀軟的枇杷果兒弄得滿地都是。候在門口的魏嬤嬤聽到屋里摔盤摔碗,卻沒敢讓人進去收拾。
韋氏和裴庭武對視一眼,強壓下心里的怒火。
他們都是知道尹氏和裴錦珠的打算的。裴庭文這個做父親做丈夫的居然一點都沒察覺?
“你給我好好聽著,珠姐兒想要把瑤瑤嫁給尹京。今天去長春侯府賀壽,珠姐兒跟尹京做了局,她想讓尹京跟瑤瑤生米煮成熟飯。尹氏也是知道的。換句話說,她們母女倆是想把瑤瑤往死路上逼!你聽懂了沒有?”裴老夫人攥起拳頭狠狠錘著炕桌,“珠姐兒這是咎由自取!”
裴庭文抬眼看向裴錦瑤,揚聲質問:“是你給珠姐兒下的藥?你從哪得來的那種藥?難不成是你自己配的?”
對于這個當上了神機使的侄女,裴庭文還是跟從前一樣對待。沒有多親近也沒有多疏遠。他萬沒想到裴錦瑤居然狠毒至此。
“我沒有!”裴錦瑤兩手交疊在身前,脊背挺直,“大伯應該去問大姐為何會跟尹京攪在一處,而不是問我。”
裴庭文手指顫顫指著裴錦瑤,還未張開嘴說話,青銅博山爐砸在他膝蓋上,香灰撒的袍子上都是,嗆得他連連咳嗽。
“你還好意思問瑤瑤?瑤瑤可沒有你那珠姐兒心狠。她當面跟珠姐兒把話挑明了就回到寧壽堂來找我們。跟那個引路的小丫鬟是前后腳兒。你要不信,可以隨便去問。凡是在寧壽堂的人都可以作證。”裴老夫人氣極了,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
裴庭文的手臂頹然的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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