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挺起胸膛,毅然決然的說道:“此事與您沒有半點關系,說到底是南宮瑾興風作浪。小的這就讓弟兄們散出風聲為您澄清。順便把屎……把盆子扣回南宮瑾腦袋上。”
一個兩個都跟屎盆子較上勁了。他倆以前不這樣。
反正她不承認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錦瑤緊抿唇角默了片刻,“東廠有東廠的差事。不要給明督主添亂。”
小密探冷哼一聲,“您現在看明白了吧?岑祿那廝心黑著呢。您舍不得他死,他扭臉就把您推深坑里。”
裴錦瑤面帶愴然,深吸口氣,“各為其主而已。換作你是他,也會領命行事。”
“您才不會讓小的做那些陰鷙事。”小密探垂下眼簾,小聲叨咕,“他沒跟對主子。”
儀風帝雙手扶案,看向岑祿的眼神里充滿盛怒,喝問道:“你膽敢自作主張,將人抓回西廠?”
岑祿跪在大殿中央,脊背挺得筆直,“陛下容稟,流言傳揚的太快,臣沒有別的辦法加以阻止,只能將那些亂嚼舌根的賤民押入監牢……”
儀風帝揚手將茶盞丟了出去,嚓的一聲脆響青花纏枝蓮紋在岑祿膝前碎裂成片。溫熱的茶湯裹著碎瓷濺在岑祿臉上,幾絲纖細的血線慢慢淌了下來。
“好一個賤民!”儀風帝嘴角噙著冷笑,“禮部主事也是賤民?”
岑祿肅然看向儀風帝,“他與人大談特談劉大姑娘如何貌美,言辭露骨引人遐思。縱使繆太子罪大惡極,臣也決不容許他侮辱皇族中人。”
儀風帝眸光微黯,“如此說來,朕還要贊你一聲忠心耿耿?”
岑祿俯下身子默然不語。
“但不知你這份忠心是為了誰?”儀風帝淡淡笑著,語調輕松略帶調侃。
岑祿聞言冷汗淋漓,面上卻不敢顯露出半分心虛,“自是為了陛下您吶。”他殷切的注視著儀風帝,“臣對您丹心一片可昭日月。”
儀風帝不怒反笑,“可昭日月?南宮瑾并非南宮后人,你卻與他串通一氣。”
“臣、臣冤枉。”岑祿神色惶遽,“陛下,南宮瑾確是南宮老先生的后人。”
儀風帝青筋暴跳,大聲嘶吼,“朕還沒糊涂到任你們隨意欺哄!”話音落下,揚手將瑪瑙魚鎮紙丟在岑祿面頰。力道極大,登時泛起淤青。
“你的確忠心為主。可你那主子是韓氏,而不是朕!”
岑祿撩袍向前膝行幾步,淚珠滾滾,“陛下明鑒,臣一心一意為陛下辦差,不敢有半點私心……”
儀風帝譏嘲道:“你與南宮瑾合謀,罪犯欺君,理當問斬!來人!”
侍衛應聲而入,躬身立在門口等候吩咐。
岑祿滿面哀戚,“陛下,臣尚有一事要向您稟明。”
儀風帝顰了顰眉,用眼神示意侍衛快把岑祿拖出去。侍衛領命一左一右架起岑祿。岑祿兩腿胡亂蹬著,“陛下您聽完再處置臣也不遲……”
儀風帝嫌惡的瞥他一眼,“哼!說來說去不就是不想死?從你追隨韓氏那一日起,就注定有此下場。”
“臣絕沒有背叛陛下。”岑祿就快被侍衛拖出門口,他深吸口氣,高聲嚷道:“寧河王、寧河王還有后嗣活在世上!”
寧河王元文忠?
“慢著!”儀風帝隱在袍袖下的手緊攥成拳,“你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衛松開手,岑祿跪爬到殿中,正色道:“陛下,此事牽連甚廣,請您摒退左右。”
儀風帝默了默,朝馮嘉略略頜首。
宮人盡數退了出去。
岑祿喘了幾口大氣,“陛下,韓皇后的確吩咐臣為她辦事。但這件事與韓家或是韓皇后都無關系,而是關乎陛下安危。”
說來說去都是廢話。
儀風帝失了耐性,眼風一掃瞟向那對青銅麒麟鎮紙。
岑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忍不住打了個機靈。那玩意兒要是砸在腦袋上不死也得殘。他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先帝登基不久,寧河王叛亂。鄂國公領兵平叛,屠盡寧河王五族。但是,寧河王有個小女兒卻僥幸逃脫。她在兩名死士的護衛下,輾轉到在嶺南,變名易姓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儀風帝眉頭松開,嗤笑道:“就算她活著,也不會有任何作為。”
岑祿慌張的搖頭,“不不。陛下,那女人后來成了繆太子寵姬。還為他誕下一子。”
“你說什么?劉敬怎會納元文忠的女兒?”儀風帝面色鐵青,“他有子嗣,我豈能不知?”
繆太子與朱氏只得一女,也就是劉嫣。小產的那個倒是兒子,可惜沒能保得住。儀風帝總是暗暗笑他沒有兒子送終。
“陛下,皆因明匡暗中相助,那女人才能誕下繆太子孩兒。皇后娘娘得知此事夜難安寢。她怕明匡狼子野心對您不利,又怕沒能斬草除根,再生禍患。是以,皇后娘娘命臣暗中查探。”岑祿涕泗橫流,“陛下,您待明匡恩重如山,信賴他重用他。皇后娘娘唯恐怪錯好人,不敢對您言明。臣亦是。”
儀風帝聽罷呆呆愣住。
明匡是他伴讀,兩人可以說是從小一塊長大。可他卻是劉敬的釘子?
儀風帝不信。
“簡直一派胡言!”
岑祿搖晃著腦袋,“臣句句屬實。至于南宮瑾,臣并非刻意隱瞞陛下。而是……臣想讓他借機與明匡結交,暗中查探繆太子后嗣下落。事關陛下顏面,臣不敢走漏風聲又不能將此事交由他人去辦,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儀風帝面沉似水,眼中波瀾不驚,似是風暴前的平靜,讓人感到莫名忐忑。
“陛下,臣要說的已經說完了。是殺是剮全由陛下定奪。臣絕無二話。”岑祿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樣。他止住淚,肩頭隨著偶爾抽噎而抖動,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儀風帝緊攥的拳頭略略松開,“這件事除了你與韓氏,還有誰知道?”
“再沒有了。臣只是讓南宮瑾接近明匡卻并未言明要查何事。”岑祿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響頭,誠懇的說道:“陛下您如何處置臣,臣都沒有怨言。但是您一定要防備明匡。”
儀風帝凝視著岑祿不發一語。
兵行險著不知能否換來一線生機。岑祿恭順的垂下眼簾任他打量。成與不成全在儀風帝一念間。
良久,儀風帝沉聲道:“你起來吧。”
岑祿不敢表現的太過激動,流著眼淚謝恩,踉蹌著站起身。
“你方才所言是否屬實,我還要去向皇后求證。”儀風帝忽然想起韓皇后的好處。若是換了旁人懷疑明匡,儀風帝斷不會動搖。可韓皇后不同。畢竟她是這后宮里最堪用的女人。
而明匡到底有沒有藏起繆太子的兒子?
儀風帝沉吟片刻,“你可查到什么沒有?”
岑祿猶豫片刻,道:“臣只知繆太子去嶺南治水后帶回十來個舞姬。那女子就在其中。在此之前她已經嫁做人婦。但夫家所有人全部死于水災。”
儀風帝眸光微閃,“你是說,她夫家死于繆太子之手?”
岑祿輕咬下唇,點了點頭,“然則,知曉個中內情的人寥寥無幾。臣費了許多心力才打探到些些細枝末節。朱氏以為那些舞姬是地方上的官兒送給繆太子的,將她們安置在偏僻的院落。”
儀風帝唔了聲,“那女子后來改做何姓?”
岑祿撩起眼簾,輕聲答道:“姓燕。”
“燕?”儀風帝顰了顰眉,“伴伴有個叫小茶的義子不就是姓燕?”
岑祿頜首應是。
“……是不是這個姓燕的小子?”
岑祿搖頭,“應該不是。燕凰玉凈身之后才被明匡帶出宮撫養。臣覺得這是明匡避實就虛。擺個似是而非的在明面上,給暗地里那個真做遮掩。”
儀風帝暗暗點頭。聽起來像是明匡會做的事。
“不過,臣摸到點頭緒。還請陛下耐心等些日子。”岑祿現在的樣子有些狼狽,但儀風帝卻覺得他比任何時候都順眼。
“你慢慢查就是。”
“陛下。”岑祿稍稍向前蹭了一小步,小心翼翼的覷著儀風帝的神色,“臣還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儀風帝悠然的欣賞著岑祿的謹小慎微。與之相比,明匡在面對他的時候鎮定從容。如果那是明匡刻意表露出的神態……儀風帝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一個人怎么能將自己的情緒掩飾的毫無破綻?
“陛下與劉大姑娘的謠言,或許……是明匡所為。”岑祿深吸口氣,豁出命了似得繼續說道:“臣之所以抓了那么人也是想查出謠言的源頭。臣查來查去發現此事跟東廠脫不了干系。陛下,您想啊,明匡一直為繆太子做事。您剛把七皇子貶為庶人,外間就有這般離譜的傳言……絕非巧合。說不定他想渾水摸魚,借機讓那孽障……”
明匡想讓那孽障登基為帝,取而代之?
倘若真如岑祿所言,那他豈不是養虎為患?儀風帝頜下胡須不住顫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岑祿再添一把干柴,“明匡詆毀陛下,為的就是給那孽障掙個名正言順。”
儀風帝想到的卻是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明匡的監視之下。甚至夕顏宮也有明匡布下的人手。這深宮里,處處都是東廠眼線。明匡想要取他性命,豈非易如反掌?
岑祿見儀風帝面色微變,不免暗自慶幸。
他跟韓皇后總算過了這一關。
岑祿告退離宮。儀風帝擺駕鳳懿宮。
韓皇后頭上箍著抹額,一臉病容歪在床上。見他來了,非要掙扎著下地行禮。胡美蓮攙著她,歪歪扭扭的蹲下身子,卻怎么都站不起來。儀風帝伸手將她攬在懷里,扭臉問胡美蓮,“太醫來瞧過沒有?”
“回稟陛下,池太醫給娘娘把過脈。說是肝氣郁結,脾胃失調。將養的好也得三五個月才能痊愈。”胡美蓮哽咽著去給韓皇后倒了杯溫水,“娘娘要忌口,茶水蜜水都不能吃。”
儀風帝接過那杯溫水便將宮人揮退。
“你病的這樣重,應該知會我一聲。你我夫妻這么多年,難道我還能為了仹兒惱了你不成?”
韓皇后在心里大聲冷笑,皺起眉頭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說白了就是掛心仹兒罷了。我這個做母親的終歸放不下他。我知道自己沒用,你不要生氣。”
“怎會呢?”儀風帝握住韓皇后的手,“岑祿入宮與我說你讓他探查劉敬兒子的下落,是也不是?”
韓皇后驚詫不已的抬起眼簾,與儀風帝對視的剎那,她眼中驟然蓄滿淚水,“這個不中用的奴婢,我讓他等一切水落石出才告訴你。他怎么……妾身并非刻意隱瞞……”
韓皇后三分為難三分委屈三分心疼還有一份對岑祿的怨怪令得儀風帝心中五味雜陳。
儀風帝抬手輕撫韓皇后額發,“你怕我信明匡而不信你,所以才不敢對我言明?”
韓皇后微微愣怔,思量再三才道:“你與明匡主仆多年。我是怕你知道之后氣壞身子。況且尚未查明,都是猜測而已。你為國事日夜操勞,無需再為這等小事分心。”
儀風帝握緊韓皇后的手,“你就是這樣不論大小事都扛在肩上,一點都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韓皇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您能明白妾身用心良苦,妾身死也瞑目。”說罷,身子痛苦的佝僂著歪在大引枕上咳嗽起來。
儀風帝輕拍她的脊背,掌心觸到堅硬的骨硌的他有些心酸。
韓氏竟然瘦成這樣?
看來劉仹被貶出宮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但是,儀風帝不會因此收回成命。沒有劉仹,劉俶才能坐穩太子的寶座。否則,以韓氏的手段,劉俶怎會是劉仹的對手。
念及此,儀風帝眼中的憐惜和心里那點歉疚一寸寸淡薄下去。
韓氏命岑祿暗查明匡,還不是為了劉仹?
若是他與明匡離心,最終受益的就是劉仹。儀風帝深吸口氣,他為自己想通個中關竅而感到慶幸。
各個兒都盯著他的龍椅,各個兒都揣著別樣的心思。
“夕顏宮的事,是你傳出去的吧?”突然冷硬的聲音,好像一塊巨石猝不及防的壓在韓皇后頭上。她感到陣陣眩暈,捂著咳的脹痛的胸口抬眼看向儀風帝,凄然問道:“妾身為何要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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