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里出來,白英架著車將劉信的尸身送回賈宅,點上把火,連人帶宅子燒個精光。
燕凰玉信馬由韁,不疾不徐回到督主府。
此時的督主府比白日還要喧嚷。
儀風帝派來兩百紅甲將軍把督主府圍了個水泄不通。明匡內宅的那些姨娘,還有仆婦下人排成長長一溜從府里的角門被押著走出來。
噠噠的馬蹄聲靠近,有人忍不住抬起頭看過去。
俊美少年端坐馬上,一雙鳳眸烏烏湛湛比濃黑夜色更加莫測。
“六爺!六爺快救督主……”話沒說完,冰冷的刀鞘砸在那人額角,嚴厲的叱罵聲隨即而至,“老實點!”
燕凰玉恍若未見那些人向他投來的求救的目光,翻身下馬向守在門口的人亮了下令牌便徑自進到府中。
前院書房燈火通明,門口堆了五六個樟木箱子。
搜撿的人極為仔細,只要是紙片過手都會認真查驗。
“燕六爺。”柯統領手扶佩刀迎上前對燕凰玉道:“明匡暫時押在前廳,一會兒送入大牢還是……”
儀風帝這道命令下的很急。他還沒緩過神兒就被儀風帝催促著點起人手。前后加一起都沒有一刻鐘就從宮里趕到督主府。
萬幸臨來之前,儀風帝給了句準話:朕會派燕六過去,你聽他的就是。
明匡最疼愛的燕六居然反了他?!柯統領震驚之余便是唏噓不已。
明匡玩兒鷹玩兒了一輩子,終歸是讓鷹啄了眼。
燕凰玉無視柯統領眼底浮露出的探究,沉聲道:“陛下將他交給我處置,無需柯統領費神。”
他跟明匡的仇怨無法言說。在外人眼中,燕凰玉恩將仇報,薄情寡義。
那又如何。
難道因為旁人不解,就任由明匡拿他當活靶子為劉信擋刀?用性命報答明匡扭曲而又惡意滿滿的“恩義”?
他做不到。他要活著,好好活著。
說罷,燕凰玉抿著唇角與柯統領錯身而過,直奔前廳。
柯統領望著如青竹般挺拔的背影沒入夜色,輕輕嘆了口氣。
天生反骨卻又讓人恨不起來。這實在是……郁悶吶。
明匡腰桿筆直的盤膝坐在象牙床上。傅二的死將他磋磨的如同久歷風霜的枯樹。可眼底那點不服輸的勁頭還在。
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有機會翻身。
怕什么?誰不是雨里浪里闖出來的。
明匡譏誚的冷哼。
這一聲哼剛剛落下,門開了。
明匡情不自禁的又直了直身子,臉上也擺出慣常凝肅的神態。
少年裹挾著冰冷的夜風,緩步向他走近。
目光清亮而又澄澈,仿佛一眼能望到底的山泉。比春日桃花還要嬌艷的唇翕動,如金石相觸的聲音響起。
他在喚他,“義父。”
明匡詫異的睜大眼睛,很快便恢復如常,微笑著說道:“小茶,怎么是你?”
“是啊,怎么會……是我。”燕凰玉微笑著坐在離明匡不遠的錦杌上,對站在身后的紅甲將軍道:“煩請二位先且退下。陛下有幾句話托我轉述。”
紅甲將軍沒有遲疑,立刻退出門外。
木門合上的剎那,明匡仰首大笑。直笑的眼角溢出淚珠。
“小茶,真的是你。”
燕凰玉笑容明媚,“是啊,真的是我。”
明匡用指腹抿去淚珠,連連點頭,“好,好啊!我明匡九個義子,只得你這一個堪用的。”
“也不是。”燕凰玉顰著眉,認真的說道,“還有二哥,可惜他死了。他不死,沒這么容易成事。”
“是你?”明匡目露寒光,咬牙切齒,“是你殺了二子?”
“義父,您忘了?是五哥。”燕凰玉搖搖頭,“您不是忘了,是糊涂了。”
明匡揮動著雙手從象牙床上跳起來,全無章法的撲向燕凰玉。
燕凰玉輕抬腿,一腳踹在明匡胸口。看似沒用幾分力氣,卻把明匡踹的口吐鮮血趴倒在地。
“不過……”燕凰玉居高臨下睨著明匡那張慘白的臉,“五哥身邊有我的人。是我讓人挑唆他害死二哥。再借你的手除掉五哥。”
明匡額上青筋暴跳,“你,你這孽障!”
燕凰玉輕笑,“孽障?劉信那個病秧子才是孽障。從始至終,你們都把我當成劉信的替死鬼,替罪羊。我這招借刀殺人也是跟你學的。”
劉信二字一出,明匡馬上掙扎著坐起來,五官猙獰,“你把公子如何了?”
“他死了。”燕凰玉邁步走到象牙床邊上,撩袍坐定,“我帶他去見了陛下,陛下不愿留他。”
明匡噗的又吐出一口血。
“陛下不留他,我有什么辦法。”燕凰玉無奈的笑了,“我總不能像你那樣,把他當鷯哥兒養起來吧。誰有那閑工夫。”
“孽障!你這孽障!當年要不是我救你一命,你早就是一堆白骨了。你這恩將仇報的孽障!”明匡嘶吼著又撲向燕凰玉。
燕凰玉不躲不避,待明匡到了近前揮拳打在他太陽穴上。
明匡重重摔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是我救了你。”明匡艱難的支起身子,“計詢奉先帝之命搜查太子府邸。你娘貌美,計詢動了心思。他向上頭報了你夭折,你娘投繯。實則偷偷把你和你娘藏在他的莊子里。虧得我覷個空兒去看了尸首。計詢用婢女和花園子的兒子替下你娘倆。我一眼就看出不妥。要不是我冒著風險查到你們的下落,他早晚要把你們賣進勾欄院去。”
燕凰玉靜靜聽著,心里卻好似波濤洶涌。
他記得那個夢。夢中,他瑟瑟發抖躲在馬車里,車里一片漆黑,接著便是濃重的血腥味。他怕極了,手里緊緊攥著父親給他的金鎖。
母親告訴過他,他的父親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蜷縮在車里,心心念念都是父親會救他逃出險境。然而,父親沒有來。
救他的是明匡。
他單腿跪在地上,“臣來遲了。”仰起臉,粘稠的血從他眉梢落下。
燕凰玉很久沒有再做那個夢了。每次夢醒,他一整天都會纏著明匡。
明匡去哪,他就去哪。
那個夢,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鈍痛在燕凰玉心間徐徐蔓延,“我娘是寧河王元文忠的后人,我爹是嶺南孟家堡的堡主。劉敬見色起意,屠盡孟家堡,擄走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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