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靈還在屋里點著九州清晏賞賜的東西呢,外面的天就不知不覺陰了下來。
這是到了圓明園后的第一個整日,照著規矩,是得去給皇后娘娘請安的。
這一回再次駐蹕圓明園,烏拉那拉氏倒也沒折騰,直接就選擇了住在坦坦蕩蕩,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安排。
倒不知道是皇上的意思,還是烏拉那拉氏自己堅持。
待得吩咐七喜把賞賜之物都收拾好了,吉靈怕天熱又暈妝,便抓了一只裝在瓷罐子里的蜜粉餅,帶上絲綢剪碎后的絨面做成的粉撲,兩樣一起裝在一只小荷包里,交給七喜。
她在里屋里準備,天然圖畫外間,侍候著宸嬪娘娘的肩輿已經等著了。
這會兒雨勢不大不小,幾個侍輿太監身上都蒙了一層細細的水霧汽。
怡泉舉著一把大傘,旁邊是兩個同樣的二等宮女,大家都等著主子出來,好伺候娘娘上肩輿,不能讓娘娘淋到一滴雨。
那傘頗為沉重,怡泉舉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臂有點酸痛,使不上勁了。
兩個二等宮女手中一人抱著雨布,一人抱著雨墊,沒人空得出手來幫她。
遠遠地,終于看見宸嬪娘娘從正廳里出來了,碧雪也拿了一把潑墨山水的油紙傘撐在娘娘頭頂,一手扶著宸嬪娘娘的手肘,另一手將她罩得嚴嚴實實。
待得到了肩輿前,怡泉正要上前去舉傘給主子遮雨,碧雪就像沒看見她一樣,徑直越過她面前,扶著宸嬪娘娘坐上了肩輿,又將傘撐過了娘娘頭頂。
眼見著肩輿起了駕,怡泉只好舉著傘跟在了隊伍后面。
偏偏雨越下越大,她一個心急,腳下趕得快了些,正踩在一塊長著青苔的卵石上,腳底一滑,便向前摔了下來,“撲通”跪在碎石的棱角上,頓時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在隊伍最末尾,無人顧到她,倒是前面的小芬子回了頭,見狀便揮手示意侍輿太監走快些。
他站在一旁,冒著雨走到儀仗之后,彎腰撿起那把傘,又扶起了怡泉,見她膝蓋上沾上了水,隱隱透出些血跡來,便果斷地道:“不用跟著主子去請安了,回去收拾一下,抓緊上些藥。”
怡泉向宸嬪娘娘的背影望了一眼,面上現出猶豫之色,口中道:“可是……”
小芬子將那把傘舉到她頭頂,給她撐著,皺眉問道:“還能走么?”
怡泉一瘸一拐向旁邊邁了一步,點了點頭。
小芬子將傘交到她手里,道:“這事兒我同主子說一聲,你去小達子那兒,來的時候他帶了四五瓶藥酒,都在他那兒。”
怡泉極少見到他一口氣同自己瑣瑣碎碎地說這么多話,不由得一只手撐住膝蓋,抬頭咬著嘴唇,帶了笑,對小芬子看了一眼。
小芬子已經回轉身,大步追上了主子身邊。
這場雨來的實在不是時候,本還指望著能收收雨勢,誰知卻越下越大,待得到了坦坦蕩蕩,吉靈的衣裳邊角也濕了。
她被奴才們簇擁著走了進去,便見張貴人、李貴人、高貴人、馬常在、還有懋嬪、熹嬪和謙嬪都已經到了。
眾人估計都是走到半道上淋了雨,裙擺衣角都水跡斑斑,各有狼狽。
張貴人正在用一塊干凈帕子擦著臉頰,看見吉靈進來了,她剛剛想起身,謙嬪卻已經搶在她前面,沖著吉靈迎了過去,口中親熱地道:“宸嬪姐姐,外面雨下的真大,可沒濕著吧?”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中的一塊干布遞了上來。
張貴人便默默地坐了下來。
吉靈搖了搖頭,道:“不妨事,多謝。”,她這邊正說著,那兒宮人卻已經引她去座位上坐了
自從升了嬪位又生了三公主以后,張貴人往她這兒跑的就不如以前多了。
吉靈坐下來,忍不住就回頭去看生煎。
正好生煎也抬頭看著她,吉靈對她笑了笑。
張貴人先是抿著嘴,默默地眨了眨眼,隨即終于也對她翹起嘴角,笑了。
等到皇后烏拉那拉氏終于出來,裕妃也前腳后腳地趕到了。
眾人之中,就差著齊妃沒過來了。
烏拉那拉氏自然不會等她,待得說了幾句閑話之后,齊妃才姍姍來遲。
她初次駐蹕都沒能參加成,這一次卻在隨侍名單里,倒是讓很多人未曾意料到
四下里便有說齊妃去找了皇上,好一番撒嬌撒癡的,又有說是皇后娘娘敲了邊鼓,最后皇上煩不勝煩,才袖子一揮,允了。
一段時間沒見,齊妃又長胖了一圈,臉色倒是更不好了,一坐下來就喘息了半天,直道嬪妾來遲了,請皇后娘娘恕罪云云。
皇后倒是耐心等她喘完了,才道無妨,結果齊妃沒說上幾句,就又重新開始喘了。
喘著喘著,就開始訴苦——說是她住的宮苑離水邊太近,濕氣重,導致她的咳喘又嚴重了,問皇后娘娘能不能幫她調換個地兒住。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嗓子里“嘶嘶”地直響,還有氣聲。
聽著是挺嚴重的。
烏拉那拉氏面上關切地聽著,心里恨不得把她狠狠罵一通——是哭哭啼啼求著本宮,非要跟著過來,結果又折騰這么多幺蛾子出來!
再說了,每個人的居處,都是她這個皇后親手安排的,也給皇上看過了,覺得沒問題才宣布下去,齊妃這么換來換去的折騰,她又得為這事兒去找皇上匯報一次。
除了有關宸嬪的,皇上向來是對這種瑣碎之事沒什么耐心的。
吉靈也在邊上琢磨——這圓明園構造的風水本來就大有講究,圍著后湖的九個建筑點就代表九洲太平,海晏河清,本來就都是臨水而立的建筑,其實換哪個都是一樣。
難道齊妃在出發之前,不知道圓明園是以水景取勝嗎?
除非齊妃愿意和常在、答應們住到一起,到圓明園的西北角上去——那兒倒是地多水少,只是皇上也從來不愿意去那兒。
太遠了。
結果齊妃吭哧吭哧說了半天,烏拉那拉氏才終于聽出味兒來——她是在拐彎抹角的暗示自己:她看中了懋嬪的居處。
烏拉那拉氏就向懋嬪看過去。
懋嬪立即起身,蹲下身子笑著道:“只要齊妃娘娘不嫌棄,嬪妾住哪兒都是無妨的,嬪妾愿意搬出宮苑,立即為齊妃娘娘騰地方。”
烏拉那拉氏嘆了一口氣,抿了一口茶,才懶洋洋地看向齊妃,慢吞吞道:“齊妃,遷動宮苑雖不是什么大事,卻也甚是麻煩,你可要想好了。”
齊妃扶著胸口,咳喘了幾聲,有氣無力道:“謝皇后娘娘的恩典!臣妾也是這么想著——宮苑既定,遷來遷去的難免麻煩,不如臣妾直接和懋嬪住一宮便是了,都是從前潛邸里的老姐妹,伴著說說閑話也是好的。若是因著臣妾的緣故,讓懋嬪搬來搬去,臣妾心里也過意不去!”
裕妃和齊妃坐在一處。
齊妃這話一出口,裕妃就看了她一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來齊妃咳嗽了半天,為了是這么個意思!
她就說呢:齊妃也不是能拐彎抹角的人,怎么今兒就這么沉得住氣,一步步的把話題引過來?
敢情兩個人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
懋嬪沒吭聲,只是一臉婉順地看著皇后娘娘,是默認的神情。
這一個妃位,一個嬪位,兩下里湊在一處,且不說奴才人手安不安置下的問題,便是紫禁城里,這樣做的也不多。
這么一來,自從皇上登基便是一宮主位的懋嬪,就成了別人的側位了。
“懋嬪不委屈?”烏拉那拉氏轉頭看著懋嬪,似笑非笑地道。
懋嬪還沒說話,齊妃又在那大聲咳嗽了,這一回咳得更加厲害了,身后的宮女虹茶便一直幫她拍胸抹背的。
烏拉那拉氏看她跟個癆病鬼似的,沒掩得住臉上的嫌棄,往旁邊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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