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坐下來,身子一歪,就依偎進了額娘的懷里。
她伸手扭著吉靈的衣帶,過了一會兒才一臉落寞道:“額娘,弟弟不在,這承乾宮里怪冷清的。”
她自說自話了一會兒,見吉靈沒有來哄她,忽然就自言自語道:“不服氣,弟弟有哈哈珠子陪著,我什么也沒有,宮里本來就兩個姐姐,也嫁出去了。”
吉靈想了想,摸著她腦袋安慰道:“不要緊,咱們已經好幾年沒去圓明園了,你皇阿瑪說了,明年春天就會搬去圓明園。”
三公主的眼睛亮了一下,道:“圓明園?額娘,咱們都好幾年沒去了!”
吉靈伸手拿了旁邊梳子,給她一遍遍梳著披散在肩背上的長發,道:“可不是!從前你皇阿瑪說讓額娘搬到天地一家春——那一次走的時候,那天地一家春都已經快修葺好了。”
沒曾想到這幾年,前朝的變故一件連著一件,捎帶著連圓明園都好久沒去了。
三公主道:“春天的圓明園,一定很美。”
吉靈從旁邊拿起一根淡粉色的絲綢發帶,給女兒松松地將長發挽起來了,才道:‘“那是自然,湖光水色,草長鶯飛,到時候咱們娘兒兩踏青去!”
三公主仰頭就鄭重其事地補充道:“帶上弟弟!”
吉靈抬手幫她整理好了發式,順手就從旁邊盆景里摘了一朵淡粉色的小小花串,給女兒系在了發帶上,才道:“弟弟……到時候看吧,他不像你,他得讀功課,還得學騎射,未必能有清閑呢。”
三公主出了一會兒神,懂事地點頭:“我明白,弟弟做的都是正事。”,說著,她忽然捂住嘴偷偷笑了起來,又拍著吉靈腿道:“額娘,還是做女兒家好,你瞧我,可不比弟弟快活上百倍!”
吉靈微微一笑,敲了敲她的肩膀,咳嗽了一聲,正色道:“額娘忘了說了,你皇阿瑪前陣子才跟額娘說過——該是到了給你上規矩的時候了,打從明年春節起,你得跟著學禮儀規矩,你皇阿瑪說了,一樣不能拉下。”
三公主這下笑不出來了。
吉靈沒告訴她,胤禛已經指示讓大臣們編寫了一本叫做《再論內則衍義》的書給后宮女眷學習,當然也包括和碩端柔公主。
何謂“再論”?只因順治朝時候也有過一本《內則衍義》。
吉靈雖然還沒看到書的內容,但是聽著這名字,便猜也能猜出來——這本書的內容,大致類似于女四書,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跡匯聚在一起,對女子進行教育。
乾東五所,六阿哥院內。
月光如水,弘昕在床上又翻了個身。
黑暗中,他已經不知翻來覆去多少遍了,床褥活生生被他翻滾的一片皺亂。
雖然被褥很厚,被窩很暖,被子還帶著陽光的氣息,可他怎么也睡不著——失眠了。
想到第二天將要面對的尚書房,弘昕心里又是興奮,又是期待,還有一點小小的緊張。
不知道教自己功課的師傅,一共有幾位,到底嚴不嚴厲?學問又如何?能否讓他心服口服?
翻來覆去半晌,終于弘昕陷入了夢鄉。
睡眠在阿哥所里,是十分珍貴的——所以失眠,其實是一種相當奢侈的行為。
夜里寅時未到,天還是一片如墨的漆黑,三所正院里的燈火就一盞盞亮了起來,先是奴才的值房,接著是幾個陪讀,然后就是六阿哥的寢室。
弘昕睡得正香,眼皮感覺到了光亮,下意識的就惱怒地一把將被子掀起來,將自己徹頭徹腦的蓋在了被窩里。
“六阿哥,到時候了,該起了!”小源子軟聲軟氣地道。
弘昕躺在床上,悄無聲息。
小源子又喊了幾遍,見六阿哥沒有任何反應,眼瞅著時辰一點點過去了,他實在不敢再拖延,只好膝行上前,陪著笑臉就半軟半硬的伸手掀去了弘昕的被子,道:“六阿哥恕罪!”
弘昕皺著眉,伸手擋在了臉上,道:“出去!”
他這句話一出,忽然腦子里不知哪兒,就像有一根神經忽然蹦了一下,終于想了起來:這不是承乾宮。
這兒是阿哥所。
弘昕一掀被子,整個人都從床上坐了起來。
“還有多少時間?”他一邊伸腳給小源子,一邊就問道。
小源子注意到這位小阿哥問話的方式很有點意思:他并不問“幾點了”,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還有多少時間?”
小源子悄聲道:“還有半個時辰。”
弘昕稍稍松了一口氣,一雙小手撐在床上,看著小源子跪在地上,低眉耷眼地,把自己的腿抱在懷里,穿襪穿鞋。
等到一身都穿戴好,弘昕在原地轉了一圈,扯了扯袖口的褶子,抬頭就邁步出去了。
正廳里,早膳早就擺好了,倒是比六阿哥估計的簡素許多,只有幾道餅,兩種粥。
弘昕坐下來,小源子給他盛了粥。
弘昕有點想承乾宮了。
想念能在那睡到自然醒,直到明晃晃的太陽光窗紙里透進來,風里都飄著承乾宮后院的花香。
想念額娘懷里甜甜香香的氣味,拉著他的手,給他耐心講道理。
想念羊羊羊能找出各種各樣有趣的花樣點子陪著他玩。
想念姐姐嘴上說著嫌棄他,事實上看著有點風吹草動,立即就跳出來護在他前面。
還包括眼前,對比著桌上這堆不知道是夜宵還是早飯的碗碟,他又想到了承乾宮里擺盤精美的早膳。
弘昕一頓飯吃的默不作聲。
寅時準點,弘昕帶著三個哈哈珠子,被太監引路,到了尚書房。
上書房里火燭通明,四個小太監袖手站在門口侍候,遠遠地見到六阿哥來了,幾個人爭先恐后的上前打千兒甩下袖子去:“奴才給六阿哥請安,六阿哥萬福金安!”
弘昕在門口略微遲疑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堅定地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書房里沒有人,連只蒼蠅都沒有。
一片安靜。
弘昕憋的鼓鼓的小臉,癟了下來。
大概是看出了六阿哥臉上的疑惑,那前來接他的太監解釋道:等師傅過來?要到卯時。
按照清宮祖制規矩,每天夜里從寅時到卯時這段時間,是屬于皇子自己的自習時間。
在這一個時辰內,皇子要把前一天的功課好好溫習溫習。
正好趁著記憶猶新,師傅過來講下一堂的功課,前后連接的也緊密。
掙扎著半夜起床的六阿哥聽他這么一說,幾乎胸口憋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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