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手把林湘帶進了靈契團，接著是粵城分部，他把靈契團剖開在獸族面前，是他引來了這場屠殺，所有人因他而死。

她無聲無息地在靈契團里潛伏了十三年，他無法知悉她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

她必須死，但不能是他下手。他做不到。他恨自己做不到。他的雙手還留著她身體的氣息，他無法用這雙手來殺她。

心里甚至有個聲音希望她快跑，越快越好。盡管他知道他不應該這樣做，他在擴大他的錯誤，讓一切再也無法彌補。

屏障入口再次在身后打開，他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可是他知道她已經離開。狼族善跑，落地無聲。

她走了，此后再見，他們就是敵人，如果還能再見的話。莫凡會派人去追捕她，她甚至可能活不過今天。

他不再阻攔兩名戰士，主動扔下了身上的槍械和匕首，束手就擒。

一名戰士往屏障入口追去，另一人往他臉上揮了一拳，把他兩手扭在了背后，扣上了電子手銬。

戰士朝他臉上啐了一口：“你還是那個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常風嗎？你會后悔！”

他被帶往利刃堂，莫凡已在堂前等他，四周是全副武裝戒備的戰士。他進去的時候，一支精銳部隊已被派出追捕林湘。

他跪在莫凡面前，不發一言，就算他坦誠他對荊旆的陰謀和林湘的身份毫不知情，他也難辭其咎，何況他放走了她。

莫凡看著堂前志氣消沉的常風，氣惱而惋惜。

他眉頭深鎖，良久才發話：“你放走林湘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她對靈契團的一切了如指掌，她是狼族，九大獸族之首，她可能轉身就會帶來我們從沒面對過的強大敵人！”

常風抬頭直面莫凡的盛怒，他考慮過放走林湘的后果，他想過虎族、蛇族、狼族的聯手會給他們帶來很大的麻煩，而靈契團剛剛元氣大傷，盡管如此，他還是認為這幾個獸族不會對靈契團造成質的威脅。

放她離開，僅僅是因為他不想親眼看著她死在面前。他已做好準備接受一切懲罰，哪怕一死。

莫凡瞪著常風，眼前出現那個多年前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當時這樣年輕，但他的速度、戰斗力、反應度與決策能力都遠遠高于同齡人，七大長老一致認為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優秀戰士。

莫凡心里也曾把他看作自己的接班人，委以粵城分部隊長的重任，他也一直不負所托……

然而就在今天凌晨的匯報后，莫凡核查了與鼠族行動有關的所有疑點，發現了常風有所隱瞞。

按理說，前一天粵城鼠族的行動聲勢浩大，常風應該及時向利刃堂上報，莫凡卻一直到今天凌晨才收到他的報告。

加上常風一直以來深受荊旆重用，包括十三年前把他派往獸族能量場涌動最劇烈的城市粵城，也是荊旆越過了他這個堂主作出的安排，不能不讓他產生懷疑。

莫凡壓抑下怒火，問常風：“在荊長老失蹤之前，你和他聯系過嗎？”

常風的內心飛速地思量著，如他所料，莫凡終于還是問到了這一點。他的考慮讓他有了兩秒的停頓，接著，他說：“沒有。”

莫凡重重地嘆了口氣，背轉過身：“常風，在進學堂恢復運轉之前，你還有時間考慮清楚。我希望從你口中聽到你的坦白，而不是從審問你的學師口中。”

話畢，莫凡抬步離去。常風也被帶往地牢。

地牢位于靈契城中心廣場正下方十米，通過折疊空間來建造，在現實世界看來，那只是一堵墻，而當墻上的入口打開，就可以通過墻上的設定裝置直接連接到任意一間指定的牢房。

沒有人知道地牢里到底有多少間牢房，里面有無窮無限的空間，而這樣一個空間在地球上卻是沒有實體的。

常風在地牢里呆至入夜。地牢上方有一個方孔，他看著方孔中透進來的光由強至弱，隨之黯淡。

他不知道他們是否捉住了林湘，他不能自已地想象著她淌血的身體，耳中似乎聽到她痛苦的喘息。

依她的個性，她會寧愿戰死。

夜漸深。

方孔中隱約傳來雜亂的吆喝聲，聲音逐漸擴大，他側耳傾聽，分辨出扣動扳機的聲音、子彈爆破的聲音、刀劍破空的聲音、拳腳擊在身體上的聲音、血濺落與流動的聲音……

他渾身打了個激靈，抬頭直視著方孔，一滴紅色的液體從孔中落下，他伸手接住。

他打了個激靈，禁不住高聲喊叫：“來人！放我出去！”

他的喊叫聲被地牢中無窮無盡的恐懼吞噬，他揮拳踢腿，地牢的墻壁是由創世晶石力量建造，硬度高于金剛石，沒有人能以赤手空拳砸破。

他們真的來了。

一連三天，直搗黃龍。

懊惱與憤恨瞬間將他淹沒，他放走了她，現在，她真的帶人來攻打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他愚蠢得要命，為了一個女人，害死了出生入死的兄弟，把整個靈契團推入困境，他完全被蒙蔽了心智，她是獸族，他們天生就不共戴天，他不該對她懷有仁慈。

他用盡全力一拳打在了墻上，指骨傳來破碎的聲音，拳面血肉模糊，而墻壁完好如初。

緊接著，他聽見了拳頭擊在石塊上的聲音，從墻壁的另一邊傳過來，他貼在墻上正在痊愈的拳頭感到了墻壁開始微微地顫動。

有人在另一邊硬破地牢入口。

他皺眉，壓根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砸破地牢。可是來人一連砸了十幾拳，細碎的石子居然開始紛紛從墻面上掉落，常風暗暗驚嘆著。

在入口被砸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人身材瘦小，一襲黑衣，臉上戴著一個黑色的鐵制面具。

在樹林里阻止他捉左鯤、隨后又割走左鯤后背紋身的那個女人。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敵是友，現在，他更不敢肯定了。

入侵的獸族和她有關嗎？她為什么要救他？

她顯然沒準備給他提問的時間，砸破入口后，她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就走，他來不及細想，只得跟在她身后上了樓梯，一直到中心廣場。

整座廣場上已陷入血戰。

他看到戰場上有蛇族和虎族，人數之眾，恐怕兩族已是傾巢出動，大舉入侵。然而沒有狼族。

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就算狼族沒有參與這次進犯，也不代表她與這件事沒有關系。

常風環顧廣場，從戰士們的布陣情況來看，他們并非毫無準備，兩次遇襲讓莫凡作好了最壞的打算。

盡管如此，仍有不少戰士已負傷。

黑衣女人比常風先一步加入到戰斗中去，他發現她這次并非獨自一人，場上另有兩人與她一同的黑衣蒙面裝扮，三人是在抗擊獸族。

黑衣女人不知道從哪里挑起兩支長矛，她給常風扔了一支，兩人背靠著揮舞。

虎族的攻擊是力量型的，迅猛而直接。

而蛇族本身戰力不強，但身體柔韌性強，體若無骨，能伸縮至身體高度的兩倍、腰部可一百八十度朝后扭轉，這使他們具有極高的防御能力，能吸收子彈沖力并反彈，所以槍支攻擊對他們毫無作用。

況且蛇們皮膚上帶有劇毒見頭青，一旦接觸，皮膚就會釋放出毒氣，足夠濃度的毒性甚至能在短短四分鐘內致人死亡。

虎族和蛇族的攻擊剛好一剛一柔，互補不足，相互配合，使得兩者勢如破竹。

對付虎族，他們需要更快，更有力，虎族容易被激怒，身體上的任何傷口都能讓虎族亂了陣腳，露出破綻。

到了蛇族身上，長矛不能直接刺殺，否則皮膚的韌性會把沖刺力卸去，因此他們先誘敵進攻，在躲閃中看準敵人頸動脈以矛尖劃下。

一輪打斗下來，常風放倒了十幾人。側頭一看，黑衣女人出手比他更快更狠，她身邊的血水已開始在地上流淌。

常風一甩長矛，準備再戰，其中一個黑衣人欺身上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一個聲音傳進了他腦海中：“不要戀戰，我們有更重要的任務。”

這是心靈感應。

據莫凡所說，進學堂所有學師都因中毒失去了心靈感應的能力。

他已隱隱意識到來救他的是誰了。

常風看了看場上戰斗雙方，確認靈契團雖然損失慘重，但已基本穩操勝券，不用多長時間就能拿下獸族。

他心里掙扎著，走，還是不走？他沒有選擇的余地，他必須弄明白這件事。他扔下長矛，尾隨三人跑向了靈契城入口。

他們離開了靈契城，仍未停下腳步，直往深山中跑去，許久，常風不得不疾步上前，截停了他們：“把面具摘下來。你們到底有什么目的？”

兩個蒙面人對視一眼，又一同看向黑衣女人，她沒作任何反應。

兩人率先摘下了面具，他看到了蕭奇和田婧的臉。

常風走向黑衣女人，在她面前停下，手朝她臉上伸去。

她抬起手擋住了他，略一停頓后，自己伸手取下了面具，扔在了地上。

林湘。

他根本就不意外，早就該知道，他只是刻意地不作這個猜想，他一廂情愿地渴望她在整個陰謀中不起任何作用，所有的錯都與她無關——他不由自主地為她開脫著所有罪過。

此刻，他感到一股熱氣從胸膛急劇上升。他朝她揮出一拳，她后退一步，豎起一掌擋住了他的拳頭，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他居然一直在擔心她，真可笑。她比他想象中強大得多，她足足騙了他十三年。

他怒不可遏，拳頭密集地打出，她一路后退閃躲，她越是不還手，他越是感到惱怒。

田婧朝他喊道：“風，住手！靈契團里有內奸，但不是我們！”

蕭奇沖上前拉住他說：“荊長老第一眼見到林湘，就知道她是狼族。這些年，荊長老一直抑制她體內的獸性，秘密訓練她。

她與獸族從來沒有過聯系，獸族的入侵與她無關，她是在靈契團里長大的，你很清楚！”

常風停下了攻擊，目光從蕭奇身上移到田婧身上。

田婧繼續說：“荊長老的失蹤事有蹺蹊，你真的相信是他殺了六大長老，然后引獸族入侵嗎？

那天晚上，荊長老一直在長老堂，我離開長老堂的時候，是十點鐘，十一點，就傳來了消息，說七位長老在祭祀殿中出了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荊長老加密連線結束，是在十點半后，你認為半個鐘頭時間，能讓荊長老召集六位長老去到祭祀殿，殺死六人，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跑嗎？

不管荊長老武力如何高強，他都不是六位長老的對手。風，我們需要你和我們一起追查真相。”

“但你們還是逃跑了。”常風說。

“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荊長老，我們不躲起來，就會和你一樣被投進地牢，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蕭奇接著說：“風，想想荊長老讓你做的事。

創世晶石已經有所預示，無論如何，即將蘇醒，靈契團也確實產生了分化，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誰是敵人，他們策劃了長老堂的覆滅，勾結了獸族，削弱了靈契團的力量，他們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除了我們以外，與荊長老聯系最密切的人，只有你知道荊長老一直暗中監測創世晶石的變動與地核能量的波動，荊長老的監測數據在他失蹤以后，也一并被刪除了。你認為他們在掩飾什么？”

常風被蕭奇的話所震醒。

荊旆確實早對他有過暗示，如果三界平分是創世晶石對未來的預言，那將顛覆靈契團守護了三百萬年的信念，地球不再為人類獨享，獸界與靈界將覺醒，重新與人界締結和約。

然而，他又如何確認這不是他們背叛靈契團的說辭？正與邪，對與錯，不過是立場不同。

田婧讀出了他的疑慮，說：“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比獸族先找到。各獸族必定會群涌而起爭奪。

力量的增強，使各族封印都在近日涌現，始祖人王的封印，誰能破解，誰就能號令獸族。”

“鼠族封印被你盜走了。”常風看向林湘，他覺得自己還是無法正視她。

林湘賭氣不吭聲。

蕭奇替她回答：“這是荊長老授意的。落入其他獸族手里，可能會讓獸族與人族的和談變得更加艱難。常風，林湘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你不要誤解她……她很不容易。”

“我憑什么相信你們？”

“你可以不相信。”林湘終于說，“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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