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風看著她陷進了座椅中，是如此的瘦小，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若非親眼所見，根本無法相信她身體里潛藏著如此巨大的能量。

他想給她蓋上一條毯子，又想到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還是作罷。

他打開車門，發動了汽車，開始往南開。

楊一倩坐到了副駕上，她把兩只腳搭到了駕駛臺上，將座椅往后調。

她昏昏欲睡地說：“你告訴我，這車是不是開不快了？這車速別說去煙城，開出這片森林也得十天半個月吧？別弄個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常風冷冷應一句：“你下車走會更快。”

“那可不行，我得看看，你們再打起來的時候，是誰輸誰贏。”

林湘猛然坐了起來，她雙眉擰成一股，臉色凝重，側著頭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

楊一倩嚇了一跳，當即清醒了：“你們狼族活過來的時候都這么嚇人嗎？”

“他們來了。”林湘說。

“誰啊？”楊一倩不以為然。

“狼王。”

“他們不是說，你會成為狼王嗎……敢情這是忽悠人的？你還怕真狼王？”楊一倩僵著身子轉向常風：“喂，車子真的不能再快點？”

常風無奈嘆氣說：“開不快，變速器壞了。”

林湘一聲不吭打開車門跳了出去，常風趕緊踩停了汽車，下車追上林湘：“你干什么？”

林湘掃他一眼，只顧著疾步往前走：“他們是來找我的。你們走。”

常風拉住她的手臂，逼她停下來，一字一頓地說：“我們一起走。”他不會扔下她。

林湘毫不留情地把他甩開：“別留下礙事。你們在這里能幫我什么？”

他看著她，絕不退縮，她也看著他，毫不讓步，眼看兩人之間再次劍拔弩張。

“喂，狼女，”楊一倩也下了車，嚷嚷道，“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我更不想欠你人情。再說，我真的煩透這車了。”

楊一倩握著刀靠了過來，三人成品字形站立。常風轉身朝外，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林間不時有被驚起的群鳥，日光下的蟲鳴異常清脆，樹葉沙沙作響，每一個角落，似乎都隱匿著危險。

“在那。”林湘幾乎不出聲地說。

常風和楊一倩沿著林湘的視線看去，在不遠處一方凸起的小山丘上，一只巨狼居高臨下傲然挺立。

他的體型比一般的成年狼要高大許多，一身黃褐色的毛發，根根有力，如芒針般豎起，雙耳直立向前，目光如炬。

林湘對上了他的雙目，毫不畏懼。

他們四周，在灌木叢的掩映下，狼只陸續涌現，常風粗略估算了下，不下百只。

所有的狼，目光透著噬人的魔力，或側頭，或正面，或左右踱步，無一不在觀察著他們的舉動。

當林湘再次看向狼王，發現他已化成了人形。

他赤腳站著，亂發蓬松，一雙腳大如小船，身材高大，披一件黃褐色的獸皮，從獸皮中露出了被曬得黑亮的胸膛和腿部，渾身的肌肉鼓脹如鐵。

再眨眼間，狼王不見了，群狼的包圍圈逐漸縮小。

林湘迅速說了句：“小心，狼王會先發起攻擊。”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身影如烏云壓了下來，林湘高高躍起，還以利爪。

幾乎同一時間，包圍圈最內層的狼也發動了攻擊，有的狼作佯攻誘敵，有的狼發動側攻，有的狼隱蔽偷襲，前狼被打退，后狼快速補上，整個攻擊密集而秩序井然。

常風和楊一倩分左右側抵抗狼群的攻擊。

林湘獨自與狼王周旋。他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她懟上他的拳頭，指節被沖撞得“噼啪”作響，又麻又痛，她的拳腳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敲擊一個實心的鋼鐵雕像。

他毫無章法可言的打法也讓她吃盡苦頭，相比她所接受過的系統性的訓練，他的進攻顯得野性、兇猛而不可預測，她的手臂與肩膀先后被劃上了血口。

幾番對抗后，林湘被撲倒在一棵樹腳下，她的雙手被鉗制住了。

她惡狠狠地露出獠牙，朝他吼叫。

狼王把臉欺近她說：“狼女，你在人類的世界里成長，你以為狼王是靠血脈來繼承的嗎？要成為獸界之王，你要自己動手去征服！”

語畢，他張開血盆大口，向她頸部咬去。

林湘全身緊繃，仰天長嚎，她感到齒尖戳穿皮膚，直入血管，血液奔涌而出。

一股突如其來的恐懼化作強大的力量讓她掙脫了雙手，她兩手化爪，釘入他胸前，往前一送，狼王松了齒往后摔出。

她一手捂住正在流血的頸脖，另一手撐在地上，她抬頭直視著渾身鮮血、掙扎著爬起的狼王，雙目綠光閃動。

仿佛受到了感應般，狼群一下子停止了進攻，所有狼把目光投向了受傷的狼王。

楊一倩已累得汗流浹背，她跌坐在地上，仍不敢放下握刀的手，她看著停滯了的狼群又開始動了，他們漸漸把包圍圈移向了狼王。

楊一倩訝異地說：“這是干什么？”

常風看向林湘，忽然明白過來：“她在控制狼群。”

狼王步步后退，背抵一棵大樹，重新化為狼形，悲戚地長嚎一聲，一只繞到了樹后的狼忽然跳向了他，從側后方攻擊，群狼一擁而上。

狼王以利牙反攻，擊退了第一波進攻，他兩耳平伸，露出門牙，弓起的背上毛發直立，尾巴平舉。

在第二波進攻中，他瞄準了一個空隙，突圍而去，眾狼嚎叫著，尾隨他跑進了林中。

不消片刻，一百多只狼跑得無影無蹤，四周復歸寂靜，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危機解除，常風馬上跑向林湘，邊跑邊脫下上衣，用衣服給她壓緊了傷口。

林湘頸動脈被咬穿了，血奔涌而出，她臉色蒼白，呼吸尚算平緩，但已開始進入休克狀態。

常風對楊一倩說：“去找田婧的藥箱，里面應該有止血散。快！”

楊一倩忙不迭地找來止血散、紗布和繃帶，常風把止血散倒在林湘傷口上，她痛得齜牙咧嘴，但血迅速地凝固了，常風舒了一口氣。

他替林湘清理、包扎好傷口后，把她抱到了車上。他不知道狼群會否再次返回，不能冒險再在這里逗留，他們必須繼續前進。

車子又走了一天。

晚上，常風把車停在了河邊，用紗布沾了水，打開后座車門要給林湘清洗傷口。

她睡了一天，精神好了許多，這時剛醒過來。

她一把搶過他手里的紗布，把他推開：“我自己來。”

他把紗布奪了回來：“你看不到傷口，我來。”

她捂住脖子，身子往后縮，倔強地叫：“我不需要！”

提著兩只野兔回來的楊一倩看到了他們的對峙，她把野兔扔在地上，走過來對常風說：“我來吧，你去把野兔處理一下。”

常風回身看她，她回瞪一眼：“咋？怕我乘人之危一口咬死她？”

他吁了口氣，把紗布給了她，拎起野兔往下游走去。

楊一倩鉆進車廂，伸手掰林湘捂住脖子的手，沒拉動，她生氣地叫道：“狼女，你肯定是要死的，但不是死在這里，不是今天。把手拿開！”

林湘仍一臉不服，但終于放下了手，任由楊一倩拆掉繃帶、擦洗傷口、重新上藥。

楊一倩手里忙著，嘴上不停：“我跟你說，你沒有資格討厭我。我沒有殺你最愛的那個男人，沒有把他一身血肉模糊像袋垃圾似的扔到你面前。”

林湘看了她一眼，語氣緩和了：“他像你愛他那樣愛你嗎？”

楊一倩自嘲道：“呵……你覺得呢？”

“但你還是義無反顧。”

“我不喜歡你，除了因為你殺了他，還因為你有時太聰明了，太聰明的女人讓人反感。但其實我也有點羨慕你。”

“羨慕我什么？”

楊一倩拿起干凈的紗布，往她傷口壓了下去，林湘忍不住叫了一聲。

“你還怕痛？你不是比狼王還要強？”

“那還是會痛啊！你是故意的！”

楊一倩朝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退了出去。她去生了一堆篝火，剛好常風也回來了，他們把野兔架在了火堆上。

楊一倩嘶嘶吹著氣說：“終于能開葷了，要是加點孜然更好。”

常風忍不住一聲輕笑。這時，林湘從車上走了下來。

楊一倩叫道：“狼女，聞到香味了吧？還不謝謝姐。”

林湘并不看她，常風跟隨她的目光看向河邊的草叢，黑暗中，浮動著兩星綠光。

楊一倩也發現了異樣，她舔著手指，跟著常風站了起來。

但林湘舉起了手，示意他們別動：“沒關系，讓他過來。”

草叢中走出了一只小狼，他口中叼著什么，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林湘，把嘴里的東西放在了她腳下，然后迅速回身，回到了草叢中，側頭看著她。

林湘低頭一看，是一個灰褐色獸皮包裹著的東西。

常風和楊一倩走過來，楊一倩問：“這是什么？”

林湘搖搖頭，蹲下身子，打開了包裹，里面是一只巨大的血淋淋的爪子，和人的手掌一般大小——這是狼的前爪。

林湘把爪子翻了過來，肉墊上依稀可以辨認，上面畫著一個狼頭的標記。

常風說：“這是狼族封印。”

楊一倩問林湘：“這什么意思？他們終于認你做狼王了嗎？”

小狼一聲低鳴，轉身跑沒了影。

林湘看著他離去的方向，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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