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個石洞里，洞中有水，空氣中盡是潮濕的味道。

他渾身無力，從來沒有過的自骨頭里泛出的虛弱感侵蝕著他，他不知道他花了多長時間去恢復被子彈打爛的身軀，或者說，他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恢復過來。

常風感到身邊有人。他使勁爬起來，發現自己躺在洞中一塊凸起的石塊上，石塊一面靠著洞壁，三面被水環繞。

常風身邊坐著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孩子，他看起來大約十二三歲，赤裸著上身，臉上寫滿了驚恐。

孩子看見他動了，往后跳了一下，差點摔進了水里。

常風叫了一聲：“小心！”

隨著他的叫聲，孩子又往后縮了一下。他怕他。

常風意識到這一點，往后面的洞壁靠了一下：“我不會傷害你，你別動，你會掉進水里的。”

他話剛說完，孩子就一扭頭栽進了水里，他沒來得及驚愕，就發現孩子高高甩起的腿——那不是腿，是一條巨大的魚尾。

他是魚族。

孩子游出幾米遠，從水中冒出半個小腦袋，偷看著他。

他不由得笑了：“不要害怕，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常風知道魚族在遠離陸地的深海里生活，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

除了已經滅絕的龍族，還有兩個獸族族群沒有在現代社會露過面，一個是蟲族，據說是蟲族與靈族關系密切，跟隨靈族一起隱世，另一個則是魚族。

孩子點了點頭：“聽，會。一點點，說。”

“是你救了我嗎？”

孩子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有一個人和我在一起的，你看見她了嗎？”

孩子沒有回答，一甩尾巴潛入了水中，游走了。

不一會兒，在孩子身影消失的地方涌上一個白色的光點，光點冒出水面后，水自光的兩邊被劈開，一直到水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條通道。

這是為他開的道。常風站起來，走進了通道。

他邊走邊看左右兩邊的水墻，猶如走在玻璃鋪制的水族館中，不同的是，在水墻之內，是真實的海底世界。

水中不論是普通的魚兒，還是人身魚尾的魚族，無一不在水中駐足，神色莊重地看著他。

可是，每當他停下來，隔著水墻走向任何一個魚人時，他們又馬上驚慌地游走了。他是水中的異類。

沒走多遠，常風看見了那個孩子，他從左邊的水墻上探出上身，朝他招了招手，接著又縮回水墻中，他在通道中走著，孩子在水中游著，就這樣陪著他一直走向盡頭。

盡頭是一個山洞的入口。洞上堵了一塊巖石作門，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是一扇門。

孩子跳出水墻，蹦跳著來到石門前，他左手撫門，右手叩了三下，巨大的石門緩緩移開了一線，剛好一人可以通過。

孩子側身示意常風入內。

常風問：“這里面，是什么？”

孩子指著常風說：“狼王……”

常風搖頭：“我不是狼王。和我一起的那個女孩子是。”

孩子也搖頭，還是指著常風：“狼王，印記。”

常風不明所以，他看著山洞入口，孩子焦急地說：“進去。狼王。印記。”

“你是說，狼王在里面？”難道，林湘真在山洞里？

孩子只是執著地說：“進去。”

看來只能進去看個究竟了。常風走進了石門，孩子沒有跟進來，門在身后合上。

洞壁上淌著水，滴答作響。洞內漆黑一片，只有前方有一個模糊的青色光點。常風向著光點走了過去。

走沒多久，常風就發現那個光點原來是一顆鑲在洞頂上的巨大的夜明珠。

山洞最深處是一個直徑足有二十米的圓洞，洞壁、地面和洞頂都被打磨得很光滑，使之看起來像是一面圓鼓的內壁。洞中無一物，只有上方的那顆夜明珠散發著柔和的青光。

常風抬頭打量那顆夜明珠，驚奇地發現比巴掌還大的珠子上竟雕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龍。

他定睛看著那條雕刻的龍，恍惚間，那條龍似乎活了起來，它在夜明珠當中盤旋游動。緊跟著，他聽到了低沉的吼叫聲。

這不可能。

常風低下頭，合上了眼睛。

他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然而，一陣沒有來處的風開始包裹著他，圍繞他打著旋，風的力度和旋轉的速度都越來越快，很快就演變成一股狂風。這陣風提醒著他，這不是幻覺。

常風睜開眼，看見了它。

它身體盤曲蜿蜒，約長三十多米，貼著洞壁游動著，渾身剔透著青光，四爪如鉤，頭型似大鱷，雙目如炬，一對犄角從頭頂向后生長，頭部的須發隨著狂風飄動。

龍族。傳說中已滅絕的龍族，此刻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面前。

常風跟隨著青龍的目光轉動著身體，他與它對視著，感受著它眼中的灼人。

它嘴巴沒動，喉間傳來了一個聲音：“你是誰？”

他是誰？常風感到茫然，沒有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他不能回答他是靈契團利刃堂的堂主，他如今與靈契團沒有關系了，他也不知道青龍是否知道靈契團。

青龍是史前留下的生物，還是血脈延續的結果？常風不得而知。按照史前史的記載，龍族應該在三界之戰后就滅絕了，而靈契團是在三界之戰結束后才創立的。

最終，他只吐出了他的名字：“常風。”

然而青龍似乎并不滿意這個回復，它又問了一次，這次的語氣更加沉重：“你是誰？”

常風皺起眉，更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他留意到青龍的身體稍微離開了洞壁，開始繞著他所站的中心收緊。

戰士自小接受實戰訓練，對各種獸族的特點尤其是弱點如數家珍，了解敵人是出奇制勝的法寶。可是他們沒有學過如何去打龍族。史前史中甚至連龍族的特點都沒有記載。

常風轉動著，青龍留給他的空間越來越小。他沉住氣，思索著，青龍把身體范圍縮小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從體型上而言，他們相差太遠，壓根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從體力上，常風也不認為自己能勝過這龐然巨物。

再加上常風對這個傳說中的對手一無所知，總的來說，可以說毫無勝算。

明知道會輸得一塌糊涂，他也會堅定地投入戰斗。

空間仍在縮小，他在幾乎已經轉不動身子的那一刻躍起，朝青龍的額心揮下拳頭。

青龍不避反進，它低吼著迎上常風的拳頭。

常風觸及它的皮膚，堅硬如鐵，他感到自己的指骨被震裂了，鉆心的疼痛從拳面上傳來。

他沒有就此停下，回身后踢，依然朝它額上攻去。雖然不知道龍族的特性，但他能看得出青龍身上的龍鱗堅不可摧，只有面部的皮膚看起來還有可攻擊的空間。

常風落到青龍上頜上，不斷地揮舞拳頭，他聽見指骨不斷地碎裂再重合，疼痛感已經因麻木而被他忽略掉了。

青龍被激怒了，它猛甩著自己的頭顱，常風停下了拳擊，抓住它的犄角以免被甩落。

青龍一聲怒吼，扁下頭朝洞壁撞去。巨大的碰撞聲伴隨著山洞的顫動，洞壁碎石紛紛落下，常風被壓在了洞壁上，身后是被砸出的一個大坑。

常風仍未放棄，他用力掰著它的犄角，但很快，他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從腳底下往心臟直沖，他的雙腳被束縛住了無法動彈。

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腳部開始結冰，冰塊沿著他的腿往上爬，不消片刻，就爬到了他胸前。他被冰封住了。寒冷讓他不由得松了手，很快，他的手臂也結滿了冰。

青龍朝常風張開了口，常風的血染紅了它的利齒。

常風腦中一片空白。靈契團所有戰士都作好了隨時迎接死亡的準備，但他沒想過會死在一條巨龍嘴下。他試著再次舞動他的四肢，冰層被他的力量震得噼啪作響。

奇怪的是，青龍沒有再向他攻擊，而是停在了半空中，看著他徒勞的掙扎——也許并非徒勞，厚重的冰層已開始出現裂痕。

青龍注視著常風把冰塊震碎后半伏在地上，由于傷口被冰封，他沒有失去過多鮮血，傷口也愈合得很快。可是他還是冷得渾身發抖。

他一次又一次地試著從地上爬起來，他沒有忘記，他們的戰斗沒有結束。只要活著，就要戰斗到底。

這時青龍的聲音傳了出來，沒有了剛才的暴怒，它顯得很平靜：“常風，你身上有狼王的印記。你可以獲得我的力量。”

“你說什么？”常風終于站直了身子。

青龍沒再解釋，它化成一道青色的光撲向了常風。

常風看著它從胸前鉆進了自己的身體里，他覺得體內有一股氣流亂竄，每流轉全身一次，那股氣流就被身體吸收一部分，最后完完全全地被吸進了血肉之中，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

然后他腕上一陣冰涼，他抬起左手一看，手腕上不知怎地多了一個銀色的寬邊手鐲，仔細一看，還能看到手鐲上刻有龍族的封印。

接著，他感到自己的十指也起了變化，指節不由自主地彎折起來，指尖伸出了如刀的利甲。

“狼王的……印記……”常風默默咀嚼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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