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笑,程錦容臉上紅暈更深,瞪了過去:“你還有臉笑。再笑,我就……”
“你就用利刃割了我的舌頭!”賀祈十分流利地接了下一句。
程錦容忍俊不禁,撲哧一聲也笑了起來。
馬車平緩前行。
燈下看美人,比平日還要美三分。更何況,程錦容眼眸明亮,俏臉嫣紅,更添幾分艷色。賀祈看一眼,心里就要默念一回“君子不欺暗室”。
由此可見,太夫人的叮囑不無道理啊!
半個時辰后,賀祈將程錦容送回程府:“你早些歇下。明日一早,我來接你一同進宮。”
程錦容略一遲疑:“這樣是不是太過惹眼了?”
賀祈卻道:“就是要惹眼一些。不然,你在御前當值,總有小人要說嘴。”
這倒也是。
宣和帝四旬左右,實在算不得老。身為女太醫,在御前當值,其實頗有不便。有賀祈做擋箭牌,倒是無人敢嚼舌了。
還有元思蘭,也絕不敢再明著打她的主意。
程錦容笑著應下,沖賀祈擺擺手,進了程府。
賀祈程錦容相攜離去后,賀大郎夫婦和賀四郎各自告退離去。
魏氏也福了一福:“天色已晚,太婆婆早些歇下,孫媳告退。”
太夫人看了形容憔悴的魏氏一眼,想說什么,喉頭卻似被堵住一般。到底什么也沒說出口,點了點頭:“你也早些歇著。”
魏氏柔聲應下,轉身離去。
這幾個月來,魏氏消瘦得厲害,纖弱的雙肩似不堪重負,略略瑟縮著,步伐有些沉重凝滯。
太夫人看一眼,心里頗不是滋味,默默收回了目光。
魏氏這個孫媳,當年是鄭氏相中的。魏氏過門后,溫順賢良,唯一的遺憾就是一直未曾有孕。
后來,魏氏主動將身邊丫鬟開了臉,待丫鬟有了身孕,便扶了妾室。去年這個侍妾生下了賀袀的庶長女。
明日,賀凇就會帶賀袀離京去邊軍軍營了。
賀袀連個子嗣還沒有。若在軍營里有個好歹,二房便會斷了香火。
賀袀主動要寫和離書,放魏氏歸家另嫁。魏氏卻不肯,堅持留在賀家,對賀袀倒是有情有義……
腦海中思緒紛飛,太夫人忍不住又嘆了一聲。
賀凇低聲道:“兒子不孝,令母親憂思難安。”
太夫人苦笑一聲:“兒女都是前世的債。我這一輩子只兩個兒子,不為你們操心,還為誰操心去?”
頓了頓又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帶二郎去邊軍軍營,也別磨搓得太狠了。過三年五載,二郎若真心悔過,你就放他回京。好歹也給二房留個香火。”
賀凇不愧是個狠人,對自己的兒子同樣狠得下心腸:“人總要為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如果他不是我兒子,我早已一刀殺了他,哪里還容他去軍營。”
“既是去了軍營,就和普通士兵無異。別人能拿刀上陣殺敵,他也不例外。能不能活下來,得看他自己。”
太夫人啞然無語。
賀凇目中閃過冷意,淡淡道:“大哥有五個兒子,沒有二郎,賀家也不會斷了傳承。從今日起,母親就當沒有二郎吧!”
魏氏回了院子,推開屋門。
自賀凇回府后,賀袀日日被拎進演武場里苦練,每日都被揍得遍體鱗傷的回來。今日也不例外。
賀袀全身上過傷藥,躺在床榻上。
被親爹以長刀毀了紗布后,賀袀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索性將丑陋猙獰的傷疤露出來。右眼處以眼罩蒙上。昔日溫文俊秀的賀二公子,如今面容可怖,滿身陰沉冷戾。
不過,魏氏寧愿看見這樣的夫婿,總好過之前如行尸走肉一般。
賀袀聽到腳步聲,并未起身,反而閉上雙目。
魏氏心中微澀,走到床榻邊坐下,輕聲說起了晚上家宴的情形。
賀袀從頭至尾一聲不吭。
不過,魏氏清楚,如果賀袀真的不愿聽,早已冷言相向了。她說的這些,賀袀都聽進了耳中。
魏氏說了許久,說得口干舌燥聲音沙啞,直至再也無話可說。
賀袀還是沒睜眼。
魏氏終于忍不住落了淚,將頭伏在賀袀的胸膛,哽咽著低語:“你明日就要走了,這一別,不知何日我們夫妻才能重聚。你……你給我留個孩子吧!”
“我嫁你幾年,一直沒有身孕。如果老天對我有一絲憐憫,或許今晚我能懷上身孕。若沒有,也是我的命。”
賀袀終于睜開眼,將魏氏摟入懷中,左眼里閃過水光。
他后悔了嗎?
是,他后悔了。悔不當初,追悔莫及。
可世上沒有后悔藥。他終究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
隔日五更,天蒙蒙亮,賀凇父子便來了雍和堂,向太夫人辭行。
賀袀回府這么久,太夫人一直沒見他。
此時,賀袀跪在面前,用力地磕了三個頭。每次磕頭,都重重地磕在地上。三個頭磕下來,賀袀的額頭已紅了一片。
“孫兒不孝,不能再承歡祖母膝下。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逢。還請祖母珍重身體。”
太夫人眼圈泛紅,水光在眼中閃動,卻未掉落。
她看著昔日疼愛的嫡孫,半晌才低聲道:“你去吧!多多保重自己!”
賀袀紅著眼眶應下。
起身之際,賀袀的目光和賀祈碰了個正著。
昔日兄弟,反目成仇。
這其中的滋味,或許也只有他們兩人才能體會了。
賀祈沉默地注視著戴著眼罩毀了右臉的賀袀,心中想到的是前世孤身離京的自己。說起來,賀袀比他有運道。
至少,今日他的身邊還有親爹賀凇。
此時此刻,說什么都顯得多余。
賀凇簡短地說了一句:“兒子這就走了,母親多保重!”又對賀祈說道:“三郎,以后府里內外就都交給你了。”
賀祈點點頭應下:“二叔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祖母。”
太夫人也咽下了眼淚,溫聲叮囑:“一路多小心。”
賀凇點了點頭,領著賀袀離去。
兩百親兵騎著駿馬,俱是悍勇之氣。
賀袀騎上自己的駿馬,臨行前,回頭看了一眼平國公府的匾額。目中閃過復雜痛苦的情緒,最終在風中散去,策馬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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