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沉冷的雙眸望著他,已是不耐地瞇起,眼縫中射出的冷光如若實質,讓人有凌遲之感。
“你忘了,我是錦衣衛。錦衣衛有的是手段讓你知道,活著,亦是一種奢望。”聲音恍若來自地獄,落在那人耳中,當真生出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受,被卸了下巴,嘴巴合不攏,哈喇子不受控制地淌下,即便只求速死,眼下果真也成奢望。
正在這時,一聲尖銳的聲響沖天而起,不遠處一支響箭竄上天空,在還未亮起的夜空中綻放出了一朵血亮的花。
沈鉞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身后掌風襲來時,他驀地回頭,便瞧見那人甩來一掌什么東西,他以為是暗器,捂住口鼻往后急退了兩步,卻原來只是地上的濕泥。可這么一動作間,怕是又牽動了傷口,他一個趔趄便是栽倒在了地上,面上已是煞白。
驚抬起眼時,地上那人已經趁著這個空檔往暗夜另一頭逃竄而去,只是一邊逃,還一邊倉皇地回頭張望。
沈鉞撐起身子要去追,但傷勢過重,他又無力軟跌了下去。
那人轉眼便已逃開了十來丈遠。
身后樹洞中一道人影急竄而出,葉辛夷趕步到他身邊,一邊疾聲問著“怎么樣?”,一邊要扶起他。
沈鉞煞白著嘴臉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微微牽起,似是要安撫她朝著她笑,卻不想,那無力蒼白的模樣只能讓葉辛夷心口揪疼。
她神灼心焦,一股殺氣從心底涌起,看著那已經奔出二十丈開外的身影,劈手從他手中奪回輕鴻劍,便是起步要追。
誰知,剛一動,手便被他緊緊扯住。
他沖著她搖頭,神色沉定而堅決,“歡歡兒,窮寇莫追!”她瞪著他,眼里有火,他卻望著她,眼波平靜,可扯住她的手,卻始終穩穩的,只手心里已被冷汗浸濕,微微泛著涼。
“歡歡兒,我們商量好的。他若不回去,怎能告訴他背后的主子我已重傷的消息?”那人已跑遠了,他們說什么,他也聽不清了,沈鉞這才沒了顧慮,望著葉辛夷,微微笑起。
葉辛夷瞪著他,那人已奔進夜色之中,就算去追,怕也是追之不及了。瞪著瞪著,她緊提輕鴻劍的手一松,輕鴻劍軟軟跌落在了她的裙邊,瞪著他的眼中卻是現出了一痕紅濕。
這模樣看得沈鉞心口一緊,“歡歡兒,你這莫不是要哭?”
“你說話不算話!”葉辛夷瞪著他,眼眶中一滴淚滾了下來,她抬手一擦,繼續倔強地瞪著他,“你明明說,會沒事兒,一切都在你掌握中,就算故意受傷,也只是淺淺一道,糊弄他們便是。可是,你看看,這像是淺淺一道嗎?我看你這血怕都流了一缸子了,眼下沒有鏡子,否則真該讓你好好瞧瞧你自己這會兒的模樣,鬼都比不得你蒼白。”
沒錯,當下的局面,早在他們預料之中,甚至有些事情,包括沈鉞受傷,他們夫妻二人撇開那些錦衣衛,逃進山林之中,都是他們一早便商量好了的。
從京城到蜀中,一路上皆是太平。
可是,這樣的太平卻太不尋常了,反倒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過,卻全然在沈鉞的意料之中。
他離京入蜀,本就是被乾和帝當成棄子與誘餌扔了出來,若是有人想要殺他來嫁禍夏家,或是進而挑起朝廷和夏家軍的爭端,多半會選在途中下手,最好的動手時機,自然是在他入蜀之后。蜀地,是夏長河的地盤兒,他奉旨入蜀,是一早便來信告知了的,若他在夏長河的轄地出了事,他總不容易脫得干系。
沒有想到,還真被他猜中了。那些人選在他們離成都府已經很近之時才動手,打的主意就是要讓夏長河百口莫辯。
而沈鉞早就料到,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思慮再三,布下了這將計就計,金蟬脫殼之計。
眼下,他誰也不能相信,就是那些隨行,好像為他馬首是瞻的錦衣衛亦是一樣,誰知道那當中,到底有誰的人?
何況,夏長河對他是個什么樣的態度,還有蜀中形勢又如何,那些與夏家互相牽制,卻也分割不開的世家、門派之中,是否有與乾和帝,或是朝中另外的勢力、或是南越有所牽扯?他便是入了虎穴,卻也不想自己全無防備地任由人撕咬。
倒還不如隱了身份,借著他的“失蹤”,看清楚一些事情。
為了讓那設下此次伏殺的人放心,他這傷必然是要受的。只是,他們原本說好,只需裝上一裝,倒不需傷得太過重。可顯然,他又騙了她。
葉辛夷紅著眼瞪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又繼續瞪他。
沈鉞被瞪得哭笑不得,“這一箭當真不是我故意要挨的,只是,挨都挨了,總不能白挨啊!這傷雖重了些,但效果自然也要好些,你得信我。”他伸手將她垂在裙邊的手緊緊抓在了掌心。
葉辛夷自是不甘,瞪著他就要甩開他的手,卻不想沈鉞眉心一蹙,輕輕悶哼了一聲。葉辛夷心口一縮,哪里還記得生氣,忙不迭問道,“怎么了?”
沈鉞苦笑,帶著兩分不需假裝的虛弱,“歡歡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力氣用得太多的緣故,我有些頭暈。”
葉辛夷心頭一緊,忙抬手去探他額頭,果然覺出掌下一片熱燙。
他這哪里是用多了力氣所以乏力頭暈,分明是傷得厲害,這會兒累及內體,已是發起熱來了,只盼望只是傷的緣故,而不是因著方才那箭頭上所淬的毒。
葉辛夷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不再與他多言,努力將他從地面撐了起來,又重新回了那樹洞中。
一看他的傷處,那白布早已被鮮血浸透了,好在,那血的顏色看著倒算正常。
她又將之拆開,重新為他上藥包扎好。折騰到這兒,抬眼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時辰,離他方才吃藥應該有兩個多時辰了,又喂了他一粒解毒的丹藥和一枚內服的傷藥。
外間,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這回,沈鉞卻并沒有立時昏睡過去,只是半倚在她身上,難得有些脆弱的模樣。
“歡歡兒......”他靠在她肩頭,醇厚低沉的嗓音響在她耳畔,呼吸就在她頸側,“咱們不能待在這兒,得盡早離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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