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想便是徹夜難眠。
一大早起身,霧色清濛,目力所及處便柔美清新三分,小橋流水炊煙,水墨畫般靜謐寫意。
蘇錦鸞狀似無意掃過那片帶著濕意的菜地。
新翻的泥土松軟又富有生機,似是已經為孕育今歲的收成做好準備。
可侍弄的主人不是勤快的農夫,施的肥是人的血肉,種出來的菜蔬她不敢吃。
蘇錦鸞一口氣跑上山,身子活動開,微微有了汗,鮮活地提醒著她“活著”倆字的含義。
可是,人只要活著就夠了嗎?
可假如連活著都保證不了,談何其他?
果然是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意義什么的太高深了。
蘇錦鸞靜靜俯視著山下那條靜靜流淌的秀水河。
靜水流深,孕育了多少生命,又何嘗不是一座天然而永恒的墳墓。
生于斯長于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蘇錦鸞深深吸口氣,再重重吐出去。
說好要入鄉隨俗,可她依舊格格不入。
該感謝前世對她的教育太成功嗎?
對生命的敬畏與尊重,對律法的尊崇與維護,對公平自由的執著與追求……
后院菜地里深埋著的,是否瞑目?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去特么的!姐不缺這條命!活不痛快毋寧死!”
蘇錦鸞咬牙切齒,不再跟自己較勁。
不忘初心。
她從來都是蘇錦鸞。
她從來不后悔生在前世種花家。
她曾經接受過的多年教育,是許多先烈用生命鮮血掙來的和平與進步,怎能辜負?
穿越了就可以隨波逐流?就可以放棄底線?
抱歉,或許她真的不聰明,想不出兩全之策。
可她都穿越了,為什么不能更自在些?
她已經擺脫病魔,可以任性了!
她就想做蘇錦鸞,有來處,便不怕前途渺茫。
無欲則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不要親手打碎自己的脊梁,將自己的血肉揉成一個合乎此間標準的土著。
那豈不是人向猴子的退化?
她是文明進步的受益者,又怎能因為換個生活環境便妥協讓步?
只為茍且偷生?
忍辱負重是個好詞,可她不愿。
誰知道明天與意外哪個先來,萬一在韜光養晦的時候就掛了呢?憋屈不?
蘇錦鸞深吸口氣,清晰地分辨出泥土樹木的氣息,以及花香。
她順著淡淡香氣望去,枝杈掩映間,一簇淡黃生動鮮活。
迎春花開了啊。
她腳步輕快地跑去采了一束,低頭輕嗅,清淡花香沁入心脾,整個人也跟著美開了花。
大炎,我來了。
相處愉快喲。
蘇錦鸞眉眼彎彎,鄭重跟這位朋友重新認識。
是的,朋友。
她心懷善意,愿意付出自己所學,讓大炎變得更好;她也愿意汲取大炎好的方面,成就更好的自己。
平等,是她選擇的態度。
怎么活不是活呢,她就想開心點。
三觀不合可以求同存異嘛,前提是她得先自己站穩了,不能隨便跪。
“……愛祖國,愛人民,鮮艷的紅領巾飄揚在前胸。不怕困難,不怕敵人,頑強學習,堅決斗爭,向著勝利勇敢前進……”
輕快的歌聲回蕩在人間,朝氣蓬勃,明亮無畏如初升朝陽!
蘇錦鸞跑回村子,雇了一輛牛車載她去鎮上。
“錦鸞吶,是要去鎮上開鋪子了?你家那白銀如意是真好吃,我家婆娘試著做了好幾回,面死硬死硬的,一點也不暄乎,吃了還反酸水,加了糖也不行。你給指點指點?”
車夫捧她兩句,套話的意圖很明顯。
蘇錦鸞靜靜笑。
“叔,方子不好隨便外傳的。”
趕車的漢子黝黑的臉紅了紅,訥訥道:
“沒想搶你家方子,就閑聊兩句,怕你困了再掉下去。”
蘇錦鸞抿抿嘴,沒揭穿他拙劣的借口。
人其實不壞,只是被窮字逼得,想謀個營生,給全家老小尋條出路。
或許還想劫富濟貧?
蘇錦鸞嘴角彎彎,她也有因為財富被人羨慕嫉妒的一天!這感覺真的好奇妙。
話不投機,余下的路程便清凈許多。
“叔你回吧,路上小心。”
蘇錦鸞付了車錢,沖車夫揮揮手,轉身要走。
“哎,我等你忙完,捎你回村啊?”
村民收下錢,笑得見牙不見眼,態度熱情不少。
“不用,我這沒準呢,您先回吧。”
蘇錦鸞謝絕,轉身進了鎮子。
這一趟,她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
但能活著還是不要白白送死,犧牲要有意義。
咦,怎么就跟意義這詞兒較上勁了?
胡亂思考的后遺癥。
其實就是值不值嘛。想太多容易禿頭,她本來也不是多圓滑的性子,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得了。
“燒餅!燒餅唻!”
“白銀如意,剛出鍋的白銀如意!”
“羊肉湯便宜了,四文一碗管飽!”
道路兩旁的吃食鋪子吆喝得熱鬧,香氣撲鼻,街上有挑擔叫賣的,有擺攤招攬客人的,滿滿的市井煙火氣。
蘇錦鸞買了個香噴噴的燒餅,就著一碗羊肉湯,吃了個肚圓,順便聽了兩耳朵八卦趣事,放下飯錢便走。
打官司告狀這事,她也怵頭,費時費力費錢不說,很可能還得不到想要的公正。
這個縣官的風評不太好,收受賄賂是肯定了的,但也沒貪贓枉法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蘇錦鸞想找的便是能制約縣官的,錦衣衛!
錦衣衛在鎮上也有衙門,這真的出乎蘇錦鸞的預料。
她原本以為,錦衣衛是天子近衛,大本營在京城,特別高大上,有事便外派出差的那種。
不過轉念想想也正常。
錦衣衛能掌控天下消息,憑借的自然是遍及各地數目龐大的耳目,京城里那是大本營。
有錦衣衛就好辦了。
之前打過交道,算有點香火情吧?蘇錦鸞厚著臉皮給自己打氣。
一路頂著各色古怪目光,打聽著來到錦衣衛衙門,蘇錦鸞定定神,邁步上臺階。
“你有什么事?這里不是頑的地方。”
一名青衣男子喊住她,語氣溫和,面目普通,扔進人群不會多看兩眼,看過也會立馬忘記的那種。
蘇錦鸞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這種泯然眾人,降低存在感的本事,是天生的還是訓練來的?
“我要進去。您別在這逗留,惹眼。”
她輕聲說,面上一片天真嬌憨,禮貌點點頭,抬手敲門。
篤篤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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