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被她打岔，難得地磕巴一下，苦笑著說：

“主子英明，確實是打扮跳舞來著。”

“她織了一件翠柳裙，在岸邊跳了一支新編的柳枝詞，那腰軟得哦，人站在岸上，一彎腰，水袖全浸水里去了，比旁邊那棵柳樹還美！”

“是妖吧？”蘇錦鸞想象了下那個畫面，覺得這故事能傳下來，說明那妃子成功了，那個皇帝口味也夠重的。

張義嘿嘿一笑，折了一枝柳條回來。

“主子，奴才會吹柳笛，您賞光聽聽？”

蘇錦鸞流里流氣地吹了下口哨，興致勃勃點頭：

“好的呀。”

王芷眼神里滿是無奈，想規勸一句，又怕阻撓了主子的興頭，反而不美。

張義兩手一搓，輕輕松松取了一段樹皮筒來，拿指甲刮了刮邊緣，放在嘴邊高高低低地吹起來。

“哎喲，不錯嘛。”

蘇錦鸞拍兩下小巴掌，胡亂跟著哼兩句荒腔走板的調子。

就這么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慈寧宮到了。

“太后娘娘身子不適，正在休息，您請回吧。”

蘇錦鸞吃了個閉門羹，望望眼前一板一眼的宮女，以及她身后寧靜如庵堂的慈寧宮，擠出個微笑，客客氣氣告辭離開。

“主子，要不先歇一歇？”

走出去好一段路，瞧不見慈寧宮的影子了，張義心疼地勸。

蘇錦鸞順著他手指看去，旁邊一座錯落有致的假山，打掃得干干凈凈，愈發覺得兩腿發酸。

“歇一歇。”

蘇錦鸞撐著一口氣走過去，坐在王芷鋪好的坐墊上，接過水喝兩口潤喉，佩服地仰頭望著跟隨的兩人。

“你們體力真好。”

張義單膝跪下，請示道：

“主子，我給您捏捏腿？”

蘇錦鸞忙收回癱平的兩只廢腿，干巴巴笑著推辭說：

“不用。我就是沒走過這么多的路，歇歇就好。你們也都歇歇，這塊沒人瞧見。”

張義定定看著她，不言不動。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嗎？有事就說，以為你眼睛會說話啊，我可猜不出來。”

蘇錦鸞扯他一把。

才下過一場透雨，地上積水雖然都打掃干凈了，可濕氣還足，沒事跪著不是找老寒腿受罪嘛。

張義順著她的力道起身，有意無意站到上風口，替她擋風。

“主子都不會生氣的么？”

他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當然知道新主子的資料。可他覺得，有些假。

世上真有這種寬容大度的人？怕不是早該飛升成仙了，何必再回來。

蘇錦鸞唔一聲，隨意答：

“你說太后？老人家不肯見我多正常啊，人家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哪有資格生氣。”

“更何況，還有薛玉環跟蘇瑾沫的世子妃之爭，能給我好臉色看才怪呢，我這是受了池魚之殃，沒事兒。”

王芷收好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也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聽說主子寫了一首不氣歌？”

蘇錦鸞嗐一聲一擺手，百無聊賴地晃蕩著兩條小短腿。

“隨口瞎編的，不值一提。這人吶，愁也一天笑也一天，湊合過唄，生氣又沒銀子撿，對吧？”

生氣最沒意義，打得過當場把氣出了，打不過要么忍要么滾，生氣有用？只會顯得自己無能罷了。

她撇撇嘴，覺得無聊，又壞笑著問他倆。

“你們，有什么夢想？”

張義沉穩地答：

“奴才沒想過。主子有什么夢想？”

蘇錦鸞嘿嘿一笑，啪地一拍手。

“可算有人問我這題了！聽著啊，我的夢想就是天下太平，我能順順利利壽終正寢。聽起來有點沒出息對不對？可細說起來就很有講究了。”

“天下太平首先就挺難的，皇帝要英明神武，朝廷要清廉公正，老百姓要能吃飽肚子，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海晏河清八方來朝。”

“壽終正寢更不容易。不能短命，不能臥病，天災人禍全能度過，不但能吃得飽，還得吃得好，每日里笑口常開，少有煩惱掛心頭。”

“你們說，這樣的日子好不好？”

“夢想總是遙不可及，我輩還需努力呀。”

蘇錦鸞不倫不類地感嘆了句，扭頭四下張望。

“小姐在找流風？”

王芷聽她似是而非地說了一長串，來不及細想，體貼地問道。

蘇錦鸞眨眨眼，一臉八卦。

“不是說，這花園假山是撞破秘密的高發地點之一嗎？我怎么瞧不見人來？”

王芷無語，不知該如何接口。

張義卻笑起來。

“主子，宮里眾人各司其職，不能隨意閑逛，那些話本里的故事不能信。”

蘇錦鸞捏拳敲兩下小腿，鼓起兩頰吹口氣，起身繼續趕路。

“走吧，早拜完碼頭早回去休息，我給你們講好聽的話本子。”

“阿藍，你字寫的又快又好，抄錄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買了個書肆，還等著交稿子印書呢，工錢少不了你的。”

王芷訝然望她一眼，隨即鄭重應是。

買書肆，是要印售《三字經》？這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德！

蘇錦鸞邊邁步邊調整呼吸，路過一片竹林多看了兩眼。

“對了張義，你跟父親捎句話，叫芳草盯著給我造點紙捎進來，她知道我要的東西。”

皇宮的廁紙質量依然不容樂觀，還是自力更生自給自足得好。

“咱們院子有小廚房沒？我想自己做飯。要是能種點菜就更好了，這時節也正合適。弄地這事歸誰管啊？”

聽她還有滔滔不絕的架勢，張義忙笑著一指前頭：

“主子你瞧，那有只貓，還挺好看。”

蘇錦鸞腳步一下子頓住。

“別管它了，叫它自生自滅吧。”

蘇錦鸞看了兩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芷瞪了嘴快的張義一眼，拿口型無聲說“貴妃”，張義立馬知道自己失言，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貴妃昨天殺雞儆猴，活活剝了一只白貓的皮，其實就是做給主子瞧的。

看這樣子，主子當真吃心了。

“主子，您會做吃食？跟奴才說說唄，叫奴才也開開眼。”

張義追上去，小意地開了話頭。

蘇錦鸞意興闌珊，卻還不習慣給人冷臉：

“有機會做給你嘗。”

張義見她悶悶不樂的，心里也挺不得勁。

瞧慣了她明亮的笑臉，就覺得她合該平安喜樂一輩子。

而不是他先前猜的，又是一個假模假式欺騙世人沽名釣譽的主兒。

“哎喲我的縣主喂，可算找著您了。皇上有請，宣您坤寧宮覲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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