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之不知道顧殷

時間帶走了我們太多東西，往往都還來不及遺憾，一切又都消失不見，顧安之也想這一切都煙消云散，但這一切又都偏偏一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終究是逃脫不了的，生命如此簡單脆弱，又如此美妙復雜。

顧安之站起身，他渾身冰冷麻木，手心卻溫暖異常，他松開顧殷母親的手用被子蓋好，靜靜的注視著她，床單和蚊帳都是天藍色的，被子上的褶皺似波濤洶涌，四周仿佛置身于汪洋之中，她就如大海中的公主，沉睡在這寂靜深處。

“奶奶不是說讓你。。。”

顧安之忽然說不出話了，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這位“睡美人”，他只記得他吃過她抓給他的糖果，摔爛過她給顧殷買的玩具，羨慕過顧殷有她這樣的母親，他還記得很多很多，本來就模糊不多的記憶，此時卻無比的清晰。

他記得顧殷坐在地上因為摔壞的玩具哇哇大哭，他記得那位佳人的笑溫和無比，如鶯歌鵲語，她安慰坐在地上的顧殷，輕聲細語，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責備顧安之，反而摸著他的頭告訴他沒關系，讓他不要在意。

她笑著告訴小安之顧殷可喜歡他了，和她說了好多關于他的事，她摸著顧殷的鼻子，嬌嗔著說她小氣鬼，告訴她下次自己買結實一點的，他不是你最喜歡的安之哥哥嗎，你不是說要把好東西都留給他嗎。

顧殷停止了哭泣，頂著個小花臉抽泣道：“可是，可是他也不能把我送給他的東西摔壞了呀”

顧殷的母親笑著安慰她：“那是因為不小心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那可是我送給他的，他為什么要不小心”

小丫頭氣鼓鼓的瞪著小安之，然后顧安之就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他不得不跑開，眼淚已經在他的眼眶打轉，他有多羨慕就有多想知道，為什么顧殷有母親，劉楊有母親，為什么就他沒有，為什么就單單只是他沒有，他一口氣跑過家門，跑過河堤，跑過田野，他坐在金黃色的山坡上，開始放聲大哭起來，哭聲戚戚，但卻無人知曉。

顧殷看著站在床頭欲言又止的顧安之，搖了搖頭，走到了他的旁邊。

“我來吧，你也別太往心里去了，都已經過去了這么久，看到你這樣，我也開始有些難受了，本來都已經習慣了來著。。。”

顧殷伸出手將床上的婦人扶了起來，顧安之趕緊錯開身給她讓出位置，他看著顧殷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是在對待一件時代悠久的藝術品，細微入懷而又精致無比。

“她。。。這樣沒問題嗎”

“又還能有什么問題，很神奇吧，除了沒法說話，沒法動作，沒有自主意識，其他就和正常人一樣，吃飯，上廁所，該有的生理反應都有，可為什么就偏偏無法醒過來呢”

顧殷坐在床頭，看著她的母親，她撥了撥她耳邊的柔發，好像又長長了些。

“我看過很多關于腦死亡方面的書，也已經做了很多嘗試，書上說昏迷的時間越短，醒過來的可能性就越大，可如今。。”

顧安之聽到顧殷的話卻無法言語，他覺得自己已經快沒有了呼吸，房間的通風性很好，旁邊還開著天窗，但他此時只感覺悶得慌，顧殷聳了聳肩，感覺有些無奈，把她母親重新平躺在床上，蓋好被子，用手給她做了個輕微的全身按摩。

“還好這些年她的身體狀況都很好，也讓我們放心了很多，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不幸中的萬幸吧”

顧殷站起身，看了看明顯剛抹過鼻子的顧安之，有些好笑，卻又笑不起來。

“走吧，我們出去再說，讓她一個人好好的在這里休息一下，她。。。一直都很喜歡安靜的，而我。。卻又總是惹她生氣”

顧殷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她的母親，把蚊帳放了下來，隨后往房間外走去，顧安之隔著藍色青絲，也看了看床上的人，眸中滿是不忍，他剛想轉身跟上顧殷，一抬腳大腿卻忽地一股鉆心的疼痛瞬間襲上心頭，顧安之一個踉蹌就倒在了地上。

顧殷聽到身后傳來的聲響趕緊轉身，只見顧安之一手半撐在地上，一手摸著大腿，滿臉的痛苦。

“你沒事吧，怎么給我行這么大個禮。。”

“我擦，你別說風涼話了，趕快來扶我一下，我腿抽筋了，疼死我了”

顧殷扶著顧安之一瘸一拐的往門外走去，打開客堂的燈，把他放在椅子上，轉身關上了里面的門。

“你還好吧，怎么會緊張成這樣，你別揉，越揉恢復得越慢，你放松放松”

“我沒事，你去看下奶奶，我隨后就來”

顧殷蹲在地上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張口喊道：“奶奶，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不用，你幫忙做的飯，我不敢給你媽吃，你帶著安之轉轉，看看那雞都歇籠了沒，飯好了我叫你們”

“你看。。。”

顧殷攤了攤手，顧安之想起了她的“黑暗料理”，自己當初居然沒拉肚子，真不知是自己的腸胃好，還是顧殷的手藝好。

“你不是說你飯做的還不錯嗎，怎么。。。”

“是挺不錯的啊，改天我做給你嘗嘗，只是因為我媽的原因，大多數時間都只能給她喂流食，所有每次都是奶奶單獨做給她的，偶爾我們會一起吃”

“那你母親，一直都這樣嗎，這么多年。。。。”

顧殷站起身，她知道顧安之想問些什么，她坐在長凳上，看著正前方關著的客堂大門，眼中有些惆悵，似在追憶，隨后像是流星過境，一切又都歸于平靜。

“最難熬的日子都熬過來了，也許等我考上大學，她說不定一高興就肯醒過來了，其實我的那些書好多都是她的，還有筆記也是抄的她留下來的，她以前在一中當老師，什么都教，上語文課還教人家學生數學，你說夸不夸張，我跟你說，那時候我還老是偷偷的看她買的那些小說，什么都有，她。。。”

顧安之側過身，靜靜的看著坐在他旁邊滔滔不絕的少女，少女的臉上滿是笑容，但顧安之知道，那些是苦澀，是痛苦，是迷茫，是他曾經所經歷或還沒來得及經歷的種種，但顧殷卻把它們掛在了臉上，用笑來昭之這一切的一切。

顧殷深呼了一口氣，結束了她的“自言自語”轉而看向顧安之。

“喂，我說你腿應該好了吧，好了的話就陪我看雞去”

顧安之伸了伸腿，已不似剛剛那般疼痛，有所緩和。

“好了，你帶路吧，還有，你這。。沒養狗吧”

“養了，好大一條呢，嚇死你”

顧殷對著他做了個夸張的表情，好不可愛，顧安之尷尬的笑了笑，他知道顧殷又在說笑了。

“奶奶，那我們去啦，你等下記得喊我們一聲”

“好，好，路上慢點，記得把電筒帶上，這天都黑了”

“知道啦～知道啦～”

顧殷說完不知從哪摸來個手電筒，打開看了一下，光線很足，于是打開房門帶著顧安之往外走去。

“我說顧大騎士，你怎么變得這么膽小了，啥都怕，還一副怕見得人的樣子，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難不成他們還會吃了你”

跟在又在開始打趣自己的顧殷身后，顧安之竄到她身旁，看著亂晃的亮光，一副故做深沉的模樣。

“人嘛，總是會變的，更何況騎士，作為一個優秀的騎士，最主要的就是要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停停停，你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你真的有好好的去了解過什么是騎士嗎”

“當然”

“那你告訴我，騎士的準則是什么”

“這天挺不錯的啊，還有你這是往哪邊走啊，怎么往屋后去了，越走越遠”

“。。。。顧安之！你少跟我打岔，回答問題，你是不是又不知道”

顧殷折了一根枝條，顧安之嚇了一跳，趕緊離開她身邊，還差點栽了個跟頭，顧殷轉過頭看著他，把手電筒照在他身上。

“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你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唄，反正對你而言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顧殷重新把手電筒對準前方，顧安之又回到了她的身邊，看著四周不是很清晰的景色，灌木叢生，他似在沉思，帶有少許糾結。

“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無法說出口，騎士嗎，呵呵”

顧安之自嘲的笑了笑。

“我還算是個合格的騎士嗎，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靈性、誠實、公正、你覺得，我做到了幾條”

顧安之轉過頭看著顧殷，顧殷停下腳步，把手電筒照在他的臉上，顧安之趕緊伸手擋住眼睛。

“顧安之！你這個笨蛋！做自己的騎士不就好了嗎，想那么多干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顧安之放下手，躲避著顧殷的手電筒，顧殷放下手電筒，關掉了開關，顧安之一時還有些不適應，今晚的月光不是很足，此時還躲在云層里，顧安之好些會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黑暗。

顧殷站在原地，良久。

“你知不知道，在某個人心里，你一直都是那個打敗魔王的大騎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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