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女子,伙計見過不止一次,自錦繡坊有鮫綃紗的消息傳出,她幾乎每日都要來一回,可每每都空手而返。
今日若是被她知道他手中的就是她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東西,恐怕還不能善了。
他小心地看了眼沈氏的臉色,斟酌了措辭:“小人就是幫著送一送,哪知道這里面是什么……”
見沈氏并不不悅,心里也是松了口氣。
“休要糊弄于我。”那女子臉一板,就要發怒。
鋪子里原本目送元家人離去的管事,見狀已是走了過來:“原是歷家大女郎來了?您要問話,只管問我便是,何必去為難一個伙計?”
“那我且問你,這里面的是不是鮫綃紗?”
那管事笑了笑:“是又如何?”
歷容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你們這是何意?我數次登門都不曾松口,憑什么她們就能有?”
她早就打聽過了,錦繡坊此次也就得了兩匹鮫綃紗,至今還無人能買到手。
她此時過來,本也是想著碰碰運氣,不想迎面就看到有人自里面出來,身后的伙計還手捧著疑似鮫綃紗的東西……
這讓她如何不怒?
“這位元夫人是我們東家的貴客,她來了我們錦繡坊,只要我們有的,沒有什么不能給的。”
“元夫人?”歷容咬牙,轉頭將目光盯在了沈氏身上:“你就是沈氏?”
元珉之有原配的事她是清楚的,當初她剛喪夫,那夫家又是個破落戶,她便直接回了歷家。
無意中瞧見了拜見她爹的元珉之,頓時心生好感,托了她爹去說項。
卻只得了元珉之的婉拒,道是他家中有一糟糠之妻,曾發過誓,無論貧賤都不會休妻。
可在當時北地的軍中,休妻另娶的也不在少數,便說如今京都那些剛發家的新貴,又有幾家沒有停妻另娶過的?
也就是元珉之死心眼,無論如何都不肯娶她。
自那之后,她就將元珉之的嫡妻視作了眼中釘,本以為那也就是個無知村婦。
哪里知道,竟是沈氏后人,只不過那沈家,早已破落了,即便是世家又如何,還不是只有被人踩踏的份。
歷容記恨沈氏,沈氏又何嘗不厭惡她
“原來你就是歷家女郎。”
“你既然知道我是歷家人,便也該知道,元珉之不過是我爹手下的一條狗,就憑你們,也配和我搶鮫綃紗?”
這話說得囂張,可在場的人包括歷容自己也都知道,不過是虛張聲勢,如今的元家軍可比歷家軍厲害多了。
歷延還反過來要看元珉之的臉色。
可她不想此時在沈氏面前落了下風,憑什么她得不到的東西,都叫沈氏得了去?
沈氏倒是云淡風輕:“珉之是圣人的臣子,效忠的也只有圣人一個。”
歷容這才驚覺自己氣極之下失了言。
“你休要巧舌如簧,當初若不是我爹慧眼識人,會有元珉之的今日?如今他飛黃騰達翻臉不認人,竟還讓他的妻女與我爭搶鮫綃紗?這般忘恩負義之人,何德何能執掌一軍?”
“歷女郎顛倒黑白的能力也是讓人刮目相看,這鮫綃紗明明是我們自鋪子里買來的,早已銀貨兩訖,如今被你攔了下來,便說是我們搶你的?歷女郎這個惦記別人東西的習慣可不大好,歷家若是這樣的門風,成國公恐怕少不了一個教女無方的名聲,這家都治不好,如何執掌一軍?”
“這錦繡坊中每日為了鮫綃紗而來的,有多少人?明明是我們先來,卻被你盡數得了,不是你搶我們的又是什么?”
“東西是錦繡坊的東西,人家偏要盡數賣了我,你又能如何?買賣買賣,本是你情我愿之事,人家都不樂意賣你,如何算是我搶了你的?”
歷容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偏那管事還在一旁搭腔:“這的確是我們東家交待的,即便元夫人不來,這料子也不會賣給旁人。”
這意思是歷容不管來多少次,結果都不會變。
“你就不怕得罪了成國公府?”
管事十分不在意地笑笑:“雖說在下不認為歷家女郎能代表整個成國公府,但您若非要這樣想,倒也無妨。”
在場很多不知錦繡坊底細的,都有些震驚于管事的說辭。
可也有些在京都扎根了很多年的家族,他們是清楚錦繡坊厲害的。
“這錦繡坊在東市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我小時還常聽娘說,她的祖母最喜錦繡坊的料子。”
“若我沒記錯,應當是我高祖那輩就在了。”
“這鮫綃紗一直都是錦繡坊獨有,若是得罪了他們,往后連根鮫綃紗的絲都別想拿到了。”
“原先那賈家可還記得?在前朝那般不可一世,連哀帝都要給他們幾分臉面,可他們何時觸過錦繡坊的霉頭……”
“錦繡坊的這塊地,在東市,那都排得上號的,寸土寸金,有多少人眼紅?可這么多年過去,人愣是沒挪過地……”
“成國公畢竟是北地來的,不知道京中規矩也是難免……”
“聽聞歷家本是承恩侯的姻親。”
“承恩侯啊……”有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說起這承恩侯,都快成坊間一大談資了。
原本自前朝的前朝起,皇后的娘家都會有個恩封的爵位,這個爵位不能世襲。
而且只有元后的娘家才會有。
按理說,這一代的承恩侯能得以封爵并不值得意外。
可整個帝都誰不知道,前面兩朝,皇后娘家受封的并不是承恩侯,而是承恩公。
生生被降了三等,可不就是生生往皇后的臉上扇巴掌嗎?
不過有些事,知道歸知道,畢竟關乎到天家顏面,卻是不好大庭廣眾之下談論,頂多也就關起門,私下說幾句嘴。
他們互相交換了神色,將這事揭了過去。
“我倒是覺得,這衛國公,不容小覷啊。”
“你與我倒是想到了一起,錦繡坊這么多年,幾時曾有過貴客,一共才兩匹的料子,盡數給了衛國公府,這是何等的臉面?”
“這樣一來,京中若還有人要鮫綃紗的,怕是不得不腆著臉求上門去了。”
“這鮫綃紗是何等珍貴的東西,那可是南海鮫人所織,這樣的東西,換作我,舍了這張老臉又能如何?”
“我那小女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你說若嫁妝里能有一尺鮫綃紗,那是多長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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