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又何苦將他推遠。
所有的人,她阿娘,她哥哥,她舅舅舅母,她表哥,她的手帕交……他們所有人都告訴她,阮斌阮文舉是最適合她的人,是她最好的選擇,可真的是這樣嗎?
“十九,你要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永遠是一般黑的!如果一群黑烏鴉里邊真而出現了一只白烏鴉,那不叫出淤泥而不染,那叫有病!烏鴉群是不會容它活下去的。阮嬌嬌其實說的沒錯。她哥哥是和王氏雙驕并立的世家公子,是稷山阮氏的驕傲,也是稷山阮氏的希望。我憑什么能夠嫁到稷山阮氏去。”
程嫣干脆推開身邊亂七八糟的東西,直接席地躺下去,把雙手墊在腦后。她覺得黑洞洞的屋頂像個噬人的巨口,仿佛要吞沒了自己。
程嫣語氣悠悠地繼續說下去:“如果你不知道世家的生活是怎樣的,看看真定王府舅舅舅母和表哥們的生活也就是了。舅母上要每天晨昏定省,孝順婆母,下要照顧好妯娌,侄子。中間還要管理好一大家子的庶務。要忙著各個世家的婚喪嫁娶,要應酬那些夫人太太們。一天簡直可以當成二十四個時辰用。十二姓,自漢傳承至今的十二姓,他們的生活只有比真定王府更加的嚴苛,對媳婦的要求也會更高。
而我呢?我七歲前沒講過話,后來就算開口了也變不成伶牙俐齒的。如果是阿婧碰到和我一樣的事情,她一定能夠不動聲色地懟回去,讓對方自慚形穢。我卻只會野蠻地一個巴掌打回去,告訴她我要滅了她全家。花會因為我匆匆散場,告別宴也因為我虎頭蛇尾。可世家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的聚會。沒有人能夠歡迎一個來了就能讓大家不歡而散的人的。世家貴女學的是琴棋書畫,讀的是女則,女戒。我卻跟著表哥們混跡在書房,讀的是史書。那些個琴棋書畫我沒有一項能夠拿的出手。而我最喜歡的是帶著白起馳騁天下。……”
自由,才是她最想要的東西。她想要像哥哥一般,有朝一日能夠游歷天下。
程嫣扭頭看向十九的方向。隔著案幾,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在心里猜測,可猜測到最后,她才記起十九的臉上好像就沒出現過表情,只能無奈的放棄。
“可阮公子對你……”剩下的幾個字他沒說,也用不到他說。當時他就在房梁上。阮斌的話他沒聽漏一個字,相信主公也是聽在心里的。
“有用嗎?”程嫣的聲音有些干澀,也有些凄厲。
她相信他此時的真心,可那有用嗎?男人的心也就那么大,當家族、責任、親情、友情、未來等等這些東西挑上肩的時候,他們又能有多少的心留給他們鐘愛的人。就算一開始是很大的一塊,時間久了呢?當他身邊的人變得老了,丑了,他還會喜歡嗎?那個時候,又有多少更加嬌艷的花在等著他們去采。如果他不愛了,她又能支撐多久?
她曾經聽大舅母念叨過阿娘的事情。阿娘待嫁的時候大夏還在。她阿娘是御封的長寧郡主,是真定王府唯一的小娘子。那才是真定真正的明珠,璀璨奪目的明珠。在阿娘議親的時候,程家是家世最不起眼的一個。可他卻是所有人當中最誠心的一個。最終的結果呢?阿娘享受了十四年他給她搭建的花園,卻要用更多個十四年去追悔。到如今,阿娘恐怕都沒有想明白他為什么會剝奪了他的嫡長子的繼承權,讓哥哥處于那樣一個尷尬的境地。
想到這個,程嫣輕聲問:“十九,你還記得當初你剛見到我的時候,我不能說話的事情嗎?”
十九只是點頭。她看不清他,他卻能看清楚她。他看到了她因為被淚水浸過后分外璀璨的眼睛。這雙眼眸已經紅腫,可他依然認為它們美的驚人。
“其實我會說話,只是我不敢說!”程嫣陷入了回憶中,“我記事的很早,可能都比會說話還早。有一次,我被人帶著,見了不該見的人,知道了一些我不該知道的事情。我還記得,當時有人問他,說如果我把這事情告訴別人該怎么辦……”
她如今閉上眼睛,還能看到那雙冷漠的眸子盯著自己的樣子。
他說:“她還小,不懂事,不會記得這事的。”
那人就問他:“如果她記得呢?”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記得?記得就殺了好了。反正死人又不會說話。”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她也不知道那個時候那么小的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死人不會說話。可很奇怪的,她卻牢牢地記得自己是不能說話的。于是,她真的成了啞巴。所有人都認為她是不會說話的,阿娘為此還請了遠近不知道多少名醫,都看不出她啞疾的緣由。
十九大吃一驚。他根本不知道原來她不說話會是這個原因。當年他以為她的啞疾是不藥而愈。不對,既然不是病,自然沒有什么不藥而愈的說法,而是她敢開口了。而且她那么小,只能是被親近的人帶著。這人除了乳娘就是……
十九隱隱有了猜測,目光中的震驚毫不掩飾地透出來。
難道這就是她不信任阮公子的原因?
程嫣也知道十九猜到了什么,卻沒說他的猜測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她順著自己的話繼續說了下去:“等后來,我大了,懂事了,再去想我當年見到的人,看到的事,才知道原來很多的事情表面看上去和它真實的一面是有著那么大的差距。這可真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的聲音中已經有了悲憤。
十九動動唇角,他學的是如何隱藏在黑暗中不被人發覺,學的是如何更好的完成任務,主公說的這些話他根本不懂。可他也同樣知道世人會怎么看,知道程瑾,知道長寧郡主會怎么想。主公畢竟只有十三歲,經歷的事情少,又有那樣的事情發生,也許她的想法太過偏頗了呢!
十九也只能想象著她的家人會說的話,勸她:“阮公子和別人也許是不一樣的。他雖然年輕,可總是……”總是什么呢?十九突然張口結舌。他沒夸過人,不知道該如何說才是對的。這個時候十九才第一次后悔,這次來馬場應該讓二十來的。她是女孩子,心思總比他細一點,又伶牙俐齒的,肯定能夠勸好主公。不像他,該說什么都不知道。
“總是什么呢?”程嫣接下他的話。她再次把酒壇里的酒向口中倒去。然后把酒壇像墻上一甩,壇子的碎裂聲居然讓靜寂的夜多了一絲的愴然。
“天下烏鴉真的一樣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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