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玙走了,程嫣發現自己忽略的一個問題——滕嫁。
夏循古制,在宗族利益至上的風俗下,滕嫁成為了大家族之間聯姻的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一般情況下,嫡女出嫁,會陪嫁一個年紀較小的庶妹做滕妻。滕妻也是妾,但是比一般的妾的地位要高。如果正妻無子,滕妻的兒子是可以作為嫡子繼承家業的。并且如果正妻去世,滕妻可以被扶正,一般的妾卻是永遠沒有這個可能。當然,有的滕嫁是由于成親的時候正妻的年齡較小,妻族擔心女婿不滿,陪嫁年齡大的滕妻過去好能伺候夫主。只要滕妻不在正妻之前有了兒子就成。
真定王府里邊雖說不是每個人身邊都有滕妻,可還是有的。
程玙想的無非是這個。
可程玙能想到,別人一定也能想到。只是他們應該不會直接跑到自己面前來說,最有可能是到真定王妃或者是長寧郡主面前去說項。
程嫣嘴角抽搐了一下,馬上喊著素梅。
等素梅過來了,她吩咐下去:“……你讓人馬上去阿娘和大哥身邊盯著,還有王妃那邊也盯牢了,看看有沒有人去說滕妻的事情。如果有了記得來告訴我。”
等素梅下去安排了,程嫣才發現自己的心情很復雜。她根本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介意劉勇身邊有個滕妻的存在,就算她已經接受了楊娘子的存在。如果她選的是阮斌,她會不會介意這個呢?
程嫣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她為什么會覺得心里很空,空得讓她感覺到絲絲的疼痛。
程嫣不知道,她想到阮斌的時候,阮斌正在自己的住處打點著行裝。
程謹進了院子,看到的是三四個小廝跑來跑去地忙活著,時不時還有一兩個管事跑過來請示事情,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他走上前,到了廊下,問站在那里的阮斌;“你這是在干什么?”
阮斌笑了,笑得云淡風輕,仿佛又恢復成來真定之前的那個翩翩如玉的佳公子,稷山阮氏的阮文舉。
“收拾行李啊!你不是看到了。再不走就要留在真定過年了。你總不會希望我過年都回不去吧。”
程謹唇角翕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阮斌卻先側了身,擺出請的手勢,“這里太冷了,我們進去說話。”
程謹也擺出謙讓的手勢。兩個人客氣一番,才一前一后的進了屋子。屋子已經被收拾成他們來之前的樣子,空空蕩蕩的。
阮斌走到案幾邊,盤膝坐下,倒了一杯已經有些冷掉的茶水,往程謹那邊推了推:“我們今天就要走了,所以連口熱茶都不能招待你了,還請見諒。”
程謹也撩了衣襟在阮斌的對面坐下,拿了茶杯,向前一舉:“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順風。我就不再送你去了。”
“我們兄弟說這些做什么!”
阮斌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向前舉了舉,一飲而盡。
程謹看著阮斌。自從那日阮斌上門打了劉勇一拳以后,他們兄弟就再也沒見過。現在再看,人還是當初那個他在稷山阮氏認識的阮文舉,卻總讓人覺得不一樣了。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程謹也說不清。
恰在這時,阮斌幫他倒了第二杯茶。程謹也就干脆不多說,一口把茶喝掉。
兩個人就這樣一對一杯的,喝了五六杯冷茶水進肚。
阮斌還想繼續倒,晃了晃茶壺,發現茶壺里邊已經空了,就把茶壺放在了邊上。
兩個大男人就這樣干坐著。
程謹覺得這個事情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錯。如果他當初選擇娶阮氏的小娘子,而不是決定選個和真定王府有親的小娘子嫁過去。根本不會有如今這樣的結果。他們兄弟還是兄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郎舅做不成,兄弟可能也沒得做。
一時間,他很想說對不起,卻有些開不了口。
兄弟就是兄弟,程謹為難的表情上了臉,阮斌立刻就注意到了,旋即就明白了他到底在為難什么。牛如果不喝水是沒人能強按頭的,所以事情搞成這樣也怪不得程謹。而且……而且他的心里還存著一點點小小的不該有野望。他覺得阿嫣之所以選了劉勇而不選他,并不是因為阿嫣喜歡那個劉勇。也許……
阮斌就主動開了口:“我已經和家里約定,兩年以后再談親事。”
程謹倏地抬頭,非常吃驚地看著他。
阮斌沒有回望,而是低著頭,轉著手上的空茶杯,似乎對茶杯上的花紋非常感興趣,“我現在還不到弱冠之年,暫時不談婚事也沒什么。家里的堂兄都是弱冠之后才娶妻,我這也不算違了規矩。”
阮斌頓住話頭,想了一下,還是覺得要把話說得清楚。這要是藏著掖著,到時候再錯失了什么,他會后悔一輩子的:“我心里還存著點萬一的念想……你也不用勸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另外,董大家當初在阮氏說過的事,阮氏的承諾依然有效。就算……就算……我們總是兄弟。在這里我向你保證: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稷山阮氏會永遠在你身后。”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稷山阮氏會永遠在你身后。
這話就重了。
當初董大家帶著他拜訪稷山阮氏。在稷山阮氏的族老面前分析了天下大勢,也把他們在做的事情透露了一二。稷山阮氏在那個時候就決定加入到大勢中來。而稷山阮氏之所以拿出阮斌的婚事來,就是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也就是說,就算沒有蘇勝代劉勇提親一回事,董大家依然會帶著阮斌的庚帖向真定王府求娶。只是人選可以是任何一個和真定王府有親,能夠代表真定王府的小娘子。
只是連董大家都沒有料到最終的最終,被情勢所逼,拿了阮斌的婚事出來了,程嫣這個小娘子竟然自作主張地給拒了。但是程謹為了妹妹,在老師的面前跪下力保,才為程嫣爭得了婚姻自主的權利。這些都是程嫣不知道的事情。
阮斌是清楚的,可他從來就沒有想用別的力量把程嫣拴在自己的身邊。他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如果他的妻子是程嫣,他希望能夠是琴瑟和鳴,而不是相敬如冰。如果不是程嫣,他不會介意他的妻子會是誰,又會想些什么。
現在兩家的婚事擺明了不成了。阮斌作為稷山阮氏定下的未來實際掌舵人,能夠做出如此保證,分量就很重了。這意味著,程氏和阮氏的盟約依舊在。
這本就是程謹需要確認,卻怎么也說不出口的事情。但阮斌開口就直接給了他答案。
程謹心下感動。如果此時有酒,他一定會浮三大白。而今,他只能伸出手,重重地拍在阮斌的肩膀上:“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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