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里,他脊背生了寒氣,“可是,下官區區郎中之位,尚不足以號令地方,下官要拿人,拿誰去啊?”
“這個不難,你只發到令,讓地方的人照你的話做就行了。”
他頭皮發麻,真要是這么好辦他也不會那么發愁了。
于曄只得說:“恕下官難以領命。”他站直了,向他深深鞠躬。
“你不依,可太子偏要你依。但我可不管你依不依,反正到時候他找的是你不是我。”
于曄只覺得自己陷入泥潭,越使勁掙扎,陷得越深。
裴緒也不能把他逼急了,萬一他破罐子破摔了,腿一蹬就不干了那就誤了事。于是好氣地說:“郎中,這事雖難辦點,但也不是不可解的。”
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忙問:“舍人怎么說?”
“要抓到郭明達,就先扣住郭氏族人,凡是可能知道郭明達下落的,均要一一審問,直到有人吐出他的消息為止。”
“可郭氏是郭太后的族人啊,雖說太后已崩,但畢竟不是我輩能撼動的啊。”
于曄覺得他出的餿主意會讓他徹底陷入兩難境地。
“審不了親族,可以審下人啊。郭家的奴婢,難道還算嗎?”
外面天晦暗了,屋子里點的燭火也顯得昏黃了。
這么得罪人的事,于曄要是干了,肯定被他們編排死了。他苦笑道:“拿問下人事小,但招怨事大啊。總不能讓刑部的大小官員,被別人穿小鞋吧。”
“原來你怕這個啊,好說,好說。”
于曄當他是純會紙上談兵的趙括,也樂得看他指手畫腳。
“我已經替你想好了,所以要你和鐘御史一同去郭家。”裴緒笑道。
他猛地哆嗦了。那鐘處勤他可惹不起,一身臭脾氣不說,還老自詡是朝中一股清流,擺著他的名士派頭。前些日子他和鐘處勤審問犯人時,他時常咄咄逼人,令他實在難以應對。
“這個法子可還好?”
于曄滿懷憤懣,“這,這,”
“出了主意你還推辭?”裴緒拿剪子剪紅燭,“我也知道你想的什么,不就是嫌他煩,不想和他共事嗎?你也站了大半天了,坐吧。”
燈芯燒焦了些,剪掉了,也難恢復光亮。小幾上插著支白芙蓉,枝葉并不青翠。借著暗黃的燭光,花萼的光澤褪去,仿佛即將落寞了。
撂下剪刀,裴緒笑道:“站了那么久,竟不覺得腿疼。”
于曄被他唬了半天,坐下也仍不放心。
“鐘御史人雖刁鉆些,但大事面前有他在,你能清閑點。他挑剔時你就多忍讓些,切不能因小失大啊。若是他難為你了,你只管和我說。眼下太子為大,他的事就是最要緊的事,等過了這段時日,他自會褒獎你的。”裴緒笑道。
“下官知道了。”
他臉上沒表情,走得時候全無一點颯爽。
裴緒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個遍,正巧也到散的時候了,他朝著余暉映著的道走。馬車早等在了道的盡頭,車夫見他來了就攙他上車。
“舍人要去哪?”
他只說了句:“崇德坊。”
車夫吆喝了聲,舞鞭子駕車。
裴紀的宅子在崇德坊,臨近崇圣寺。宅子是前代大夫遺留下來的,雖沒經幾年風雨,亦不甚新。院落里只有些泛黃了的梧桐,這里似乎沾染上了病氣,連梧桐都頹靡了。
他穿過廳進到內室里,卻見裴紀僅披件衫子正提筆屬文。
“兄長怎么起來了?”
自從他病情加重后,不見生人不說,更是整日懶在床上。裴紀患風疾頭常痛,便是好點了,也不肯做事。
裴紀埋頭于抄書,“躺了會兒覺得身上悶,就抄點東西消磨時光。”
“這是您要的卷宗,我特地謄了份。”
“擱這吧,待會兒再看。”
顯然他是無暇顧及他了,裴緒作揖欲去。
“往哪走啊?還不給我鋪紙、研墨。”
裴緒悶笑了下,然后鋪紙,拿青銅鎮紙時說:“這鎮紙像是在哪見過。”
“數你愛多嘴,快磨墨。”
小匙盛點清水,滴到硯臺里,推拉墨錠。“沙沙”聲不斷。
“這墨。”裴緒放下墨錠,“摻了砂礫。”
裴紀道:“怎么當了幾天官連研墨都不會了?還不快把它扔了,換一個。”
裴緒剛有些出神,被他幾句點化后才醒神了。
老半天,待他手腕都抬不起來了,才博君一句:“嗯,濃淡相宜。”
“兄長不看那卷宗。”
“看什么?你不是都想好了嗎?”
裴緒茫然,“弟只是隨意謅了幾句。”
“還想蒙我啊,你以太子的名義號令刑部找那郭明達,我能不知道嗎?”
“我只是著急破局罷了。”裴緒抿笑道。
裴紀蘸墨汁,“不管怎么說,做得還算干凈。不拖拖拉拉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郭明達在哪,只是猜著他會藏在長安,并無一點證據可尋。”
裴紀笑道:“你不知道,但我可知道。”
“兄長如何知道的?”
“郭明達和郭寶義都算太后的侄孫,說他們毫無干系那是不經之談。”
“這么說郭明達就在郭寶義家里?”
裴紀笑得合不攏嘴,“怎么可能?他們倆鬼精的人,怎會把等人上門捉他?”
“那是在哪?”
“要想在既安全,又沒人會找上門的地方。那自然是宗廟、祖塋之地了。”
裴緒不信,“這些地方?”
“近來我倒注意到有些人往他們家廟里祭拜了,可巧又不是什么正日子,你覺得呢?”
裴緒立刻反應過來了,“多謝兄長,多謝兄長。”
“刑部這次找不到他,能讓他們安心不少。等到時候再拿他們,大可以一網打盡。”
“可萬一打草驚蛇了呢?”
自從郭寶義被鐘家下人打了后,就頗為避諱鐘處勤。這次他們堂而皇之地查郭家,難保他們不會忌憚。
“你去教他們查個幾天,最好什么都查不出來,給鐘處勤吃個啞巴虧。這樣也好下手啊。”
“只要鐘處勤松了手,那郭家也就自然放松警惕了。”
裴紀微微笑了,繼續在紙上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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