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便聽得鐘聲,蕩悠悠的好像是不真實的。我便是聽著晨鐘暮鼓長大的,它們日日夜夜陪著我,比任何人陪伴的時間都長。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結束,但卻知道它開始是在何時。
從我步入長安興化坊的怡園起,這聲音就伴著我。其實洛陽也有,但那和洛陽的不同。我不知道為什么,或許在長安我沒有依靠,沒有父母,沒有友人,只有自己和一片不屬于我的園子。
不過,好歹我還不算是全然的寄人籬下。我擁有的東西依舊有很多,即使沒人親近,也過得很安穩。
琳瑯端了熱水,“起得真早。”
這里有許多婢女,有條不紊的伺候我。她們擁有充滿朝氣的臉頰,也礙于身份不能和我深交。頂多說笑幾句,或是陪我玩玩棋子。人人都被規矩鎖著,我也不例外。
我未穿鞋就去推窗,“今早要去學堂。”
真是個好天氣,初夏的天格外澄凈,只飄著雪白的云。淑景院里的梧桐和松竹茂密繁多,皆是挺拔秀氣的。
琳瑯笑道:“姑娘,快穿鞋吧。小心著涼。”
在這我認識了大我近五歲的琳瑯,她其實是照顧外祖母的婢子,但她已經故去了,所以轉而照拂我。她就像我的姐姐,無時無刻不關心我。
“好。”
每天我最頭痛的事就是穿衣和梳洗了,做這些要耗費一個時辰。因此我每天早早起來,只為了應付這些事。
我很喜歡箱子里那些衫裙,有絲綢的、有蜀繡、有蘇繡的等等。那些衫裙輕盈美麗,華美得不真實。因此我老是看看就罷了,反正也顧不上每件都試。
那么鮮麗的顏色到了我這,卻是單單調調的。因為于我而言,這些衣服左不過是裁縫精心制成的,但那和母親一針一線縫出的始終是不一樣的。
我母親和外祖母很像,都愛的是月白色,她們生前都愛給我做這樣的衣服。這也是我的最愛。除此之外,我還喜歡那些素凈的顏色,喜歡淺淡的。
自幼長于顯赫的世家,所碰觸的富貴是旁人無法想象的。但我既厭煩這場富貴,又無力反抗,反而在其中越陷越深。若我真的離開,恐怕很快就會死掉。我很早就知道如何順從別人,除了這樣我別無選擇。
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又有德、言、容、工。身旁的人都說:“女子只要做好這些就足夠了。”可依我看,這些還遠遠不夠。和人生活遠不止是的言談舉止和品行高雅,這只是在貴族中流行的罷了。
琳瑯在我眉心一點,“姑娘在發呆啊。”
“走神了而已。”
她說:“看著看著就出神了可不好。待會聽先生講學,怕是會走神。”
我老是這樣,就像個木頭人般。其實我只是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想到外邊看看,想去看看壯麗河山。只可惜我長久待在怡園,若是出嫁了也不過是換個地方駐留。
我情不自禁地說:“我好想到外邊看看。”
“那就去吧。”
琳瑯是最懂我的人,她不會局限于這里。更不會像金媽媽和許奶奶那樣,一聽她說要去玩就如臨大敵。若是談出去,身邊每個人都膽戰心驚的。
皆因為我剛來的時候,總是在夜里吵著要回家。甚至還曾經偷著溜出去過,鬧得滿園的人都不安寧。
“我不知道要去哪,”我發自內心地笑了,“不,也許我有了選擇。我想去片荒原,晦暗但即將破曉的荒原,正是晨間,遍布著的薄霧。而我等著太陽慢慢升起。”
那是我夢里的景象,沒有一絲塵土的景象。
“為什么是荒原?”
“因為我想著塵寰中總有一片凈土,哪怕它是荒地。也是值得安居的所在。”我簡單地說。
琳瑯只笑著。“該走了。”
“是啊。”
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就是學堂了。離淑景院遠,而且是個無趣乃至乏味到了極點的地方。走到那邊上都會感覺到灰蒙蒙,就如同被披了曾沙塵。
“杵在這里,還無精打采的。”徐先生用著往常的口氣說話。
“沒、沒。”
“進去吧。”
韓家的女兒和男孩是一樣得上學的,學得亦是正經文章,為的就是日后做個出眾的貴婦。例如母親的老姑奶奶,那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就是在這樣的地方誕生的。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我只是太累了,“沒有。”
許奶奶悄悄說:“姑娘要不要茶?”
我搖搖頭。
徐敏榮欲言又止,他只是個教書先生,有許多話無法開口。特別是得知我即將參選的時候,他的表情更是復雜了。
“不如說說你上次想的東西。”
他是我的良師益友,若沒有他,我的生活可能會更為黯淡。
“我想到荒野上看看。”
“你上回就說過了。”
許奶奶似乎很厭惡這樣的話,就時不時提醒我。“姑娘,也不怕臊了。”
頭幾次我會面紅耳赤,但隨她說得越來越多,我習以為常的時候就只會說:“知道了。”
“我想你該去衡園看看。”
“那是哪?”
我當時只聽過衡園的大名,從沒踏入那里。
徐敏榮感嘆了聲,“看來已經沒人記得了啊。那是丞相在的時候居住的地方,現在已經改成了祭祀之地。”
“不過幾十年而已,就變了那么多啊。”
“不是變了,是丞相他留下話讓人改了的,凡是高瞻遠矚之人,必為子孫后世考慮的詳盡。只可惜,后輩子孫寥寥,旁系的堂親亦無人愿遂其苦心。如此寂寞了,也是常事。”
我曾聽說過外曾祖父的事跡,但在記憶中從未有過他的身影。所以聽再多也無濟于事,反而是徒增感慨。
我說:“我還真的想去看看。”
他好像是在笑,表情近似無。“若是去衡園,你可以求求你哥哥。”
“他啊,他在揚州呢。”
我的表哥從中進士后就忙碌不已,本來說要在都中當官,但被調到了地方。聽說是太子的意思,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作想,為什么讓哥哥去那么遠的地方。
徐敏榮微微一笑,“等以后的吧。”
我想可能沒機會了,他很久沒回來了。
“其實你要是想去,可以去田莊看看。”
許奶奶又不高興了,“姑娘這么矜貴,怎么能隨便到莊子上被外人瞧見?”
我始終是被束縛在家里的,就是要出去也得長者們同意了。
徐敏榮對府上的規矩亦是無可奈何,“嗯。”
我僅僅是喃喃自語道:“我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很快家里為了待選之事奔波,請了不少的女人教導我。林娘子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我不知道她有多少歲,但能感受到她是個和善的女性。
“舉止要端莊嫻雅,走起步要顯得輕盈沉穩,顰笑間要露貞靜之態。哪怕只是扇扇子,也要從容。”
我凝視著她,我從沒見過那么幽閑的姿態,可謂是勝過無數的女子。
“姑娘作揖。”
我盡力地模仿著,但在她面前,就像是班門弄斧,愈發突出自己的微小。
“做得稍顯拘束,不過能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林娘子微微一笑,她平時是嚴肅的,但待我卻是那般和藹。
“我朝因周制,不少禮數是按謝周禮來的。凡是世家女子,都該淑慎秉持柔則,婉嫕有貞操。宮中更是如此了。步步是規矩,可謂是言行必以禮。”林娘子輕輕地說。
我一直生活在規矩下,無非是受另一種規矩,因此當時我只是點點頭,并不對宮中生活多期盼。
到了春季,汐市也沒有擺脫冬天的寒冷。今天,關芝雪本來要去上課的。但她卻像那些平時聚集在校門的社會青年一樣守在旁邊。
校門隔條街,就是各種各樣的小吃。有賣奶茶的,有培訓機構,有賣小吃什么的,總有許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這條街冷冷清清的,沒人來,好像刻意避讓這里。
她也的確暫時不想來這了。
關芝雪到街邊賣老式點心的婆婆的攤子那兒,選了兩塊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這吧。”
婆婆和藹地笑著,把桃酥裝進袋子。
她離開小攤后,嘗試著咬一小口。桃酥散發著香氣,但她的全身卻抗拒著,沒等咽下去,就吐了出來。
關芝雪飛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陳舊的老樓里,有著濃重的滄桑感。
不出所料,對門已經被封鎖了。
那是因為,在兩天前,那里發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這怎么了?”問話的是個跟她有點交情的中年婦女。
“租客慘死在里面。”關芝雪的聲音抖的不行,她和房東太太當時被嚇傻了。租客被殺了,而且尸體被肢解了。
“沒、沒人會想到這樣的慘案竟會發生在我們身邊。如果不是房東太太上門來催債,不會有人知道人沒了。當時來了好多警車,現在也沒說誰是兇手。”
中年婦女聽了她的話不寒而栗,“居然會有這么可怕的事,真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她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我要上樓給孩子做飯了。”
無論身邊發生了什么,都不會波及每個人軌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對自己的心理醫生頗具好感,甚至還差點向他示愛了,但都沒辦法讓他脫離自己的生活。還是形同陌路的兩個人。
一想起她的醫生,什么恐懼都會拋在腦后。
雖然交集不多,但他確實是位比任何白日夢里的幻象更要美麗的人。
說實話,剛開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會在意他。可細聊起來,會越發覺得他的溫柔優雅深入人心。也許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來總會有無數的靈感放在小說里。
即便是今天無話可寫,但她也該寫下對他的記憶。
因為,就在剛剛,她說想去醫院的時候,醫生婉拒了。他要離開麗山醫院了,沒有表明緣由,可流言告訴她一切可能跟那個迷戀上他的女人有關系。
麗山醫院曾經發生過一起醫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發生不正當的醫患戀事件,醫院都會從重處理,必要的時候將其移交警方。她的醫生不幸被個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絕后,誤食了其他的藥品導致出現幻覺,后來借著自己家有勢力誣陷醫生開錯藥導致醫療事故。
醫生主動承擔后果,可家屬不依不饒的,周旋了好久才擺平了。因為這件事,他的名譽極大受損,估計是這樣所以提出了辭職。
關芝雪想和他道個別,卻被拒絕了。
今天晚上,她不會住這里。今天她聯系房東退掉了日租房,不為什么,沒有誰能在這樣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東西,飛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會來到這個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經夠了,該回歸正軌了。外面預訂的車已經在等著了,她打了聲招呼就坐進去。
何舒邦拿著桌上的相片,撫摸著,撫摸著自己的過去。男孩和母親手拉著手,這樣溫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幾年前吧。他趁著現在沒人,偷偷點起煙,即使有攝像頭他也不會怕了。
從相框里拿出泛黃的老相片,打火機輕輕按下,不出一分鐘,相片就徹底燒成灰燼了。
“你還對這一切抱有幻想嗎?”
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現狀。
沒等煙抽完,他就熄了。悄無聲息的離開,就像當初默默無聞地進去一樣。這里是他奮斗幾年的地方,最終也是讓他消沉的地方。
在樓下等著的是何仕英,他的遠親。
“舒邦,好久不見。”
“是你啊。”
“上一次見的時候天氣就不怎么好,本以為下次見你的時候能有個湛藍的天空,現在看來,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舊喜歡冷幽默,喜歡談天氣。但舒邦向來厭惡和他說話,甚至是反感他用陳腐的調子說話。
“嗯,天氣不好。”
“事情都過去了,就別放在心上了。憑你的實力,不愁成為優秀的醫生。”他的話半開玩笑半打擊,因為何舒邦的資質一般,在醫學方面鮮少有過突出的表現。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燈筆小說網手機版閱讀網址:.dengbi.cc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