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悶的聲響后，構樹從田坎上折中劈裂墜落，枝葉劃動一陣風向。

黎南子驚了一跳，看不見那穿著迷彩衣的小男孩，一點聲音也沒聽見。

遠處的阿婆在喊小聰的名字，他也未理。

“小朋友？”

黎南子緊張利落地丟了一切行李，脫了鞋就往田里去，也不管腳下多冷多刺骨了。

那樹還在顫動，葉子飄了大片。

樹枝下伸出了一只腳，他在蹬樹干，很用力又很慌張。

“在這！”黎南子踩斷枝丫，撥開樹葉，到了小聰身邊才發現問題所在。“你陷到田里去了！”

這灌了水的田耕過、耙過，泥水很細很黏人。黎南子踩著就陷了很深，小聰從高處跌落更是逃離不了泥水。

頭朝下，呼吸都難。

黎南子急得心慌，直接抱住小聰的腿使勁將他往外拉。說起是拉，但更像是拔，這拔人她可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起來！”

費了很大力氣，黎南子都快倒在樹干上了，才見到泥人小聰撲騰著出了水面。

看他樣子還有些力氣，只是驚嚇過余，黎南子按著構樹歇了會兒。她現在的手腳已經全軟了，甚至還有些顫抖。

“你沒事吧？”

兩人同時齊問。

黎南子搖了搖頭，“下方那婆婆很著急，你跟她先報個平安再說！”

話音剛落，那老婦人就上來了，停在下一個田坎上呆愣著。她額頭上滿是汗水，不停地吸氣，氣息聲上方都可聽見。

很難想象這老婦是以多快的速度跑上來的，黎南子心里油然起了敬佩，看著她罵小聰的溫柔樣子總是想起自己的奶奶。

“婆，我莫得事！”

“你個死娃兒，看我不打你一頓！”

老婦上了田，看著小聰滿身泥濘，又看向把著樹干歇氣的黎南子，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說話。

小聰蹲在田里，用水洗了臉，再慢慢摳鼻子、耳朵里的泥巴。方才，那一跟頭，實在是讓他防不勝防。

“婆，你莫光看的起，跟人家道個謝嘛！”咳了幾聲，小聰笑嘿嘿地說：“這個姐姐把我拔起來了，不然等你來了，我可能就吸了一鼻子泥巴了！”

老婦自然明白，她只是不習慣跟人道謝，話都到喉嚨了卻不知道怎么表達。于是，她只溫柔而感激地盯著黎南子，不斷地搓著滿是泥草的手。

“那個……小姑娘，你……你莫事吧？”

“我沒事，您不用擔心！”黎南子微微笑著，活動了一下手腕去拉小聰。“田里太冷了，先過去吧！”

小聰這會兒倒是聽話，乖乖地跟著黎南子往田邊走，時不時留意著她的褲子、襪子。因為自己，那干凈的衣裳已經不入眼了。

老婦輕快地拿了剁谷草鋪在地上，她覺得城里人都愛干凈，坐地上肯定會不習慣。

“小姑娘，來坐這！為了救這個死娃兒，你衣裳臟了，怎么辦吶？”

“沒事，我帶了換洗的！”黎南子捏了捏小聰的胳膊，對老婦說：“婆婆，小朋友的手好像摔壞了，您還是先關心他吧！”

小聰咳了一聲，“我叫張小聰！”

“聰娃兒經常這樣摔，肯定莫得事！小姑娘你衣裳都臟了，穿上鞋跟他一路去屋里坐一哈，把衣裳弄干凈嘛！”

“那就不用了，我就是路過！”

黎南子尷尬地擺了擺手，從包里拿出兩雙干凈的襪子，給了小聰一雙。“來，穿好，去把鞋也穿上，然后回去看醫生吧！”

小聰捏著襪子，等黎南子低頭穿鞋，突然拎著她的背包、小包跑到一邊，以此“威脅”黎南子留下。

“姐姐，你不得不跟我走哦！”

“欸，我救了你哎！”

黎南子很無語，呆呆地看著小楓跑上高處的田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行李被放入裝著構樹葉的背簍里。

她知道小聰是好意，但她不好意思去別人家里。于是，老婦又勸她時，她只是請小聰歸還物品。

“小聰，你這樣不乖哦！”

“哼！姐姐，你不忙，我看得出來！”小聰看了看周圍的山，笑著說：“我知道哪兒有漂亮的風景，我可以帶你去！你來，不就是拍照的嗎？”

黎南子揉了揉額頭，不得不感嘆一句：人小鬼大！

“你真知道？”

“是啊，我曾經帶過好幾個攝影師！我收他們錢，不過你的話就免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吶！”

哞——

牛了又叫了一聲，似乎在控訴：怎么把我晾在這這么久？

老婦微微笑了笑，對黎南子說：“小姑娘，你放心去，家里沒什么招待的，但至少能管你溫飽。這最近，家里都沒人，就我們婆孫倆個，你別不好意思啊！”

“這……”

“我們這的確有幾處好風景，可以讓聰娃兒帶你去！我這還要耕田，讓聰娃兒給你煮拿手好菜哈！”

老婦對小聰叮囑了幾句，很溫和地請黎南子。“小姑娘，請吧！”

為了風景，也為了自己的行李，黎南子只得尷尬著跟去。

小聰很熱情，阿婆很溫柔，這家人很是質樸，讓黎南子很放心。

一路上，小聰喋喋不休，跟最初的傲冷形象差了很遠，惹得黎南子時不時發笑。

這是個可愛機靈的孩子，有著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天真，也有著不該出現的擔當、獨立。但是，每個農村小孩都差不多。

“你每天都要干很多活？”

“是啊！不過，你來了，我今天就可以歇一下了！”

“這不是因為你受傷了嗎？說真的，你的胳膊到底疼不疼，還是去找個醫生看看吧？”

“沒事，這都是家常便飯了！只不過，栽田里還是頭一回，今天有點兒特別！”小聰傻呵呵地笑了會兒，“姐姐，你沒事吧？”

黎南子微微一笑，“我沒事，就是嚇到了！”

小聰撓了撓后腦勺，笑得很傻。“你力氣還是蠻大的，今天多虧你了！我該怎么謝你好呢？”

“帶我去幾個好景點，這就是最好的感謝了！”

“你不說我也會帶你去的啊！”小聰想了會兒，盯著河里游著的鴨子。“要不然我給你做老鴨湯吧？吃過嗎？喜歡嗎？”

黎南子愣了愣，把小聰的臉掰過來。“別看了，這誰家的鴨子啊，你都敢打主意？”

“我養的啊！”

“喔……”

這是自家養的，黎南子更不想吃了。鴨子要么是留著下蛋，要么是養肥了賣錢，農家人哪有隨隨便便吃鴨的？

黎南子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我喜素！我最喜歡青菜，你炒點吧！”

“啊？你平時就吃青菜？”小聰不信，好生打量了黎南子一會兒。“真的假的？”

“是啊，難道你覺得我很胖嗎？”黎南子不自信地瞧了瞧自己，耳朵都開始紅了。

被小孩子質疑，這是什么概念？

“可是，我做的老鴨湯可好喝了！那絕對是你沒嘗過的美味！”

黎南子擺了擺手，“姐姐我跋山涉水而來，就是為了美景，不是為了美食！你還是給可愛的鴨子留點情面吧，讓它們多活幾天！”

然而，老鴨湯還是煮了。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熱情好客！

按照小聰的話說就是：姐姐你只說了給可愛的鴨子留情面，我覺得這只鴨子一點都不可愛，干脆吃掉！

黎南子嘆了口氣，只想對鴨子說：該來的終究都會來的！

經過了解，黎南子才知道，小聰家是貧困戶，養鴨子是單溪的產業之一。

他們家家庭成員簡單，一位年邁的奶奶給人做農活賺錢，小聰的父親在山上的學校教書，小聰的母親在景區打工賺錢。

巧合就在于，那位邱阿姨就是小聰的媽媽。

“我見過你媽媽哦！”

“她騙你錢了嗎？”

“嗯？為什么這樣問？”

“我媽掉錢眼里了！每次回來，她都會跟我爸吵架，說她的客人一天下來給的小費都比我爸一個月工資高！”

黎南子笑而不語，不知道怎么接話。

小聰滿不在意，揭開鍋蓋讓黎南子聞了聞，瞧見她驚訝的表情后執意給她舀了碗湯嘗鮮。

“等你奶奶回來一起啊！”

“她跟別人耕田，要很晚呢！姐姐你先喝，這時候味道最好了！”

現在，黎南子一點也不質疑小聰的水平了，這湯光是聞味道就足夠驚艷了。

香氣濃郁，味道悠長，那回味更是特別，沒有一絲一毫的腥氣、雜味，蘿卜酸湯、農家鴨肉，每一口都足夠迷人。

“哇，大廚的水平啊！”

小聰得意地笑笑，滿臉洋溢著歡喜。“那是自然！”

通過了解，黎南子才知道，小聰練這道菜也是頗為用心。因為養殖鴨子的貧困戶有很多，小聰必須提升競爭力，這道菜就是他的名氣。

這么些年，來單溪嘗老鴨湯的人不少，小聰還接待過幾位縣里的領導，見的最多的是攝影師、畫家以及買家。

“一道老鴨湯多少錢？”

“不買錢，靠他們買鴨子！”

“那我豈不是也要買幾只？”

“小聰的命最值錢，要是細算的話，我還得給你鴨子呢！”

黎南子抿嘴一笑，正想跟小聰講講外面普遍的老鴨湯，卻聽見院子里的狗狂吠了起來。

小聰出去看了，頓時驚在門口。

“怎么了？”

“今天真是不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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