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瑤聽了,面上勉強一笑。雖然知曉周瑾是一片好意,這藥太過兇猛,萬一不慎,救都來不及救,而表兄弟們的性命可不是病例上一個個簡單的數字。她只是心蠢蠢欲動,總覺得,藥效如此神奇,也許沒這么倒霉呢?這不就是憑天意的事情,沒道理她家的表兄就是那個沒造化的?
暗地里,周瑤早叫人跟著周至柔,將一舉一動都記錄下來——事實上,周家這么做的人不止一個。因為買通一個丫鬟,太容易了。伺候周至柔的丫鬟,雖說是長房周瑾派去的,可周瑾馬上要出嫁了,周家長房是居長,可周家內部人還不清楚,這個長房是什么?別說一言九鼎,掌握整個族權了,就是壓服三房四房,還要找個堂堂正正的理由呢!
跟著周至柔的丫鬟,早被收買了。而且消息賣了一道又一道,三房四房五房,全得了去。
周家不僅是周瑤,其他房頭的幾乎都得了青霉素的制法,制藥的道理統統不懂。然而依樣畫葫蘆總可以吧?所有材料都選至一模一樣,還怕復制不出來嗎?
其實他們不知道,周至柔是故意的。
她的青霉素無法大量生產,量小且不說,做出來的成品她自己都不敢用——對一個專業生化制藥人員來說,算是莫大的恥辱了。不過科學總是建立在一次次科學實驗上。她已經盡到了自己的告知責任,基本藥效和嚴重副作用,什么人用,用了什么后果,就不是她能掌握了——制藥的,還能管什么人買藥嗎?
買了藥,給誰用,怎么用,什么時候用,更是買藥人自己的事情。
周至柔一方面,覺得自己有點惡劣,甩鍋甩得干凈利落,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太過善良——看丫鬟成夾心餅干似地難受,就教她收六道手續費。沒得到她的許可,那就叛主,而她吩咐的,那就是遵照主人的意思,是忠誠。
六道,沒錯。看起來淡然,不參與周家內部紛爭的六房,也有暗暗關注她。出的價碼居然也不低!
無所謂了。
周至柔本就沒有打算藏私。青霉素這種東西,能不能用,全憑自己的體質,看命運造化,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若是能用,她也高興藥能起到作用,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她暗搓搓的想,周瑤的母舅家羊山賀氏,出了名的墻頭草,一面巴結著鄭家,把女兒嫁到周家來,讓周瑤的母親為鄭氏馬首是瞻。這些年,和長房的親家安氏一樣,獲得了不少好處。一面又暗暗投資了千城惲氏,想借惲氏在兵部的力量,讓子侄都有個出身。
不過惲氏可不像周家,對親家十分友好。惲賀氏在惲家的日子十分難熬,生了一子一女也沒什么用,要不了兩年就會撒手而去了。到時候,這兩個孩子被排擠得沒地方站,活命都成問題,不得已投奔賀家,繼而被周瑤收到周家來——
前一世,她見過兩人,和長房姑母周箴的兩個孩子不同,小小年紀已經滿腹心機。而且面上裝得無比乖巧,很會討人喜歡。他們吃虧就吃虧在,周瑗周琛是長房大伯父周策的親外甥,而惲海粟和惲海誓,卻只是親戚的親戚……
周至柔對兩人的同情歸同情,可對周瑤以及她的母舅賀氏家族,就只有哼哼了。她不挖坑,已經是厚道人了。
青霉素送出去后,她睡得無比香甜。雖然夢中經常有過敏嚴重的人,向她索命——還我命來,常常惹得她夢中不安。她只能在夢中掐腰吵架,“天底下藥物多的是,你們用的藥如何能算到我頭上,誰給你們用的,找誰去!““早說了,這藥不到最后一刻,不能用,用了就是立刻分生死,好的是你造化,死的也不能怨我!“
吵架吵得累了,于是睡得更香了。
周慶書將被子輕輕蓋在女兒身上,額頭的抬頭紋皺得頗深。
剛剛,他被嚇到了,之前沒聽說周至柔有說夢話的習性啊?按道理來說,點了甜夢香后,她應該睡得更沉才是,可剛剛她突然踢了被子,大聲說話。
說的還是那“奪命丸“,似是在為自己辯解?
奇怪,她辯解什么?
做了一種能救人活命的藥物,她居然擔心那用藥不慎死去的人會遷怒怨恨她?
“再點一根吧!“
三根甜夢香后,周至柔終于不在大聲嚷嚷,不咕噥,不踹被子了。周慶書這才和周簡點了蠟燭,翻看這段時間周至柔抄錄的手札。
果然,和之前拿出來的病例不一樣,有關“奪命丹“的所有詳實數據,以及各種靠譜的,不靠譜的猜測,全部記錄在冊。被周至柔收起來了。
丫鬟瑟瑟發抖,她再一次的……賣了主子。只是這次沒收錢,沒辦法啊,她害怕會被賣掉,被賣到那山溝溝不見天日的地方。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趕緊走。
這個要求不算高,她這個位置太可憐了,說她叛主吧,她的確做了很多私傳消息的事情,但是說背叛吧,整個周家都沒立場指責她什么。尤其是周慶書,他要是和女兒關系良好,只需要吩咐一聲,哪里用得著這種手段?
看著丫鬟跪在地上磕頭,“好吧,許你自贖其身。“
丫鬟頓時喜上眉梢,她轉賣了六道呢,這段時間收的銀兩足夠她贖身,還能保障未來的生活!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后,她在柜子里還找出了周至柔藏起的記錄。
總算,資料齊全了。
各式各樣的瓶子罐子,還有滴管,試管的造型,以及莫名其妙的符號。有些自己潦草,根本辨認不出來,到底寫的是什么。還有各種公式,化學式,對于看不到拉丁文的人來說,如看天書。
認不出來!
誰能相信,周慶書堂堂探花郎,周簡也有翰林之才,兩兄弟加起來,看不懂一個十二歲小女孩記錄的實驗檔案。
只能說,之前周至柔拿出來的“病例報告“。那是拿給外人看的,寫得詳實,字跡清晰,脈絡明了。一板一眼,只要識字的人都能看明白。況且重點也突出了,結論明確,沒有疑義。
真正拿到了藏起來的檔案列表,反而糊涂了。根本不知道她表達了什么。
“哥,這是西文。她,她從哪里學來的?“
“莫非是她所說的,前一世跟西人所學?“
除了這個原因,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周至柔能制作出玻璃,還有研究出救命的神藥,怕是前世所學,加上在清水灣得了二老太爺的“手札“受了啟發。
“瑛兒沒說什么?“
周慶書嘆口氣,“旁的他都說了,只有涉及他母親妹妹,一言不發。“這里提及的母親,自然不是周瑛的生母,而是早就死去的金氏。
金氏能教養出周瑛這樣孝順的孩子,可見她和孩子相聚的那幾年,是真的用了心。周慶書感嘆,同時也覺得周瑛的性情……太需要打磨了。他以為光憑著一口氣,就能爭什么,那將來到了官場只怕被吞得骨頭都不剩!
每個家庭都有獨特的教育,周家是書香門第,尤其在乎子嗣的教育問題。周慶書當年是怎么過來的,他就按照父輩的法子,打算在周瑛身上來一遍。前一世,嗯,應該就是這教育方式出了問題,才導致后果可怕。
可讓他改,他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改起?
和兄長商量了,也只能放周瑛幾年自由,讓他先解開了心頭的郁氣。
做賊一樣偷偷潛入女兒的閨房中,偷看機密檔案,這兄弟兩個熄滅了“甜夢香“,便施施然的離開了。次日清晨,周至柔揉了揉眼睛,看著天光大亮,很是驚奇,平時她都能在黑暗和光明交匯之時清醒的,怎么今天一夢到日曬三竿?
她定定的坐起來,看著空蕩蕩的桌案前,這里空無一人,蠟燭臺也是熄滅的樣子。可是,第六感敏銳的女子,能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東西——說得具體點,就是香氣是小分子構成,留香持久的香味會停留一段時間。
周慶書的氣息,這味道刻骨銘心,怎么能忘?
對周至柔來說,這味道代表著痛苦畏懼,代表著糾結怨恨,更代表著束縛和壓抑。種種復雜的心緒,都凝結在一種味道中——那任何人都會變得非常敏感的。
可惡啊,竟然偷偷到她房中!
她起來后,隨手翻看了之前記錄的本子,果然,都被人翻動過了。虧得她多了個心眼,重要的東西都用字母和自創的特殊涵義的字符代替,除了她,誰也看不懂!別想偷盜她的想法。
誒,不對啊,她打算消停一段時間,不折騰了。再說,她之前做的玻璃,青霉素,也沒瞞著人啊,尤其是對周家,算是敞開了——這樣都不放心她!真是可惡!
“看來我得做點什么,出口惡氣了!“
剛想到,機會就來了。
才轟動一時的“佛女案“,出新進展了!帝師顧家女眷出行,竟然遇見了一名酷似佛女的女子,在佛前獻花。當場就驚呆了。
喚來當時在姑婆山的其他女眷,不是眼花,真的是!
這女子和釋摩蘭十分相似,除了額頭沒有火焰的痕跡以外,外表和釋摩蘭幾乎一模一樣。
對了,此事驚動刑部的姜燁,他特意過來,想要查看此女的胸口。
釋摩蘭死后心臟被取出,那這個女子……?細思不敢想!
恰好吳神婆也在,她的名望甚高,經過她的查看,發現此女的胸口的確有一道紅痕。
女眷們先驚嚇到暈厥過去,而后傳了出去,頓時引起一片轟動!
佛女轉世回來了!
這時人們恍惚記憶起,對了,這不是第一次了。頭一次,好多人,包括金蓮寺的僧人也是不大相信佛女的存在。可第一任佛女微笑著,直接投入熊熊燃燒的烈焰中。
所以顯現在人前的釋摩蘭,額頭才有火焰的印記。
那么現在這一位……就是重新回來的新佛女?
這位佛女并沒有自稱活了幾世,眼神清明,笑容甜美,看著就無辜純真。許是身上沒有背負任何沉重感,她說話的語氣輕柔,透著一股無知,好像山里出來的孩子,對什么都好奇。
“這是什么啊?“
“哇,好有趣啊!“
這兩句就是新佛女釋摩云的口頭禪。
經過當日在金蓮寺的眾人證明后,佛女釋摩云正式歸來,那賭場的賭局……多少人歡喜并悲痛著!
“哎,早知道,我就買佛女回來了!我怎么這么蠢,明明知道佛女的故事,竟然動搖了!“
“我才蠢呢,我買了,又后悔了,改回去了!“
“佛女明明是送錢給我的,我竟然不知道要。嗚嗚!“
信仰這東西很奇怪,大多數只是有個寄托,讓他們真金白銀傾盡所有去支持,那也是做不到的。極為虔誠的,畢竟是一小部分。
通吃賭坊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開創性的創造出“佛女“賭局,本來佛女不出現,他是莊家怎么都不吃虧。可周至柔……算是個內幕人吧,投入巨額,一下連本帶利賺了上萬兩。
她還不算,帶著周瑾,周瓊,周瑤等,加起來一輩子的零花錢也夠了。
楊天一本來不想上門的,可這筆錢他覺得送給周至柔,送得太不爽了。好像特地修改帶賭局,就是給她送錢一樣。
帶著掌柜的,搖搖晃晃到了周家大門,才發現“聚盛記“賭坊的幕后老板,七皇子的伴讀劉尚,竟然穿著普通的青衣士子服,跟在顧天和身后,出現在周家大門內。
這,這也太巧吧?
楊天一和顧天和打了招呼,才和劉尚點點頭,話題都沒敢深入。不過底下的管家掌柜的交流就沒問題,聰明人一點就通,三言兩句就明白了對方的來意!
感情周至柔在通吃賭坊投入的不多,還不如在聚盛記的三分之一。
所以說,聚盛記一次性要周轉大額白銀?這是招架不住了?
別以為賭坊就是凈賺的,遇到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賭局,虧一次本就要傷筋動骨了。
楊天一的背后是安王,劉尚的背后是七皇子,兩家合力,倒是不知那丫頭如何應對?想空手套白狼,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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