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了?“
“是的!這千里鏡還真好用,隔著百丈距離也能看得毫發畢現。“穿著和北漢普通平民服飾的懸針,激動的拉扯旁邊的同伴,“聽說還有一種戰場上用的,百里之外都能看到?誒,垂露,你見過沒有?“
“見是見過,不過那等上等貨,能輕易示人?都在兩國將軍手里攥著呢。“
垂露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邊接過千里鏡,邊發牢騷的,“也不知道爺叫我們過來看個什么?南魏使團派了誰來當正使,和咱們什么關系?就是天王老子來……我的乖!怎么這一位到了?“
垂露嚇得手抖,差點被價值千金的千里鏡給摔了。
“怎么了?看到熟人了?“
“何止是熟人啊,這一位簡直是……不行,我得趕緊通知爺!“
不久之后,章豈站在角度絕佳的潘家酒樓上,北漢的建筑也隨這邊人的風格,外表都是粗狂高大的,這酒樓是石頭搭建而成,足足有四樓高。
北漢可沒什么“不許高過皇家禁宮“的規則,只要你能蓋,不怕房屋倒塌,想蓋多高都成。
這潘家酒樓的老板明顯也是得過高人指點,整座酒樓都是石頭壘砌而成,看結實厚度,跟城墻有一筆。連臺階也是一塊塊石頭拼揍成。站在四樓頂,可不將街對面的使者驛館看得分明?
章豈的眼睛對準千里鏡,細長的手指慢慢的轉悠。空氣中變得格外安靜,靜的有些滲人。片刻后,他面無表情的放下千里鏡。
“爺,怎么搞?“
“按計劃行事。“
“可是,哪一位,哪一位不在使者的名單之內啊。她不是大家的千金閨秀么,怎么千里迢迢的追過來?莫不是知道爺的下落?“
此話一出,章豈的臉色立刻變了,聲音低了少許,聲線的變化細微,可他給人的感覺完全變了,不再是平時的公子哥,變得危險無比,“我來北漢是絕密,除非是……有誰出賣!“
懸針瞪了垂露一眼,垂露也嚇了一跳。
“爺,別聽垂露瞎說。您一路來都是掩人耳目的,根本沒人知道您的身份。就算是……也不會知道你在安定府啊!“
“爺,都是小的心口胡謅的,周家姑娘到底所為何來,還得派人打聽打聽!“
眼見陰轉多云了,垂露這才擦了下額頭的冷汗,看一眼章豈的臉色,得,這任務他給自己攬到身上了。
也罷,查就查唄?反正南魏使者團就和黑暗中的火把一樣,顯眼得不得了!好奇的目光都集中在這里了,他不惹人察覺的探查,一點也不為難!
塞給驛館的小廝幾兩碎銀子,隨隨便便就得到正使的花邊新聞,得知使者團根本沒有身份重要的女賓,倒是正使南魏肅謹公楊天一帶了幾個女眷過來。估計是怕路上寂寞。
“那江南的女人哦,水做一樣,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會說話。小鼻子小嘴,身上還帶著香味,和咱北邊的女人完全不同。說話的語調也好聽,跟唱歌一樣。走路小腰扭啊扭,渾圓的兩團晃啊晃的,嘖嘖,這幾個女人光是看著,就身子酥了半邊!“
“正使的艷福也太好了吧,聽說這次帶來的還不是絕色,他在南魏那邊的公爵侯府里,還養著百八十個,各個美貌還要勝出一籌吶!你說他怎么睡得過來啊,就不怕年紀輕輕壞了腰?“
男人湊到一起,不說些帶顏色的笑話都覺得無聊。
垂露平時為了打探消息,經常也跟著攪和在一起,可這會兒,聽著這群人嘴里沒一句干凈的,句句暗指那點屋子里的事情,覺得十分別扭。匆匆就掉頭返回了。
可是見到章豈,他吞吞吐吐的,更難開口了。
“說!“
“爺,您先消消氣。垂露打探的消息也不一定準確……“
“別廢話!說!“
垂露嚇得一抖,“正使楊侯爺帶了幾個女人,各個千嬌百媚。驛館的小二經常看到,有兩三個女子經常夜半出入楊侯爺的書房,一呆就是一兩個時辰……“
章豈的臉上不見喜怒,甚至慢慢恢復平靜,變得古井無波,“此事與我有何關系?“
“是啊,跟爺有什么關系?爺跟她,早八百年就斷了!她愛跟誰就跟誰去,自甘墮落也跟爺半點瓜葛也沒有……“
話不知不覺說得多了,就見章豈的眼神如刀的橫過來,嚇得不敢再提。
內心里不禁替自己委屈,真不在乎了,干嘛讓他去詢問?問出結果了,又不高興。折磨誰呢?
其實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章豈為什么會在大婚之日棄婚而走,要是娶了個母夜叉也就罷了,明明是自己千寵萬寵的女孩,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掌心里怕摔了,那么呵護備至。十年啊,人生有幾個十年?但最后,竟然說走就走了?
更何況,為此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章家因此一蹶不振,幾乎在南魏權貴階層斷了來往,整天大門緊閉。靖遠侯章旻移院別居,住在山林的道院中,企圖讓道家的養生功夫沖淡他內心的荒涼無奈。
世子章岌也是慘淡,被迫遠走他鄉。不過他這世子身份,本來就是搶來的,也無所謂了。婚姻不成,沒關系,反正他那未婚妻翁家女也出了名,不是什么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前程叵測,也沒差,他沒有建功立業的心,能活著繼承父親的爵位,就是最大的造化了。
章豈自己,南魏是徹底留不住了,而且棄婚而逃的名聲傳出去,沒擔當的標簽可是要貼一輩子的。他背負著恥辱,孤零零的一個人上路。
流浪,不知目的地的流浪。直到,遇到了那個人……
后來,陸陸續續的,章家的人找了過來,莊家的人也跟著過來。
章家的人相貌特征明顯,一打聽就知道了。而莊家的仆役就來歷難查了,一般查線索,會順著親眷好友,而章豈只是年幼時在莊家帶過一段時間,誰能知道莊家的下人跟在他身后?
懸針、垂露,都是莊家大少和二少送過來的,算是小廝中比較得力的,人又忠誠。大事做不了,日常的小事還是能替章豈分憂。
不得不說,自從他們來了之后,章豈的內心依舊是孤寂無人理解,但日常生活變得正常多了,至少不用饑一頓飽一頓,天冷天熱有人照顧了。
他以為,他會按照那個人的期望,在外流浪個十幾年……甚至是二三十年,等他回去,早就被時光磋磨得面目全非,那么記得當初那點子事情的,多半都不在了吧?
誰曾想,躲到北漢來,還是沒躲過!
千里迢迢的追過來,就不能給他一個清凈?
章豈的內心掀起萬丈波瀾,然而表面越發平靜——他告訴自己,事到臨頭,躲是無用的,只能迎風面對。為了避免遭遇不可測的境地,更要提前做好準備才是!
沉淀所有的心緒之后,章豈恢復了淡定的模樣,慢條斯理的指揮,圍繞北漢使者團,做出了種種的計劃——
“爺,這不好吧?畢竟是來自南魏的,咱們的招數都挺靈的,萬一都中了,那可怎么辦?“
“涼拌!連我的陷阱都躲不過,到了金京也是一盤菜——隨意被人吃掉!既如此,還不如讓我早點給個教訓,長點記性!“
這是一個普通的教訓嗎?
這要是中了招,可就是丟人現眼,丟到姥姥家了,只怕北漢沒有容身之處,也沒辦法回南魏了啊!怪不得,歷代來往北漢的使者們,好多莫名被扣留的,感情……是沒臉回去了啊!
勉強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北漢,還尚有一線生機。回到重視名聲的南魏,那就是一個家族的恥辱,給南魏皇帝抹黑的存在,那還怎么活?只有死路一條了!
懸針和垂露互相看了一眼,不敢阻止,更不敢勸諫——他們什么身份,只是來照顧小侯爺的,萬事只能聽憑小侯爺吩咐。若是違背了,他們一家老小可都在莊家手里握著呢。
誠然,莊家是厚道無比的人家,對待下人極為寬松慈悲,比如懸針,他的祖父母重病,父母迫不得已賣身,可莊家覺得他父母是難得的孝子,從來不當下人看待,對他也是格外不同。從小就跟在莊家大少爺跟前,跟著認字學本事,到現在,甚至許諾,只要他照顧小侯爺五年,五年后就給他更換戶籍,到時候,憑他的才學,怎么也能考上個秀才,舉人吧?
那樣,他全家都改頭換面了。
現在,已經過了三年了,還剩兩年。
只要把這兩年熬過去,美好的未來就在等著他了。
這種情況,他怎么可能背叛!
“爺的吩咐,想那么多干嘛?咱們是什么人,聽爺的吩咐就是!“
“可……“垂露抓抓頭,很難解釋他內心的擔憂和害怕。
他的害怕倒不是做不好,章豈會遷怒于他。而是,他算是看著章豈和周至柔感情的開始——那才多大的娃兒啊,小豆丁一樣的身材,就朝夕相對,這感情的基礎哪里是一般感情能比較的?
就算現在反目了,也是有不一樣的情感在內的。沒看到章豈聽到周家姑娘的名字,就是一愣?那是下意識的反應,恐怕章豈自己都沒發覺。
垂露擔心的是,如果使者團真的中招了,那么周至柔陷入陷阱,看似是解氣了,可是受傷的卻是章豈自己啊。到時候,他的心傷會加上一層,更加痛苦了。
何必呢?
都已經分開的,這么針鋒相對,也不知道難過的是誰……
垂露知道懸針是不可能阻攔的,自己一個人沒辦法,只能輕嘆一聲,然后按照章豈的吩咐從事。
他們畢竟早先來北漢一年多了,這里的方方方面都非常熟悉,安排人手也方便快速,甚至也做好了事后收尾的工作,叫人根本察覺不到。
察到了,也沒辦法順藤摸瓜,順到他們主仆身上。
總之就是一句話,跟我無關,我們是最清白的良民了!
使者團的驛館內。
楊天一痛快的的泡了個熱水腳,舒服的長長吁了一口氣。阿羅貼心的給他揉肩捏腳。
而綠梅則小聲的對周至柔道,“今天又來了三波人,都是來打探大人的內帷。對了,周姑娘,你怎么不想辦法解釋撇清?“
“撇得清嗎?“周至柔無奈道,“這種事,就是越解釋越沒人相信。還不如用實際行動證明一二。“
“可是人言可畏,我怕到最后,傳到大魏后,人人還以為……“
周至柔含笑瞥了一眼在旁邊裝無辜的楊天一,“傳就傳吧,大人這次為了我冒著巨大的風險,難道我吃虧了么?“
楊天一道,“你可真是不吃一點虧。“
“那不是……“說著,周至柔忽然想到一件事,“今兒這三波人,有沒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現?“
“什么奇怪的?“
“北漢怎么會沒有動靜呢?“
“周姑娘以為,北漢會做什么反應?”
“北漢民風和南魏完全不同,跟北漢上層權貴的性格有很大關系。像我們此來是為了吊唁北漢老皇帝的,不管北漢內部各派勢力如何,總會派人過來的,而且大可以光明正大可到現在為止,都是一些宵小之輩前來打探。從這也能看出,要么就是北漢上下根本沒把我們當一回事。要么……就是我們到來的事情,北漢金京那邊,沒有收到消息,壓根就不知道!”
“隱瞞使者團的消息?不太可能吧?我們這么多人,還帶著這么多的貨品,一走動都是盛勢赫赫的,怎么會沒人發現?難道還有人截斷所有消息網絡,讓北漢金京那邊,成了聾子瞎子?”
綠梅剛剛說完,臉色就是一變,恐懼的聲音都顫抖了,“不會吧?真的被我說中了?”
“可是,這樣做,有什么好處呢?我們是別國的使者團,呆不了多久就會回去的,能對北漢產生什么影響?”
周至柔贊許的看著綠梅,“你說到點子上了,我們是別國的人,也就是說不受北漢的制約!我猜想,只怕那老皇帝,不是自然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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