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忙著打造穩定蒸汽機的裝置,東林黨和晉商也沒閑著,尤其是八大晉商之一的王登庫,準備借助這件事,完成一件賬房先生們謀劃了很久的廟算。
不過王登庫現在應該叫做七大晉商了,八大晉商之一的黃永發全家上下,已經徹底完了。
家產被其余七大晉商侵吞的干干凈凈不說,就連黃家大部分子弟,都被七大晉商逼的自盡了。
這也在情理之中,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他們,突然要吃糠咽菜。
甚至連口吃的都沒有,哪里能活的下去,很快就有許多黃家子弟自盡,只留下一些關系不怎么親近的外人。
黃永發的長子倒是沒有自盡,他還想活著東山再起,可惜七大晉商擔心這小子東山再起大量報復他們,找人把黃永發的長子給沉到永定河里面了。
黃永發算是徹底絕了后,他要是知道當初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在他死了以后這么對待他的家人,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了。
一輛綢緞蘇繡布面的馬車里。
王登庫手持一卷《處世懸境》坐在寬大的車廂內研讀,面前放著一尊宣德爐,焚著最上乘的伽南沉香。
這本《處世懸境》已經讀了幾十年,王登庫能夠登頂成為天下七大晉商之一,就與這本南北朝古籍有著莫大的關系。
半晌,王登庫放下手里的善本,端起斗彩雞缸杯抿了一口岕片茶,看著面前的族弟王登科說道:“登科,等這件事結束了,收拾東西去一趟遼東。”
半躺在車廂里看書的王登科,放下手里的程朱理學,有些不明白兄長的意思,皺眉道:“大兄,以我在朝為官的身份,親自帶著商隊去遼東恐怕不妥。”
王登庫知道族弟會有疑問,沒有立即解釋,反倒是問起了一件事:“登科,你可知道為兄在貝勒爺襲擊京城失敗以后,為何送給貝勒爺足夠多養活十萬諸真的糧食。”
諸真?聽到兄長突然冒出來的一句滿語,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結合前面的話,王登科大致明白諸真是什么意思了。
卻又不明白了,搖了搖頭。
王登庫年紀越來越大了,不能坐的時間太久,拿來旁邊的蘇繡靠枕,半躺在車廂里:“官場上講究個察言觀色,商場更講究個投機取巧。”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前年因為朱舜這個小東西,貝勒爺被坑慘了,若是沒有這批糧食,他那一旗的族人必然會餓死很多。”
“送出這一批糧食,貝勒爺就得記下咱們一個大恩情,這便是投機取巧的投機,換來一個雪中送炭的大恩情。”
“為兄略微懂一些相面之術,十四貝勒多爾袞有帝王之相,咱們這個大恩情可就又不一樣了,就是從龍之功。”
族弟王登科聽到帝王之相,忍不住笑了,卻是嗤笑,女真人確實是大明的心腹重患,但是以他們那點人口想要顛覆大明王朝還遠遠不夠。
王登庫瞧見族弟臉上的表情,知道他是什么心思,點了點頭,看來王登科這些年的官沒白當,眼界和城府都成長了很多:“女真的人數,確實是最難解的難題。”
“但是從今以后這個難題就不存在了,前幾天為兄得到馬幫管事的匯報,女真人已經開始種植畝產二十石的土豆了。”
“有了這么高產的土豆,女真的人口不僅會出現爆炸式的增長,還有可能再次一統北方廣袤的草原。”
“再次建立一個橫跨萬里疆域,一直打到歐羅巴的強大帝國,你覺的等到那一天,明國擋得住貝勒爺的鐵騎?”
族弟王登科還是搖了搖頭,侃侃而談:“如果土豆是主糧,大兄說的還有可能實現,可惜土豆只是輔糧,拿來喂牲口不錯。”
“真的要是讓女真族人吃這個東西,怕是各旗都會起來反抗皇太極的統治。”
王登庫再次點了點頭,撫須笑道:“登科你這句話很對,但是你記住一件事,凡事都要根據當地的風土人情來看。”
“不要用自己認知的中原風土,一葉障目的去看草原風土。”
“土豆是輔糧沒錯,但是女真人吃的主糧也不只是五谷,而是牛羊肉和五谷。”
“限制女真人口數量的根源,就在于寒冷的遼東種不出多少糧食,牧草也長的很慢,也就沒有足夠的牧場去養活更多的牛羊。”
“如果有了畝產二十石的土豆,并且適合在高寒地區生長,你覺的牛羊的數量會怎樣?”
族弟王登科突然打了一個顫栗,不寒而栗的說道:“廣袤的北方草原,都將成為女真的良田。”
更讓族弟王登科不寒而栗的是,他曾經看過坤輿萬國圖,北方草原的真實疆域比整個大明王朝的疆域,大了不知多少。
女真人一直窩在遼東,正是因為更北的那些地域因為寒冷種不出糧食,如果那些地域能夠種植高產的土豆,女真人將會有無盡的牛羊,那么女真的人口.........
想到這里,族弟王登科不敢再想下去了,深吸一口氣說道:“大兄知道了這件事,讓我去遼東就沒那么簡單了吧。”
王登庫掀開簾子看了一眼車外,距離要去的地方還有不短的距離,繼續說道:“沒錯,為兄用那個大人情,換來一個貝勒爺的包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這個小小的寶源局大使就不要干了,去給十四貝勒多爾袞當個包衣,等到哪天貝勒爺入主中原了,你就是從龍之臣,咱們王家從此就會鯉魚躍龍門了。”
族弟王登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皺眉道:“大兄的這個打算是不錯,但是咱們大明也開始種植土豆了......”
話說一半,族弟王登科突然嘆了一口氣:“就按大兄所說的那樣,咱們中原的風土人情和北方草原不一樣,無法像女真人那樣長期只吃牛羊肉,身體會受不了的。”
“土豆要是真的能變成主糧就好了。”
王登庫聽到族弟談論主糧輔糧,卻是笑了:“朱舜應該慶幸土豆不是主糧,如果真是主糧,他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天下的土地基本上掌握在官僚鄉紳手里,一旦畝產二十石的土豆變成了主糧,糧食的價格就會大跌。”
“這讓依靠糧食搜刮銀子的官僚鄉紳們,怎么能接受的了,朱舜就是在刨他們的根基,比刨了官僚鄉紳的祖墳還要十惡不赦。”
“別說變成主糧了,就是輔糧,想要在大明推廣,都會遭到官僚鄉紳們的極力反抗。”
“登科,你覺的得罪了全天下所有官僚鄉紳的朱舜,還能活下去?”
族弟王登科依稀記得,自己在一本雜記里看過土豆出現的時間,好像在百年前的嘉靖朝就已經出現了。
過去了這么長的時間,這么多的明臣名相,難道不知道畝產二十石的土豆的價值?
怕是早就知道了,卻沒人敢去推廣土豆,這可是觸動了全天下所有官僚鄉紳的利益,誰敢動,誰就得死。
以東林黨那幾位老尚書的廟算,真正讓他們答應推廣土豆的原因,應該不單單是水力紡紗機和大明蒸汽機這幾樣東西,是要把朱舜推到全天下官僚鄉紳的對立面。
“吁——”
族弟王登科還慢慢抽絲剝繭推廣土豆這件事涉及的陰謀算計,馬車停下了,跟著王登庫走下馬車,第一眼看到了兩只鎮宅石獅子,抬頭一看是京城最大的騾馬行。
王登庫看著這家京城最大的騾馬行,略顯老態的面容,榮光煥發了很多:“登科,知道今天為何帶你來這里嗎。”
族弟王登科哪里能猜透大兄王登庫的心思,搖頭說了一句不知。
王登庫走上石階,徑直走進了人來人往的騾馬行,來到一間僻靜的偏廳坐下:“你當了包衣以后只是一個開始,想要讓十四貝勒爺重視咱們,就要對他足夠重要。”
“以后女真的糧食是不缺了,但是他們的鐵器和茶葉缺口卻更大了,鐵器可以讓十四貝勒也強大八旗子弟,茶葉對于他們來說就更重要了,能讓他們拉出來屎。”
“你也別覺得這句話粗俗,這是事實,長時間不吃果蔬的他們,沒有茶葉,活不長的。”
“所以為兄就利用輔糧變主糧這件事,算計了一把騾馬行背后的東家,具體不能透露太多,也不是為兄不信任你,只是知道的人越多,越是容易走漏了消息。”
“只要朱舜不能把輔糧變成主糧,這間京城最大的騾馬行就是咱們的了,也就可以通過這間騾馬行,控制整個京城的騾馬行。”
“到那時,擁有大量騾馬的咱們,能給十四貝勒爺運送的鐵器和茶葉,足夠支撐貝勒爺建立一支三十萬以上的大軍。”
“等到貝勒爺入關以后,王家的地位誰也動不了。”
族弟王登科看著平靜敘述這一場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手段的大兄,暗自慶幸,慶幸大兄是王家人。
心情極好的王登科,隨口問了一句:“要是輔糧真的變成了主糧,咱們家有什么損失。”
王登庫知道族弟在說笑,撫須笑道:“王家將會變成第二個黃家。”
第二個黃家?族弟王登科嚇的渾身一激靈,知道這事不可能,還是心底發毛的說了一句:“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王登庫淡然的笑了笑:“想要獲得那么大的一場富貴,不付出一些相對應的代價是不可能的。”
“這也是大部分人一輩子只是普通人的原因,明知道必贏的一件事,就因為代價太大,就退縮了,這輩子永遠干不成什么大事。”
“再說了,朱舜又不是什么神仙,最大的依仗不過是水力機械,明國又不是沒有水力磨坊,最多帶動兩三對磨盤,是不能把土豆從輔糧變成主糧的。”
王登科只是被那個代價嚇到了,想想也是,甭說朱舜改變不了。
就算能改變,他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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