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不知不覺將秦煥的言論說了出來,說完靜靜地聽著水聲,過了會兒,并沒有想得更明白,就對湛長風說,“你的方法不管用,你覺得什么是孝道,什么是修身?”
跟湛長風談孝道無疑是一個大坑,帝王家不在乎這個,非要說的話,就是在不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情況下,對親長抱以一定尊重。
但孝道作為一種人文層面的統治手段,有極其重要的作用。不過作為一個修道人,這些不足以言論。
湛長風望著奔騰的水流,道,“這很難一概而論,你聽說過神州吧,那里的孝道提倡養親敬親.順親諫親.傳宗接代.喪親祭親.立身立功以顯父母,簡而言之便是保證父母的生前身后事,延續父母的意志,活成父母的樣子,對父母唯命是從,并積極生兒育女,保證父母死后有人祭祀。”
“老師的理念跟這有一部分相同,但我覺得不合理。”余笙搖搖頭,“我認可反哺父母.敬重父母的做法,人和畜生之別,就在這里。但我不認為子女要活在父母的控制之中,人該有自己的意志,而不是誰的提線木偶。”
余笙斟酌,“我認為的孝,是能體現一個人的人格魅力,不是禁錮一個人的思想意志。”
湛長風道,“你不是很明白嗎,那你在糾結什么?”
“...如果父母不值得孝順呢”
“以直報怨還是以德報怨,不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湛長風不是很理解這種糾結,“能舉個例子嗎?”
余笙愣怔了一下,“比如,遺棄或殺子女。”
湛長風想到了那些被親生父母買賣的孩童,想到了易子而食的現實,“父母不是父母,還要孝來干嘛,在我這里,他們犯了棄孩罪.殺人罪,最起碼也是終身監禁。”
神州原本的觀念里,父母給了孩子生命,就掌了他們的生殺大權。孩子就是父母的附屬品,想賣就賣,弄死了也沒人管。
這是對生命最惡意的貶低。
所以在湛長風新編的律法中,點明了人的獨立性,任何惡意危害他人生命健康的行為都要嚴懲不貸。
糾正“女子是男子的附屬品”.“孩子是父母的附屬品”這兩個觀念,幾乎是她所有政令里的基礎理念。
余笙哭笑不得,以為她在開玩笑,“藏云澗沒有這種法律。”
“這就是藏云澗規則的漏洞,也是它不能平衡律法和修道者的地方。”
藏云澗是一個大集體,里面還有世家.門派這些小集體,他們有自己的規矩,且所有家規戒律上幾乎都有處罰打殺弟子.族人的條例。這就注定了司巡府不能在他們殺門人時上去阻止,自然也就沒有理由管父母對小孩買賣還是虐待。
余笙發現自己錯了,她是在認真地討論這個問題。余笙想到林先生曾說湛長風提出了“法以治國,律以治世”,現在認真想來,確實符合這人的風格。
“你似乎喜歡以某個標準劃分對錯。”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法高于一切。”湛長風道,“生靈能混淆對錯,能被種種因素影響判斷,但規則不會,就算你曲解了它,它還是在那里。”
余笙不太同意,“規則也是人定的,你如何知道規則一定是對的。”
她的質問其實算不上質問,湛長風能回答得上來,但是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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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武道.制定新法新政,她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規劃進行,因為她認為自己才是對的。
可她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是對的?
湛長風回到最初,想到了自己的初衷——改變神州子民的意識形態。
為什么要改變。
因為她認為神州子民抹黑了生命的原始信息,她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讓生命恢復原本面目。
為什么她是對的。
因為她的規則從本源中而來,為糾正滑向泥沼的生命意識而生。
“這就是我體會到的‘道’!”湛長風升起明悟,規則,沒錯,就是規則。
她是為了讓一切更符合規則。
道胚正在長成種子,她一字一句回答余笙,“我可能做得有誤差,但我的規則不會錯,因為它在天上,在我心里,在維持著億兆世界的運行。”
“它縱使被千萬種方式扭曲,但我知道它一直在那里,而我必將帶它重返人間。”
湛長風很暢快,很高興,但再高興,也得面對沒有錢了的現實,于是她拿起魚竿,垂線而釣,沒有再說別的話。
余笙從她那番話里回過神來,訝然,“這魚竿是你的?”
“不然我在這里做什么。”
“奔騰之水中如何釣得到魚?”
“愿者上鉤。”湛長風持著竿,懶散又冷漠。
鐘聲響過后,學子們陸陸續續下山歸家了,漸漸人聲遠去。
余笙便在這清幽的安靜中,眼睜睜地看著一條肥美的魚使勁擺著尾巴逆流而上,一口咬住了鉤。
“.....”余笙感覺有什么碎掉了。
湛長風將那尾魚拉了上來,若有所思,待看到余笙直勾勾的眼神后,面無表情地護道,“這是我的,你不能搶。”
誰要搶了。
余笙無語,繼而失笑。
湛長風給魚拿草繩打了個結,拎在手上,“其實我認為孝不孝道的,沒有多大意義,你剛剛也聽了神州的孝道,它放到藏云澗還適用嗎?”
“神州為了祭祀一說,將傳宗接代奉為圭臬,但事實上,人死如燈滅,什么因果都斷了,成了鬼也和你沒關系。”
“且藏云澗多數人都在修煉,就算不修,放凡間也是個武功高手,不論武法,都在求自己的道,這種情況下,能對父母言聽計從?”
“求道,本身就是一個遠離紛擾探尋真知的過程,誰也不能替誰走下去。何況你將來道緣深厚,出家成了真正的修道士,斬斷塵緣是必不可少的,這時血脈親緣不斷也得斷。”
“放遠了看,你今日所煩惱的,實在不值一提,除非你這輩子都是個普通的信士,擺脫不了世俗視線。”
余笙感覺自己被戳了一刀,“唉,你要么不說話,要么講起來一套一套的,讓人難以反駁。”
“我不只是說給你聽,我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湛長風拎著魚告辭了。
余笙目送她而去,心情開闊了不少,回頭想想,這也是個能人,從孝道延伸到了治世,又回到了修道,被她那么饒了幾圈,自己那點糾結實在不值一提。
上面的風景還有很多,且行且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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