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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山,叫什么。”湛長風的聲音是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沉穩,即使問句也被念成了陳述,含著幾分威勢。
她只是閑時無聊,隨口一問,旁邊的總管卻是一疊聲叨叨,“殿下,您趕忙將披風披上,這看雪景要是看出個好歹,小人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黎民交代,哎呀,我瞧瞧,哪來的山吶,咱皇城地處平原呦殿下。”
“放肆,你在誆孤。”她輕微一滯,眉頭將將壓下,又松開,略抑郁。
摘星臺高百丈,佇在皇城中,指天而立,俯仰間,能手摘星辰,窺江山萬里。
這上面的風也極大,夾雜著雪,纏著紛飛亂舞的紗簾幕布,怎一副疏狂景象。
話音落時,一排端著暖爐.捧著披風的內侍全都跪下,惶惶如抖篩,高喊,“殿下息怒。”
總管趴在地上,幾粒雪飄到眼前的玄色漳絨串珠云頭靴上,抑著揩冷汗的沖動,眼珠子極力往白玉闌干外撇去,心道,自己大半輩子的記憶沒有錯啊,皇城哪來的山,就是皇城外三四百里內也看不見山。
“殿下...”他摸不準小祖宗的心思,試探道,“有山,是有山,小人剛才嘴瓢了,請殿下責罰。”
“你莫不是以為孤傻,”她嘴角微翹,卻沒有笑意,譏誚冷漠。
湛長風撇下總管,看向其他人,“孤再問一次,那座山,叫什么。”
“殿下息怒!”一眾人頭也不敢抬,臉都快貼地了,生怕惹她發怒。
湛長風本也沒什么情緒,這下倒叫他們弄出了點怒氣來,她將目光投向遠方,見一山巍峨而立,它仿佛與天地融為了一體,卻又是如此鮮明地存在于這世間,僅一眼便能感受到它磅礴浩然的氣勢。
它一直在那,從她牙牙學語到讀詩論策,從她未央宮到帝王書房,從她睜眼后的每時每刻。
它已然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尋常如這皇城的一磚一瓦,以至于讓她忘了去問它的名字。
誰想現在隨口一提,竟都跟她說沒有山。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零叁!”
“屬下在。”暗衛身影不現,余黯啞硬朗的回應。
“告訴孤,那座山叫什么。”
風雪愈大,天地蒼茫,一片寂然。
一向干凈利落的暗衛這會兒有點猶疑,“主人,皇城并沒有山。”
總管心驚膽戰,偷偷瞧了眼太子殿下,她神色莫測,年后也不過九歲,但就連他這個從小在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沒法猜透她的想法了。
“沒有山...那就是真的沒有山了...”
她眉宇間的落寞,叫總管一怔,難不成小殿下真的在問有沒有山?
哎呦,別是撞邪了!
總管欲言又止,“殿下,您看到了什么?”
“孤...”湛長風右手中指微屈,漸漸冷起臉色,袖袍一振,“回宮。”
回到宮中,湛長風就發了一場燒,急壞了皇宮內外。
老皇帝比她母妃還焦慮,見孫子昏迷,干脆將奏折都搬到了她的未央宮批閱,只為守在她身邊,隨時看著她。
“你們怎么伺候的太子,要你們何用!”老皇帝氣得哮喘發作,侍從連忙給他撫胸順氣,叫住要離開的太醫。
總管欲哭無淚,“皇上冤枉,殿下這病來得突然,睡下時還好好的。”
他想到了什么,驚恐地道,“殿下曾問一山名,但是皇城哪來的山,莫不是殿下沾惹了什么邪祟?”
“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發燒之前,”總管一邊磕頭一邊哭喊,仿佛太子真叫邪祟給魘住了。
老皇帝聽得又焦又煩,“下旨召和尚道士入宮!”
觀古今上下,少有皇子如此得帝恩寵,就算得恩寵,也不外乎本人才華好.因著母妃被愛屋及烏又或長得討喜等原因。
只是到湛長風這里有點不同,老皇帝啊,完全是將她當作了命根子。
殷朝八百年,到老皇帝父親一代已經開始動蕩了,可謂風雨飄搖。
老皇帝畫畫寫詞是大家,政治軍事卻馬虎,早年最大的期待就是兒子快長大,他好快點撂挑子寄情山水。
許是易家的氣運都叫前幾代玩浪的天子作沒了,子嗣薄,連著三代都只有一男丁。
老皇帝好不容易生一兒子,結果兒子還沒十七就病逝了,只留一子。
這一子就是湛長風。
老皇帝在前太子的靈前大哭,這可是易家皇位唯一的繼承人啊,他該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易家要斷子絕孫啊!
哭過后,老皇帝盯著前太子妃的肚子,還有希望,還有希望,他的孫子還在。
老皇帝不知道的是,他已經斷子絕孫了,因為現任太子性別女。
這里面不得不提一下,湛長風的母妃,李云秋。
李云秋出身大族,文韜武略暗藏,奈何宮闈森森,只能兒女情長,等前太子一下葬,她撫著高聳圓溜的肚子嘆息,不論是為了江山社稷,還是她自己,這孩子只能是男丁。
于是湛長風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了,第一聲嘹亮的啼哭還沒傳遠就成了太子,未來的殷朝皇帝。
老皇帝有了希望,一改前半生渾水摸魚的作態,試圖勵精圖治,怎奈殷朝的江山跟篩子一樣,一時半會兒根本補不起來。
唉,他補不起來不要緊,他還有孫子吶,還有孫子的孫子吶。
這可苦了湛長風,十二個月大,含著手指.流著口水就樂呵呵地坐在老皇帝懷里,聽滿朝文武瞎掰扯。
三歲被逼著識字,四歲讀史書,五歲被清流鴻儒圍著念治世之策,六歲學帝王之術,七歲幫老皇帝批奏章,八歲出來個儲君的正形。
正形的標志是,她利用陰謀陽謀砍了殷朝一大奸臣的頭。
溫熱的血飚上金階,濺在她的玄色冕服上,淹沒在“殿下英明”的呼喊下。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等她離開太清殿到摘星臺時,眼里只有茫然的白色,和山。
但是,那山,卻不存在。
虛無之中
兩個孩子如嬰兒般蜷縮,坦誠相對,只不過一個安睡,一個醒著。
“我姓易名湛,皇祖父賜尊號長生,但是母妃說長生太囂張了,取小字長風,你即是我,我便將姓名分你一半,從此你是湛長風,我是易長生。”
湛長風撫上那與她無二致的容顏,語氣幽幽,“你倒是什么都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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