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到底年紀小。
他一聽到這話,眼淚一下子就飚出來。
“我爹沒了。”
方丈聞言,狠狠一怔,緊跟著,緩緩閉眼,眼底一行清淚流下。
他已經聽韓柏說了。
原想著,周啟生到底是大將軍,能逃出一劫。
只要周啟生還活著,娘娘這仇,就能報了,哪成想......
周啟生沒了。
“你娘呢?”
“我娘也沒了。”
喬氏也......沒了。
方丈胸口,鈍鈍一疼。
就像是一塊巨大的石板,猛地砸上他的胸口。
就那么狠狠的砸上。
輕輕閉上的眼睛緩緩睜開,抬手摸摸周赫的頭,“你怎么出來的?”
“我和趙叔。”
方丈順著周赫的目光看去,在密林口處,隱約看到一個人。
衣衫襤褸,血跡斑斑。
想必,昨夜在周府,是一場不亞于戰場的血戰吧。
喬氏跟著娘娘征戰沙場數年,毫無畏懼,昨夜,她怕了嗎?
想到喬氏,想到她上一次喊他爹還是三年前,方丈只覺得此刻自己遭受了萬蟲噬心的痛。
深深吸了口氣,方丈拍拍周赫的頭,“你去叫趙副將,我帶你們先去寺里。”
周揚滿是淚的小臉揚起來,看了方丈一眼,點點頭。
他和趙副將被安排到方丈的轎輦中。
他們才上去不過多久,便有兩個中年男子急急奔來。
像是要拿到什么絕世珍寶一樣,那兩個人一出現就直撲方丈這邊。
透過轎輦窗簾的縫隙,周赫瞧著外面。
那兩個人背對著他站著,他看不清那人長什么樣,只見其中一人接過方丈手中的籃子,壓著聲音和方丈說了些什么,方丈從懷里掏出一個素雅的錢袋子,遞給那人。
那人也沒拒絕,只拜了一拜,轉頭帶著籃子上馬離開。
他們騎馬騎得很快,就像是趙叔帶著他夜里從周府闖出來的時候那么快。
難道京都,誰家也像他家一樣遭遇罹難了嗎!
想到家里,周赫又開始哭。
那些血腥的場面讓他心頭難過又驚恐,他全身不住的戰栗。
方丈望著那二人徹底消失了,才轉身回到轎輦之中。
轎輦啟程,直奔寺院。
到了寺院,方丈卻沒有帶他們進去,而是順著小路,彎彎繞繞,直抵一處山間小屋。
“寺里人多眼雜,我沒法留你們,這里無人知曉,你們且先住著。”
看了一眼趙副將身上的傷,方丈嘆了口氣,“先把傷養好吧,一會兒我找個大夫過來。”
周赫就道:“十里鋪的回春藥堂,是我娘的戰友開的,她當年就是軍中隨軍大夫,請她吧。”
方丈怔了一下,“你說趙蘇?”
周赫點頭,“可以嗎?”
有些不安的看著方丈。
方丈一笑,“自然,她是最合適的,是我一時心急,忘記了她,你們且先等等,吃點東西,我這就叫人去請。”
木屋顯然是方丈時常打理的地方。
這里干干凈凈且備著米面油菜。
趙蘇來的很快,幾乎是周赫和趙副將才放下碗筷,她就一頭奔了進來。
一眼見到趙副將全身的傷,趙蘇眼眶一紅,哽咽道:“出什么事了?”
趙副將堅強了一路,迎上趙蘇這句問話,心頭所有的堅強一瞬間崩潰。
四十多歲的漢子,鼻子一酸就哭了出來。
“周府讓滅門了!我僥幸帶了大少爺逃出來。”
趙蘇只覺得眼前一黑,跟著腿就是一軟,要不是方丈扶了一把,她便跌坐在地。
震驚的看著趙副將,目光再落向周赫,滿面的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就......”
趙副將搖頭,“目前還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夜里突然來的黑衣人,可能和朝中某位重臣有關,京衛營的人從頭到尾沒有出現。”
趙蘇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干了。
“全都......”
趙副將點頭,“只有大少爺了。”
方丈一臉悲痛立在一側,手捏著佛珠,可手背青筋畢現。
“是十三王爺。”
方丈突然開口,引得他們三人怔了一下,旋即滿目震駭望向方丈。
方丈緩緩在椅子上坐了,將韓柏告訴他的那些事,徐徐講出。
“娘娘之前體內中了千機蠱,并未被拔除干凈,十三王爺命人操縱了千機蠱,娘娘臨盆這日,千機蠱發作,娘娘靈力一點用不出來,而十三王爺帶著他一早養的私兵,闖入宮中,弒君。”
“周將軍是娘娘最為倚重的人,娘娘前腳出事,后腳周府就出事,這人應該是十三王爺派出的。”
得了這話,周赫頓時睚眥目裂。
“我要殺了他!”
方丈輕輕嘆出一口氣,“殺了,談何容易,他即將作為陛下的親弟弟,登基。”
趙副將受傷的手,狠狠在地上一砸,“決不能就這么算了!娘娘的仇,周家滿門的仇,我趙堅只要活著一口氣,就絕不放過他。”
趙蘇原本因為傷心而癱軟的身體,在憤怒之下,充滿斗志。
“對,絕不放過他。”
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趙蘇開始給趙副將治療傷口。
都是刀劍之傷,雖然看著嚴重,可對于她們這種行軍打仗之人,其實算不得什么大事。
傷口包扎完畢,幾人坐在木屋,商量對策。
“方才在密林外,十里鋪口上,大師見得那兩個人,是誰?他們應該也和此事有關吧。”
方丈就道:“是娘娘跟前的人,夜里趁亂逃了出來,準備去南方積攢勢力,為娘娘報仇。”
周赫捏了捏拳頭。
“我們該與他們一起的。”
方丈搖頭,“無法一起,他們去南方,要積攢財力,十三王爺已經登基,想要為娘娘和周家報仇,絕非輕易之事,更非朝夕之事。”
頓了一下,方丈又道:“我沒想到周家會這么快出事,原想著,他們去南方積攢財力,然后和周將軍配合,沒成想......”
沒成想十三王爺下手這么狠。
直接滅了周家闔府。
“要想徹底報仇,就要徹底摧毀十三王爺的帝位勢力,我們需要有人在京都,掌控一切。”
從韓柏口中得知宮里出事的那一刻,方丈心頭,就已經有了大概的部署安排。
既然娘娘還有血脈在,他們就要徐徐圖之,等著娘娘的血脈長大,然后將十三王爺一擊擊斃。
這江山,還是應該由娘娘和陛下的后人承接。
至于周赫......
他與公主本是定了娃娃親,可兩家鬧出這樣的事,這親事的存在或許會成為兩人成長的羈絆。
且不提罷了。
日后,若是有緣必定會在一起,若是無緣,何必強求。
這一點,他已經和韓柏說了。
韓柏表示,他和宋德忠的意見一致,要將公主當男娃養。
報仇的事他們謀劃,卻絕不讓公主參與其中。
雖然方丈不接受這樣的安排,可目前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公主交給宋德忠和韓柏教養,是最好的選擇。
就在眾人商議之際,趙副將忽的想到一事。
“我記得,十三王爺在豐臺的莊子上養著他的長子。”
趙副將忽然提此事,眾人齊齊朝他看去。
“那孩子因著生母不詳,一生下來就被十三王爺忌諱嫌棄,從小養在莊子上,十三王爺從未去瞧過一次,他怕是連孩子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說著,他看向周赫。
“那孩子,與大少爺,幾乎同歲。”
這話透著什么意思,再明白不過。
趙蘇立刻反對,“不行,喬燃就這么一個兒子了,決不能讓他冒險。”
周赫卻小小的人騰的起身,握著拳頭立在那里。
“什么叫冒險,我爹我娘我全家都讓人殺了,你和我說能不能冒險?只要能報仇,沒有什么險不能冒!”
“可......”
周赫小手一揮,“沒有可!我要給我爹娘報仇!給我全家報仇!給周家養著的那些傷兵報仇。”
提到那些傷兵,趙蘇再次哽咽。
方丈沉沉一嘆。
“若是能讓周赫代替那長子,也倒是未嘗不可,一旦成功代替了,我便想辦法讓他回宮,這樣周赫就算是安插在十三王爺身邊了。”
“可十三王爺根本就不喜歡他的長子,周赫回去,只有死路一條,你們還嫌死的人不夠多嗎!”趙蘇崩潰大哭。
方丈就道:“之前不喜,不代表之后不喜,這位十三爺,一向信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倒是有辦法讓他對這長子,重新建立感情,可......”
方丈看向周赫。
“可在宮里生存,不單單是有皇上的喜愛就夠了,有時候皇上的喜愛,也是一種巨大的危險,這意味著有更多的人眼紅你要除掉你,而你,必須要在這種危險四伏的環境下,活下來。”
周赫一臉鄭重,“我不怕。”
這次,不光是趙蘇,就連趙副將也動搖了。
抿了抿唇,趙副將道:“要不,我們再想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不是沒有,想要報仇,就只能等周赫長大,參加五考或者文考,步入仕途,然后逐漸進入權利的中心,否則,單單靠我們,能報仇的唯一方法,就是準備刺殺,殺了十三爺,可之后呢?之后這天下大亂,敵國趁虛進犯大燕。”
趙蘇和趙副將都是行軍打仗之人。
最不喜的,便是戰爭。
戰爭之苦,唯有他們這些當兵的才能最深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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