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瘋狂的消息逐漸傳遍朝野。
人與人間存在著密如蛛網的聯系。平常時期,這種聯系并不起眼,隱藏在談笑與言行之中。非常時期,細密的聯系就會逐漸清晰,展露出它對于任何事態的絕對掌控力。
這就是完顏亮為何能夠胸有成竹的原因。
他憑借自己非凡的頭腦,將這種聯系一手抓住,把握得牢靠,并通過它操縱著驚慌失措,亂如螻蟻的人們。
此時,他正坐在堂上。靜聽殿中亂哄哄的討論。
那條瘋狂的消息不絕于耳。
“皇帝竟然殺了皇后!”
“皇帝要納胙王的原配撒卯入宮!”
完顏亮上下顛倒著手中的玉器,玩味每一個人語氣中的不同情感。
他的眼神越過這一殿人,與坐在殿下不起眼的完顏烏帶對上了。
完顏亮挑眉。
完顏烏帶點了點頭,站起身。
兩人穿過議論紛紛的人群。走向堂外。
“完顏大人,你覺得如今這種情勢下應該如何?”完顏亮比較期待完顏烏帶的回復,
完顏烏帶喪著臉走在完顏亮的身旁。
他覺得這些人全都瘋了。
皇帝用那柄斬殺了無數皇親貴戚的長刀將皇后也斬殺于皇宮之中,這已經令完顏烏帶一想起來,就心口一陣惡寒,但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屋中這群大金引以為傲的高官,聚在一起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皇位廢棄,繼承人,官職等等。
每個人話不離皇宮,卻無一人關心皇宮。
見完顏烏帶只是沉思,完顏亮笑著自顧自地開口:“完顏大人為屋中的各位大人寒心嗎?其實這樣不是挺好的嘛,難得諸位大人對朝事如此熱枕。”
完顏烏帶一時間不知完顏亮是在安慰還是在調侃。
他磨蹭地開口:“丞相讓我辦的事已經辦到了,預計的目的也已經達成了,丞相難道不打算行動了嗎?”
完顏亮抿嘴,又帶著完顏烏帶走遠了一些,才開口道:“完顏大人莫急,我已經在行動了。”
完顏烏帶驚訝地看著完顏亮的臉。
怎么,什么意思?
“完顏大人難道沒有發現,平日里一有事情,便與我們第一時間聯系的唐括辯這幾日都不見蹤影嗎?”
經他這樣一說,完顏烏帶才想起來,自那日幾人見面以后,唐括辯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再不出現。
“駙馬都尉這幾日是……”完顏烏帶順著完顏亮的話問道。
“他與代國公主去準備皇后娘娘裴滿的法事了。”完顏亮漫不經心地解釋道,“到了時間點,我自然會通知完顏大人。”
他頓了一下。
“完顏大人也要勞累一下,先將唐括定哥安頓好,這幾日怕是沒有功夫再顧著她了。”
完顏烏帶一下子明白過來。
許是處于非常時期,平常他懶得動一下的頭腦也高速運轉起來。
“是嗎,那有需要完顏烏帶的地方,丞相大人盡管吩咐。”
“很快便是大人登場的時候了,大人做好準備。”完顏亮笑瞇瞇地說。
完顏烏帶黑著臉。
他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也不理解他人在忙些什么。他羞于說出自己的胸無大志,又因自己父親的身份顯赫而不得不強作努力。
遇到完顏亮后,他以為甘心居于他的帳下便可一勞永逸,但完顏亮卻將唐括定哥送來,強行的的消息我會派給他帶上了一副枷鎖。他在擔心什么?
就好像自己會背叛完顏亮似的。
“那,完顏大人,我先回堂中了,之后的消息我會派專人與大人聯系,這個也勞煩大人告知唐括定哥,她就不用忙活了。”
完顏烏帶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印象里,也有一次這樣的情況。
那是完顏烏帶與唐括定哥剛剛成婚不久的時候。完顏亮來到這里就職,曾囑咐完顏烏帶,讓唐括定哥少與他府來往,新官上任,以免起疑。
那時的完顏烏帶只當唐括定哥是個脾氣不小的烈性女子,便一五一十將囑咐說了與她。
哪知唐括定哥的反應卻出奇的大,哭得昏天黑地不說,到了后來竟要自尋短見。
完顏烏帶那時也只不過是個年輕的小伙,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讓唐括定哥與完顏亮稍稍斷幾天的聯系而已,至于如此嗎。
想是這么想,完顏烏帶終是心有不忍,上前安慰。唐括定哥那雙含滿了淚水的大眼睛叫他無論怎樣也無法忘懷。
那次也是兩人過得最像夫妻的一天。
但自那以后,唐括定哥就變了。
她的舉手投足間不知何時添了一抹輕佻,一抹柔媚,一抹成熟后的風情,行為處事也更加隨意瀟灑。那時的完顏烏帶訝異一名女子竟會在幾日之內有這樣大的變化。
但隨著跟在完顏亮身邊的日子逐漸增多,他理解了當初唐括定哥的過激反應。
完顏亮是能夠讓人著魔的人。
只可惜完顏烏帶沒有,他感受到的只是日復一日的恐懼和疲憊。
“完顏大人?”完顏亮側頭喚了一句,“怎么,有什么為難之處嗎?”
完顏烏帶連忙搖頭。
“大人,靜心,”完顏亮笑著一擺衣袖,向著回堂的路上邁步。
完顏烏帶站在原地,十二月的風刺骨地涼。
“烏祿?”烏林答眼眶微微泛紅,她俯身趴在完顏雍身邊。看著自己夫君餓得形銷骨立的臉龐。
“你不要這樣不講話也不吃飯,”烏林答幾乎要哭出來。
“這事對你的打擊不小,但我們夫妻倆都知道,圣上是可憐人。”
“不,他瘋了。”完顏雍的眉頭微微皺起,他的臉上沒有痛苦和恐懼神色,有的只是絕望和冷漠。
烏林答搖著完顏雍的肩膀,輕聲對他說:“在我面前,你不必隱藏與圣上有著多深的感情,可你不能消沉,你現在考慮的應是大金。”
“大金何時輪到我來考慮了?”完顏雍無力地垂下頭。
烏林答輕輕靠在完顏雍的肩旁。
每次遇到難事,這個姿勢似乎成了他夫妻二人的一個暗號。
無論何時,總有可以依靠的彼此。
完顏雍嘆了口氣,他轉過身,看著同樣消瘦了一圈的烏林答問道:“烏林答,咱們一塊離開好么?”
烏林答驚訝道:“如今你還想著走嗎?我們走不了了。皇帝如今這個樣子,廢帝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完顏雍的眼睛一亮。
他并非沒有想到這個層面,只是由烏林答之口說出,讓他有恍惚之感:自己的夫人,真是勇敢。
完顏雍提了些精神,繼續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烏林答說:“皇帝如今沒有子嗣,也沒有兄弟,若要廢帝,哪里去找新皇帝呢?你們完顏族中人,是一個也不能離開的。都得待在這里,靜觀之后的事態發展。”
完顏雍沉默不語,半晌,開口問道:
“烏林答,你看著裴滿,有想過做皇后的滋味嗎?”
烏林答愣了一瞬,結巴地說:“怎,怎么,烏祿,你心中有了這個想法?”
完顏雍只是摸了摸她的頭,嘆息道:“你的回答肯定是沒有,對吧?我們兩人是一條心的,見著圣上生不如死地活著,我怎么忍心去妄想皇位...他是我的家人。”
烏林答默默地聽著,突然覺得一陣冷戰。
完顏雍起身,推開門。已經入冬的天灰蒙蒙的。
他留戀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烏林答,緩緩說道:“我要入宮。”
聽到這個有些冒險的想法,烏林答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烏林答自知已無法阻擋站在十字路口的完顏雍做出決定,她能做的就只是堅定地與自己的“烏祿”,永遠朝向同一個方向。
完顏雍喃喃自語道:“今日再入一次宮,去看一眼圣上。”說著,便大步跨入了屋外的冰天雪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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