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墨……”
一大群仆役堵在門口,權之逡怎么也望不見房間里出了什么事,光是聽著人吵吵嚷嚷地喊著公子。
“公子公子!公子怎么知道發生什么事?倒是讓我走近些啊。”權之逡不耐煩地大聲說道。
他撥開身邊擁擠的仆役,卻抹到一手油膩。
權之逡這才驚訝地發現,竟連灶房做飯的伙計都湊到自己門前來了。
“這是做什么了?都擠在這干什么?”遠處一個束發冠巾的高個男子大步走了過來。
仆役們見了那男子,忙排成兩列,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一步。
權之逡雙手交叉架在胸前,心里不滿得很。
同樣都是這權府的公子,自己怎的落到如此待遇?
那身量高挑的男子走到權之逡面前,注視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權之逡,帶著笑說道:“你這房里還真是熱鬧。”
一名仆役忍俊不禁,別過頭去。
權之逡皺著自己兩條深眉,瞪了一眼那名仆役。
面前這個高個男子的調侃他一字不落地聽完了。他已經明白站在自己眼前的兄長在調侃自己些什么。
“好了,不說玩笑話。”那高個男子一伸胳膊,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回大公子的話,小公子房中的墨水不知為何撒了一地,一直漫出房間,”一名仆役低著頭回答道,“小的們打掃回廊,被嚇了一跳,打開房門看見……”
權之逡踮著腳越過人群,已看到了自己房中的慘狀。
木制的地面滲滿烏黑的墨,書案床幔上也沾染了不少。房中一股刺鼻的氣味到現在也沒有消散的跡象。
“弟弟,你沒做到的事,墨替你做到了。瞧,入木三分。”那高個男子盯著地面,繼續調侃著,絲毫不管權之逡糟糕的臉色。
權之逡心痛地很,那墨是按著前朝徽墨例制的好墨,是大伯贈予他的。
雖不知是何人將它毀成這副樣子,但權之逡已暗下決心,若是逮著他了,定要給他些權府公子的顏色看看。
權之逡捏緊拳頭,繞過仆役,不顧身邊人的阻擋,便趟著濃墨走進房中。
長梭形的墨塊散在書案上,權之逡瞇著眼睛看著墨塊被沖花的表面。那作禍的人還真是與自己仇深,這些普通的墨只是被那人摔斷了而已,可那上好的徽墨卻被化開潑在地上。
權之逡看了許久,用蒼白的手指拈起一塊。
嘖,濕的。
他觀察著墨塊的斷口處,湊近聞了聞。
奇怪的味道。
以后自己還是不要為了省而買些劣質墨了。
反正大哥精于商道,家中也不缺錢財。
想到這里,他頑劣地一笑,故意扭頭看向門口的高個男子處。
但權之逡的笑容僵在臉上。
門外的高個男子扶著一位一身素青布裙,頭扎淺紫方巾的年輕姑娘。正朝權之逡笑著招手。
權之逡收起笑容,目光也極不自然的左右游蕩。
左右游蕩的結果便是他看見圍在房間周圍的仆役們均拿別樣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權之逡正尷尬時,那一身素青的姑娘開口了:“大公子,小公子,夫人喚你們過去。”
她的咬字極慢,一字一字說得周圍人聽著都累。
權之逡點了點頭,“哦”了一聲,他放下手中的斷墨塊,踩著一地的濃墨。“咕吱咕吱”地走出房間。
“是否需要去別的房中更衣呢?”那姑娘又開口了,她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權之逡腳跟處的烏黑。
“涂雀姑娘,不如讓小逡來我房中更衣如何?”那高個男子絲毫不避嫌地扶著涂雀的肩膀,熱情地建議到。
“也好。”涂雀沉吟片刻贊同地點頭。她向前邁了一步,回身向那高個男子微微欠身道:“煩請大公子先去告知夫人,小公子即刻便到。”
“好嘞。”那高個男子將手背在后面,朝自己滿腳狼狽但卻站得筆挺的弟弟頷首,隨后搖搖擺擺地離開了。
權之逡目送高個子兄長的離開后,向前走了兩步。
涂雀面無表情地向后退了兩步,用手淡然地捂住了鼻子。
權之逡想要發作,但看著涂雀不辨喜怒的面孔,終于是泄了氣。他回頭揮手示意眾人散去,然后對涂雀無奈地嘆道:“兄長的衣服太大,我穿不了。”
涂雀不說話,她看著權之逡少年老成的臉,保持著距離,邁著步子繞過權之逡,向里屋走去。
她毫不在意地大踏步踩過滿是黑墨的房間地面,素青布裙的裙角上濺上了墨點。
權之逡手扶門框,有些吃驚地望著涂雀。
涂雀在柜中一頓翻找,將權之逡從頭到腳要更換的衣服全部找了出來,權之逡看到她扯出里衣的時候,一抹緋紅附上他的顴骨。
涂雀用一匹羅緞包好衣服,又快速地撤了出來。
“我進去拿就好了,你不必這樣……”權之逡上前兩步,涂雀立刻躲開了。
并且還用手捂住了鼻子。
權之逡無奈地閉上了嘴巴。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意識到涂雀為了和自己保持距離,還故意走得更快一些,權之逡便配合著放慢腳步,慢慢跟在后面。
涂雀停在一間房門處,伸手扣了扣門,確認里面沒有人后,打開房間示意遠處的權之逡進來。
權之逡挑眉,她還真是為自己著想。
權之逡走進的這間房間無論是看布置還是看擺設,都可以確定,這并不是什么公子的房間。
涂雀將羅緞包裹隨手擱在床上,回頭走到窗下桌前,那里攤著幾張大紙,十分顯眼。
權之逡裝作沒看見,徑直走到床前準備更衣。
兩人似乎誰也沒想要避開誰。
涂雀用手輕輕推著紙卷,發出“咔啦啦”的聲音,她平靜的目光落在手中柔軟的紙張上。
身后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她正準備收起的紙卷上。
涂雀回頭。
權之逡笑著望向她的臉,只有這時候,才能看見涂雀露怯的神情。
“這么急著收干什么?”
“小公子更衣了嗎?”
“不妨事的話,給我看看如何?”權之逡耐心地誘導著涂雀的話題。
涂雀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幫助她隱藏了自己摸目光。
“或許,寫得不好,公子見笑——”
涂雀的話還沒說完,權之逡便輕輕拿過涂雀手中的紙卷,重新鋪展開來。
涂雀咬著嘴唇,遲疑地看著權之逡。
權之逡劍一般的目光掃過紙上的墨跡,臉上散出光彩。
“我只教過你幾回榜書,你竟如此惦記嗎?”權之逡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紙面,他的眼球轉動,嘴里喃喃地跟著念了幾句,“你臨摹了那份張溫夫的《大字杜甫詩卷》嗎?”
涂雀輕聲回答:“是的。”
她不再與身上還殘留有味道的權之逡保持距離,而是安靜地侍立在他的身旁。看著他熱切的目光,涂雀動容了。
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抑制住心中想要捉弄這個與自己相當親密的少年,而換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目光注視他。
因為涂雀明白,權之逡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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