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到二十以外,都要出嫁與人。限定一月之外,違者問罪?”
町為趴在邢梔秦身旁,皺眉問道。
“是啊,所以鄭彩鸞才走投無路,到竹塢里中避災。”邢梔秦合起手頭老舊的書卷,閉眼回憶道。
“這...老師,那鄭彩鸞之前二十年,為何沒有尋著婆家呢?”町為質疑道。
“哼哼!”邢梔秦摸了摸町為的頭,“我從來不逼著你去了解那些綱常倫理,冷不丁聽聞鄭彩鸞的故事,你自然不能理解。”
“我理解!”町為不滿地爭辯,“不就是她與秦修然曾指腹為婚,所以一直受拘束嗎?但他二人父母雙亡,又未曾謀面。鄭彩鸞一個孤苦女子生活這么多年,就憑那一紙婚約綁著,竟一直沒有依靠...我覺得此處不妥!”
邢梔秦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既然你覺得不妥,那今日便講到這里吧。余下的等你何時覺得妥當了再告訴我,我再講與你聽。”
町為一聽便著急了,連忙扯起笑臉說:“老師別介!學生錯了!妥!妥!別講了一半不講了,學生憋悶得慌!”
“既然如此,明日我教你識字如何?”邢梔秦打趣地望著眼前的小毛頭,“習了字,你想什么時候讀故事都可以,也不會憋悶得慌了。”
“這……”町為一時為難起來。
邢梔秦將町為一手帶大,卻不讓町為喊自己父親,只讓町為叫自己“老師”。
說是老師,可邢梔秦又從不教他識字念書,早晨便放他混跡在一群孩子里面,讓他瘋鬧,下午再抓他回來聽聽故事。晚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結伴去柳城城際的河水旁散步看景,日子過得清閑得很。
邢梔秦講故事時,常撿些自己熟悉的雜劇說給町為聽。町為曾經問過邢梔秦為何知道這么多的雜劇,邢梔秦只是推說自己書沒少讀,卻將真正的理由隱瞞著,不打算告訴這個無憂無慮的小毛頭。
這幾日,師生二人聊的便是石子章的《竹塢聽琴》。
“習字還是免了吧,”町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學生愚笨,怕老師教了不大會兒就要笑我。”
邢梔秦瞥見町為手指上淺淺的傷口,搖了搖頭:“我講著逗你玩的,本來也并不想要教你習字,你只要活潑些好好長大就可以了。”
“那,接下去呢?接下去如何了?”町為見邢梔秦不打算講下去的樣子,忙推著他的腿問。
“接下去?接下去要帶你拜訪一下今早和你打架的人家了。”邢梔秦笑著把町為拎起來,拖著他出了門。
邢梔秦偷偷回頭瞄了一眼町為,看到他的臉紅撲撲的,便笑著說:“怎么,打了架還想瞞著我,不承認嗎?”
“沒有,今早不敢說而已,”町為低著頭嘟囔,“看老師在讀書,不能攪了你。”
“哎!”邢梔秦不滿地抬高聲音威嚇了一句,又彎起手指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讓你不讀書習字,放你白天和孩子們一塊,是讓你學著柳城人質樸誠摯,省得年紀輕輕就一副老成樣。可誰讓你學了這一套油嘴滑舌的東西來?這樣的好聽話,我可是一點也不待見的。”
“可,可我看城中那些裁縫鋪里的人來的晚了,都說掌柜的在忙,所以自己在旁等待暫時不打擾,這樣的話聽著舒服,兩邊也都高興...”
“高興就是好事?”邢梔秦又敲了一下他的頭頂,“我可沒有教過你這樣想,你記住為師不需要這樣的高興就好。”
町為迷惑不解地看著邢梔秦。
邢梔秦拎著町為走過柳城旁的河岸,遠遠望見河中停著幾只長舟。它們被粼粼的河水承托,安靜沐浴在午后的陽光下。
“我也想坐一次船。”町為羨慕地看著水中的長舟,同時也想起了今早的事情。
“你還是先處理一下打架的事吧。”邢梔秦看著町為腦后毛絨絨的新發,拍了一下他的背,“你還沒跟我說過,你怎么和別人打起來的?”
“老師也沒告訴我,是怎么知道我和別人打起來的。”町為悻悻地低頭。
“這有什么,和你打架的那孩子的父親,是我的朋友,就是每天你出門時碰見的那位卜叔父。”
“什么!”町為驚慌地喊了出來,“卜叔父性子那么好,卻有個那么兇悍的女兒嗎?”
“你呀!跟女孩子打架,還說人家兇悍?”邢梔秦哭笑不得地搡了一下町為。
不過町為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對,為了讓邢梔秦信服,他便嘟著嘴給邢梔秦詳細地講述了今早的事情。
柳城靠北,早晨的清冷不容小覷。有邢梔秦前一天晚上的囑咐,町為特意多穿了些,沿白霧繚繞的河岸走向城西的巷口。
他與城西漆器作坊內眾位師傅的孩子們約好,要一塊去看對面街市中只在清晨展出的兔毫盞。托清冷空氣的福,町為的困意少了些。
他繞過一個木亭,眼睛看著河上景色,卻不留神踩到了一朵花。
町為雖不甚懂情致,但有著孩子一腔摯純的心思,好歹是個惜花的人。他連忙退后,將被踩臟的這朵色彩鮮艷的花撿了起來,準備找軟點的土地放過去。
哪知一拿到手,町為才發現這花朵的觸感并不似真花那么柔軟,反而有些扎手。他湊近看了看,注意到花瓣一周勾勒著金線。
“是朵假花?”町為猶豫地自語。
“它叫花勝。”
頭頂柔柔地一聲傳來。
長舟劃開水面,汩汩的河水向舟身兩旁蕩去。每天都在河面上逗留的長舟今天選擇在清晨靠岸。
町為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面前清麗的女子。
那女子湊近看了看町為手中的花勝,嘆了口氣。
“本來還想送人來著,既然踩成這樣,也罷,就算是天意如此吧。”那女子稍顯落寞地說。
町為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似乎是闖了禍,才慌張地道歉:“姐姐對不起,我...”
“無妨無妨,我并不是想要怪你,”那女子輕輕接過町為手中的花勝,用身上的絲帕將它盡量擦拭干凈,又替町為別在鬢角,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后笑出了聲,“倒像個小新郎官...去吧孩子,別放心上。”
町為講著講著,出神地回憶著那女子的樣貌。
“愣小子!”邢梔秦推了一下町為的小腦瓜,“花勝是男子成親時別在鬢邊的帛花,那歌女怕是要將它贈給心上人,卻被你小子給踩了!”
“歌女...”町為低頭看著腳下的路,“桐泊也是這么說的,歌女就這么不好嗎?”
邢梔秦側目看著河上的長舟,繼續問道:“所以呢,你和桐泊丫頭是怎么打起來的?”
“還不是她無理取鬧!我們幾個見面后,她看見我鬢邊帶著花,就問怎么來的。一聽是河舟中的姐姐送我的花勝,不知為何她就變得張牙舞爪的,把花勝給搶了丟進河里。”
“然后你就和別人打了一架?”邢梔秦掩住嘴巴忍笑。兩人轉進城西的街巷,向著漆器作坊走去,“你也好歹讓一讓人家小姑娘。”
“為何要讓?”町為理直氣壯地枕著胳膊,“桐泊的拳頭打人可痛了,還撓人,我不讓她都不是她的對手...”町為委屈地將橫著些淺傷的手伸到邢梔秦面前。
“好了,就算桐泊姑娘扔了你的花勝,也是你動手打人在先,道歉去!”
邢梔秦扯著不情不愿的町為,來到漆器作坊門前。
“先說明白,我不想騙老師,這歉不是為卜桐泊道的,是為老師道的。”町為高揚著頭,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到底是誰教的……”
想到町為管自己叫老師,邢梔秦理虧地咽下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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