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楊跟隨陳維邕一塊迎接李夫人時,偷偷看了他消瘦的側臉一眼。
他這些天一定受盡了折磨。
李夫人雖然身穿喪服,可頤指氣使的樣子活像個剛到達開張門面的老板娘。她穿過廳堂擺設的木雕屏風時毫不掩飾地摟起袖子,生怕自己沾染上這個家的喪氣。
“李夫人。”陳維邕還是有當家的氣派,他將臉上的陰霾疲憊掃盡,熱情地迎上去。
“陳總管。”李夫人點點頭。
她家中也做買賣,有眼力,再加上她也上了年紀,看見陳維邕這樣的年輕人還是不會無事刁難的。但李夫人找了一圈,心中騰得升起一股子不滿:“秦小姐呢!怎么上回來也不見人,這回來還是不出門?又要我這個伯母去拜會她?”
一聽到秦邯庭,陳維邕就眉頭緊鎖,心中纏上亂麻,竟連李夫人的問題都沒有回答。
李夫人還想再問,林安楊已經上前替陳維邕回答:“夫人莫怪,秦小姐現在正在服喪期間,理應避客,當然夫人還是秦小姐的親戚,所以夫人還是可以與小姐見面——”
“我在問總管話呢,難不成你晉升總管了?”
“那倒沒有。”林安楊恭順地退下。
陳維邕已經緩過了神,勸李夫人說:“是維邕應答得慢了,夫人海涵。這位是維邕的親信林安楊,夫人在秦府遇到什么事情,吩咐他也是可以的。”
沒錯,在秦府待了一段日子后,林安楊已經成功躋身能讓府中最挑剔的一批人也說不出怨言的得力之流。無論是賬房先生還是奶娘婆婆都對他刮目相看,態度也與剛進秦府時表露出的截然不同。陳維邕雖然沒有打消對他的那一簇似有若無的疑心,可已經放心地讓他辦了好幾回事情,將他視作了自己身邊的好幫手。
“林安楊...”李夫人喃喃地念叨,“你就是照顧我兒秦還義的那個小子?”
“秦公子和夫人提過小的?”
林安楊為表榮幸,輕輕低頭。
“唔,”李夫人看著別處,不經意地來了一句,“林安楊,有點本事。”
數日前,李夫人接到秦還義的家書,說是跟隨自己一道去秦府的兩名小廝頑劣不堪,折騰了秦府武歡姑娘的貓,已經被陳維邕與自己商議著罰去秦府下人處幫忙了。自己如今由陳維邕撥來的叫林安楊的少年照顧,發此書信好叫母親知曉。
李夫人讀罷,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與惱怒。她隨手將信丟在手邊,也不封好,一點不怕別人窺見。她揉著太陽穴說要休息,讓信使先下去。隨后便伸手要來丫頭遞上的另一封書信。
里面是兩位小廝的密函。
李夫人聚精會神地看著,隨手端起茶盞,看到“方府公子似已得知”時,差點將手中的茶水灑出去。丫頭們圍上來,幫著她把茶盞撤掉。
李夫人那時便早做打算,要再來秦府一趟。
她并非是任人擺布的主兒,自家的小廝被罰去在秦府幫忙這樣丟人的事,按著她以前的性格肯定是恨得牙癢癢。可這回不同,李夫人之所以心平氣和,是因為這是她意料之內的結果。
李夫人本來的打算是讓秦還義爭取秦小姐,進而將秦府的半條性命都握在手中。可如今她的勤奮探尋似乎幫助她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這個秦府的繼承人似乎不止秦邯庭一個。
武歡十歲時因家境貧寒而被秦老爺帶進府中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可從未有人明著指出這件事情的蹊蹺處,只有奶娘們在閑時無事時私下討論:
“清貧之人這么多,為何偏偏是武歡進府?”
李夫人探到了苗頭,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便秘密吩咐隨行在秦還義身邊的小廝想些辦法先給武歡施展壓力,叫她不能安生度日。同時去找那個與秦老爺一同領武歡進府的名叫明婆婆的下人問出究竟。后續再由自己親自去秦府操持。
秦府的這場姻緣,無論是對象是哪位小姐姑娘,李夫人都認為自家勢在必得。
麻煩的是她倔強的兒子秦還義。若是被他得知自己又為他找了個新的成親對象,只怕他又要啷當個臉發脾氣。于是李夫人在吩咐完小廝以后,也明示他們暫時對公子保密。
但信中所說的“方公子似已得知”給了李夫人緊迫感。她挑了日子動身前往秦府,準備將新的打算告訴兒子,盡快對方往束做好應對。
到達秦府之前,李夫人又一次接到了小廝們的密函。信中告訴她當心林安楊。他雖只是個年輕的下人,卻敏銳異常,功夫又好。同時秦府還有些傳的厲害的流言,真一半假一半,讓夫人自己定奪。
李夫人好歹是秦小姐的親伯母,秦府稍有名聲的人物她還沒有不認識的。這個林安楊她除了在信中聽過兩次外,對他幾乎是一無所知,李夫人不禁有些好奇。
至于流言,等到了秦府自然得知。
如今,面前還略顯稚嫩的林安楊很難讓李夫人聯想到信中“敏銳異常,功夫又好”的描述。但她看出這個年輕人異常沉穩,也不在心里過于放松。
“行了,我兒子在哪里?我和他見一面去。”
李夫人仍然保持著她高傲的作風,揚起下巴問陳維邕。林安楊搶先一步回答:
“夫人要找秦公子,便請跟我來。”
對于林安楊主動幫他分擔招待李夫人的事,陳維邕還是很欣慰的。他目送李夫人遠去,便回頭匆匆趕往秦邯庭的住處。
流言傳播時慣用的伎倆便是見縫插針。陳總管或與秦小姐成親的消息不脛而走,在秦府各處如同沸水鼓出的泡泡一般翻滾冒頭。就連陳維邕自己都不知道這個消息是怎么傳出去的。
但即使閑話再多,他也不得不常去秦邯庭的住處與她商議之后的計劃。
羅老爺給出的期限眼看就要到頭了,秦府主人還是決定不下來的話,就意味著秦府放棄了走與羅老爺合作的道路。陳維邕覺得這跟把秦府推倒了重建的難度沒有什么區別。
陳維邕只要得閑便一定會捫心自問:你想要做秦府的主人嗎?想要不再自稱下人改作秦姓嗎?
想要和秦邯庭小姐成親嗎?
他邊想邊趕路,腳步愈發急促。不知哪里傳來一聲貓叫,將陳維邕嚇了一跳。武歡從小徑旁鉆出,將跑到陳維邕腳下的貓咪捉住。
“武歡姑娘?”
“陳總管?”
兩人同時開口。
武歡看見他急匆匆的樣子,面向別處問:“陳總管是要去秦小姐那里嗎?”
“是。”陳維邕同樣沒有直視她的臉。
“事情還沒有決定下來嗎?”
陳維邕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來。他想問問武歡怎么看,但到了嘴邊卻變成:
“是啊,此事不可耽擱,就先失陪了。”
離開時,陳維邕摸了摸貓的頭頂:
“貓好的差不多了,辛苦武歡姑娘。”
武歡站在原地,小貓還在懷里“咪”的哼哼。它的后腿傷還沒好利索,走路有些跛。武歡準備帶它再去找尤元看一看。
跟你比起來又有什么辛苦的呢。
武歡落寞地轉身,輕輕拍著小貓毛絨絨的后背,卻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李夫人讓林安楊在門口等待,自己去見闊別多日的兒子。
秦還義本來在看書,見到母親來了,便將書本扔在一旁,坐直以示迎接。
“看什么呢?”
“《五經正義》。”秦還義冷冷地答到。
“哪一冊?”
“毛詩。”
“那就先放一放,聽我說。”
秦還義用與母親相似的犀利眼神瞥了一眼。
李夫人顧及門外的林安楊,便壓低聲音說:“我一路上聽見那些個奶娘婆婆說什么總管小姐成親之類的字眼,這是怎么回事?”
“兒子這幾日沒出門,不大清楚。”
“說實話!”李夫人拉下臉來。
秦還義不耐煩地一揮手:“有人說那陳維邕是要娶了秦邯庭,自己當秦府的一家之主呢。”
李夫人反而放松下來:
“你看,說著不知道,這不是很清楚嘛。還義,眼饞秦府的可不僅僅有你一個人。”
“是你。”秦還義糾正道。
李夫人的氣來了又退,她走到秦還義身邊,扶著他的肩膀說:“眾人都盯著那位秦小姐,卻有個劍走偏鋒的率先找上了旁人。”
秦還義雖然撇著嘴,可眉宇間的認真還是流露出了他的關心:“旁人?”
“武歡。”
李夫人仔細觀察秦還義的表情。
秦還義初時聽到這個名字,臉上還掠過一絲不屑。可過了片刻,他幾乎是勃然大怒地起身:
“你把我當什么了?堂姐也就算了,那個下人也打上主意了?”
“噓,噓...”李夫人急忙按住他的肩膀,靠在他耳邊說,“你生氣我能理解,可你怎么知道她只是個下人呢?”
秦還義帶著一臉憤怒反問:“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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